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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卑鄙的独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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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无暇一路直指岭南,那是她与乔少白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也是他们孽缘开始的地方。
他们曾经住过的竹屋,不过短短几月,就已破败如斯。
喻无暇在林间一小破竹屋前站了良久良久,才进了院子。
芍药与破败的院子截然不同,于满地的杂草争夺养分和阳光,芍药花缀满枝头,可见这芍药,也是个倔强的。
他走过院子,看过芍药,经过厨房,掠过书房,他想,若不是那场意外,两人合该过神仙般的生活。
那年,他十六岁,奉命去追查岭南重案在逃犯,一人只身上路。
他要追踪的要犯一个极其狡猾的老狐狸,他知道想要藏住一个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进一片森林里的。同样的人想要藏的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往人群多的地方钻。
祖父让他一人来捉拿此人,也是存了要锻炼自己的心思。这点喻无暇心知肚明。
此人属泥鳅的滑不溜手,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酒。
喻无暇不眠不休追踪千里之遥,一路穷追猛打。
这一路要犯仓皇逃窜,必是顾不上买酒,只待要犯酒瘾发作,冒险回来找酒喝。只要引得蛇出洞,后面的事就简单了。
局已经做好,只待请君入瓮了。
果然,三天后的深夜,他冒险现身寻酒。
要犯诡计多端,喻无暇一时不察被他伤了胳膊,让他趁机溜了。
喻无暇当即提着七杀追杀,待他找到人时,要已经被敲晕了。在他的身边没有任何痕迹。
喻无暇也不多事,捆了人就走,随后便派可靠之人把要犯押回京都。
随即收到祖父传书,上言,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开始,他不需要做什么,冷眼旁观即可。
喻无暇照做。
在此途中,他结识了个……算是点头之交吧!两人都不多话的人,交集不多,出于意外的他们意气相投。
两人默契的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只问兴趣。只知对方姓名,他是无心,他是乔少白。
喻无暇顺理成章的也知道了,他有心上人。因为他在说起名为阿落的女子的时候,说话的语气语调都会有略微的改变。
对此,喻无暇内心毫无波动。
后来喻无暇突而收到匆匆告别,祖父是传信,是因边关告急,让他即刻前往支援。
自从他们别后,从未有书信往来,第一次联系,便是此次收到他的求救信。
因他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秘密,现被人追杀,对方人多势众,乔少白向他求救!
此刻他正值外出办差,待他,辗转收到急信已是三天后。
他急匆匆赶过去,夫妻二人已是强弩之末。
他根据他们留下的记号追踪到一片密林之中。
只见得一处的林鸟惊飞,喻无暇立刻调转方向,随着距离渐渐拉近,耳聪目明的他愈加清楚的听到双方打斗声,和夹杂着的说话音。
“南落,你已是强弩之末,乖乖束手就擒,我们兄弟还能给你个痛快。”
“阁下莫不是在说笑?诓人都如此没有诚意。”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子,带着些许沙哑和无尽的冷意。
几人肆意狂笑:“哈哈哈,我们就是在诓你又如何?如此乔少白已死,你还能撑到几时?”男声顿了顿,“我看你也几分姿色,不如……”
“不如你妈个头!”一声暴喝,女子突然暴起。
紧接着是短兵相接的打斗声,以及重物倒地声。
“兄弟们,上!”
“行啊,姑奶奶管杀不管埋!”
然后是听到吐血声。
喻无暇:“……”脚程加快。
“南落,何必呢?”
至此,他看到如此嚣张女子的真容。
她一身狼狈,咳出一口血沫:“闭嘴吧,丑八怪!几个大男人群殴我一女子,呸,忒不要脸。”
现场一片混乱,残枝断叶,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一边生死不明的朋友乔少白,一动不动。
而她的伤势更是只重不轻,剑都拿不稳了,为了保护身后乔少白却一直不曾放下。
喻无暇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女子,敢爱敢恨,伶牙俐齿,丝毫不肯吃亏,张扬且重情重义的女子。
喻无暇紧抿双唇,沉默,七杀出鞘还鞘,不过剑光一闪,便已结束。
她见众人已死,对他道了句:“多谢!”
