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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第二十章

      炭火烧的旺,即便是开着窗,屋里也是暖烘烘的。沈昭却浑身冰冷,如在冰窖。沈将军也像是极不情愿般说道:“沈言至今未醒,你母亲说,需要至亲之人一步一拜上辰阳观,方可找回她的魂魄。”

      沈将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但辰阳观下三千阶,步步坚硬淬冰,一步一拜上山巅,山巅风雪,人间薄情,如何承受得住啊。

      “父亲。”她稳下心神,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来,“所谓鬼神之说,父亲当真相信?您若是信,我便去。”
      权当是还当年救命之恩。
      他若是想要她去,她便去。

      沈将军口中的“不信”,终究没有说出,他疲倦地闭上眼,脑海中全是沈夫人说的话,他不忍再看沈昭一眼,“阿昭,信与不信,那又如何。沈言是我沈家唯一的血脉,我和你母亲,都不想让她出事。”

      不想要沈言出事。
      可是她呢?

      十二年的父女母女之情,那便是假的吗,就能说舍便舍吗?还是说,就连父亲,也没有将她真正视作沈家之人?

      哽在喉中的难受,如同一把尖刀,就那样抵在喉间。她曾经以为,自己为沈家做了如此多的事情,活的也算是坦荡,晋陵城中谁人不知她的名字?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一人为她着想分毫,就连父亲,也要舍弃她了么。

      “父亲,若我说,沈言她勾结……”

      话音未完,沈将军虚弱打断,他松开沈昭的手,剧烈咳嗽两声,似是今日话说得有些多了,身子骨也不爽利起来。他忍着一口气,想要爬起来,一边撑着一边说:“阿昭!就算父亲求你这件事情了……咳咳咳!父亲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答应吗!”现在的沈将军,别无他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夫人和沈言一起去死,为今之计,只有说动沈昭了。

      瘦的只剩一副皮囊的沈将军,在床榻间挣扎起身,但他全身早已经难以动弹,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撑起自己薄弱的身子,去求沈昭这么一次。无助、痛苦、羞耻、无望,在华发丛生的沈将军身上展现淋漓,沈昭心里疼得厉害。

      她也受不得沈将军这么一跪,赶紧扶住,也将没有说完的话也吞了回去。“父亲,我应你,阿昭答应你。”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说了这句话。

      沈将军终于没有再挣扎着要向她跪下。她转过头,看着翕开的窗外,雪又落得紧密起来,今年的晋陵,当真是风大雪多,真的会如百姓说的那般,今年是个丰年吗?

      她不知道今年的事,却觉得今年的冬,比往些年都要张牙舞爪狠厉许多,像要将她撕碎了。

      沈将军喟叹声在耳边响起:“阿昭,此事了后,就离开晋陵吧,父亲……对不住你,也护不住你。”轻轻的叹息,须臾间就落在了风里,要是不细听,是听不真切的。

      自十四岁后,随父亲留在神威军中起,沈昭就无需任何人去护了。她用尚且柔弱的臂膀,撑起了整个沈家,她也能扫荡逆贼,拔除叛乱,她早已经不需要人护了。
      也无人会护她。

      片刻后,沈昭替沈将军掖好被角,最后跪在床前,认认真真拜了一拜,却又什么也没多说。她飒然站起身,转身离开,沈将军微弱的余光瞥见,一抹鲜红的衣角,消失在了眼中,浑浊的眼中落下一行清泪。

      他如何能不心疼沈昭这个孩子?那是他当初捡回来的女孩儿,是他一手带大的沈大姑娘,看过她的坚韧,那不屈的背脊与沈家脊梁如出一辙。可他也没有法子啊……他不能对不起发妻与亲生骨肉,只能委屈了沈昭。
      若是她,定然会平安无事的吧。

      沈昭没从廊檐下走,而是步入风雪当中。

      地上还未积起厚雪,只薄薄的一层,寒意顺着翩跹裙摆,凉入骨髓当中。鹅毛大雪落入一片在眉梢上,瞬息间就化成了血珠,沈昭停下掩唇咳嗽两声,垂眼时手心里一片猩红,喉中腥甜。

      鲜红刺痛了双目,她恍惚了一瞬,脑海中沈将军的话翻来覆去,她晃悠悠地走着走着,又笑了起来。

      “哈,哈哈……呵呵。”她抹掉手心和嘴角的血,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她焉能不知道,沈将军从不信鬼神,可还是坚持让她去辰阳观叫魂,还能是为何?不过是,他终究还是弃了亲手捡回来的小姑娘罢了。

      心口边的伤口,一次又一次地裂开,怎么都好不了。这么重的伤,即便是她也得将养半月多才能好过来,要是真的跪上辰阳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无妨无妨。

      她这条命,本就是沈将军给的。要是这一次侥幸活下来了,她就当是还了恩情,如同沈将军所说,从此天高海阔,她离开晋陵,再不是沈家大姑娘。

      如此,也好。
      也不必为谁去活着了。
      只是有点疼罢了。

      *

      元宵,万家灯火,花灯簇立。许是因着热闹,连冰冷的凛冬也显得没有那般薄情。就在这应当阖家团圆之际,沈夫人穿着一身绒毛大氅,屈尊降贵亲自将沈昭送到了辰阳观山下。

      夜色方才笼罩上头,山巅道观里的灯火隐隐绰绰,看得不大真切。

      “昭昭,这都是你应当偿还给妹妹的,你莫要怨母亲与父亲待你不公。”沈夫人苦口婆心,握着沈昭稍稍冰凉的手搓了下,试图抚慰。

      沈昭无言,仔细盯着沈夫人的脸颊看了半晌,终究无言,她一声轻笑从嘴角溢出,将手抽了回来,拢在单薄的衣袖当中。

      降春哭着扑了上来,“姑娘,莫要去,莫要上去!咱们一同回晋陵去赏灯看烟花……您说过的。”降春哭得梨花带雨,每一滴泪珠都落在沈昭的心尖上。

      沈昭喉间酸涩,俯下身将降春脸颊上的湿润拭去,她笑得与以往一般,肆意坦荡,说道:“春儿,你回家去温好酒等我回来,不过是区区三千阶,于我而言,不足挂齿。”

      降春使劲摇着头,又哭着去求沈夫人。沈夫人眉眼一戾,拂开降春,“放肆!来人,把她……”

      话还未说完,沈昭已经打断了沈夫人接下来说的,“母亲,降春是我的人。”除她之外,这世间所有人都不能动春儿一根汗毛。

      眼中的笑意,已经化成了冷冽,沈夫人只觉得后背一凉,连嘴巴也张不开了,竟不想,一个刚满十八的女子,一个眼神这样威慑。沈夫人厌烦地看了眼哭唧唧的降春,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就让陈嬷嬷将降春先带下去了。

      回过头,沈夫人看了眼时辰,又不住催促沈昭:“昭昭,你快些上去,母亲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大风迷了眼,风中也吹来不知谁家蜡油的味道。

      沈昭与沈夫人对视许久,直至听不到降春的哭声了,她才应了声:“好。”她朝着长阶下走了两步,又不禁回过头来,一张明媚璀璨的面容在晚风中看不真切,却只觉得凄糜,沈夫人刚想问她是不是反悔了,就听见不远处的女子问:“母亲,若是今日躺在病榻上的是我,你可会为我花上半分心思?”

      沈夫人心中焦急,听闻此话,下意识便说道:“你怎会躺在病榻上,你这样厉害谁又能伤到你,如今言言生死未卜……”

      后面的话,沈昭就没去听了。她知晓,后面的话里全是母亲心心念念的沈言,不会再有她的名字。

      抬起头,晚风拂开清冷浅淡的雾气,连上山之路也不真切了。三千石阶,步步艰险,她垂下眼,在迈出第一步时,她永远不会折下的膝盖跪在了冰冷的石阶上,薄唇轻启,冷淡出声:“沈言,回来。”

      往后三千阶,没走一阶,便跪一次,就要唤上一声“沈言,回来”。

      也不知是跪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暗淡,冷风吹得彻骨疼痛,她这一身的伤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打入了铆钉。她的膝盖也早就已经破了,要抵着岩壁,才能站的起身来,掀开裙摆,能见血肉模糊,隐隐瞥见白骨森森。

      身上的伤口崩裂开,鲜血顺着她前行的脚步,落了一地,染红了覆着薄雪的石阶,隐没在黑暗里。

      刚到了半山腰时,山风呼啸更加猛烈,沈昭几乎是站不住脚了。她擦拭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没有再站起来,她却还是一步一步用手撑着往上爬。她还得快些回去啊,得陪着降春那个小丫头去看花灯,她最喜欢兔子花灯了,到时候要给她买上一只。还得回去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阳春面,虽然没甚味道,却是她吃过最温暖的食物。她也得撑着回去给降春准备嫁妆,她要亲眼看着小丫头出嫁才能安心……她不能倒下,她得回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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