她跌跌撞撞走回他的身边,“叮当”长剑落地,慢慢靠在他的胸膛上,也没了动静。
喻无暇看两人至死相守的身影一会,便抱起重伤女子,让人把乔少白带回去好好安葬。
半个月来,无数次,暗六以为熬不过去了,他也这么认为,但她都无声的咬牙熬过来了。只因暗六告诉她,她有了身孕。
红颜枯骨,喻无暇从来不信皮相。
从喻无暇第一眼见到她,他才知道,喜欢,也是在一瞬间就可以决定的事。
存放在喻无暇心底最深处最圣洁的角落里,终于开出了一朵花,他满心期许,以为是凤凰花,耀眼张扬。再看第二眼,始知夕颜花,朝生暮死。
花开不由她,花谢,也不由他。刚看清楚她的样子,她凋零在他最欢喜最满怀期待的那一刻。
他心悦她是真,救她是真,救她孩子更是真。
原本他给她尽可能设想好了安排与后路。
她一直未醒,喻无暇便想着等她醒了,好了,就可以送她走了。
从此,相见无期。
上天在他最摇摆不定的时候给了他最大的惊吓,也是最大的惊喜。
喻无暇记得很清楚,那日客栈他刚泡上热水澡,他就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人明明一直都是昏迷的。
那人肯定就是,喻无暇只顾得上抓了间衬裤,迎头一看……
她本在喝水,受了惊,水杯落地,两人默默无言。
待到她再一开口,喊就是:“夫君。”
他哽了好大一会:“……坐。”
“好的。”
那乖巧顺从的坐下的小模样,跟他初见她恨不能把天捅出一个窟窿的嚣张样完全不一样的。
她脸上的笑容,喻无暇在熟悉不过,是那些倾慕他的女子的表情。
“夫君,你去了哪里?我醒来一个人好害怕呀。”
喻无暇:“……”害怕?劳驾,你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再然后她就好像整体变了个人似的,但依旧耀眼,依旧张狂,古灵精怪。
是她听错了,把“乔夫人”听成了“瞧,夫人”,他知道她听错了。
但他下意识的没有纠正她,任由她将错就错。
如今想来,他就是故意的。
暗卫们多少察觉出自己的心思,不敢多说什么。
每天他想见她,不敢见她,偏偏她对他热情异常,犹如蒲草缠磐石,避无可避。
他在想,待她伤好就离开,待她醒来就离开,待她吐完再离开,待她吃完饭了就……为了心安理得的靠近她,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给自己找了无数个可笑的借口,他慢慢的,也清醒的堕落其中。
再后来他变得不想天黑,也盼着天亮。
她刚从频死的边缘回来,身体能不能恢复还是两回事,腹中的胎儿也一直在拖累她的身体,所以她的精神一直不好,睡得时间永远多过醒着的时间。
他心里清楚,一路上每一个黑夜,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无数次狠下心不如将错就错,他又无比清楚这是不对的,卑鄙的,是要被世人唾骂的。
他比谁都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将军府的反对,朝堂政敌的攻击,世人的唾骂,以及若往后她恢复了记忆对他霸占她的恨意,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走这条路。
但这条路上独独有她,就很好。
邪恶念头一旦出现,想压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压下去,再起,再压,又起,又压。他清楚的明白,他再给自己找借口,找趁人之危的借口罢了,简直就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真是可笑难看的紧!
他认清这个事实,索性万劫不复。
回京都之前,他知道暗一都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祖父。他认定了,破釜沉舟,回不了头了,也不想回头。
于是他高调的把人带回去,扶她下车,带她从将军府正门入。
这一切都是为了告诉天下所有人,她就是他的妻。
他把她安置在阅南阁一是为了独占她的喜怒哀乐,二是为了保她来自不受任何势力的伤害,还有挡住一些流言蜚语。
慢慢的,他被甜蜜冲昏了头脑,全然忘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包不住火。
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被自己的母亲趁虚而入。
那天,她回来就发了高热,一直梦魇不醒,他就知道出了问题,瞒不住了。
他一直在等她醒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恨也好,怨也行,杀也可,废也成,怎么都行。
两天后,她醒了,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他知,在她的第一眼就知,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
他们都在相互假装,吃饭、说话、葡萄藤下依偎。他只求这幸福的假象多一刻是一刻。
她对他说,她很遗憾,没有看到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那一刻,他头次有了不一样的情感,有了喉头哽咽的感觉。
他只淡淡道:“不遗憾。我就在这里。”
他并非甜言蜜语,被家法杖责,被流言蜚语中伤,时时担心你恢复记忆,不告而别,只要有你在,就都是甜。
她说,无暇,你真好。
他不够好。他骗了你,趁人之危,趁你失忆霸占你。
他问她,他还有更好的,要不要?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一样娇笑着,连声说要的。
那夜最后,他们还是没有说破。
他想,秋后处斩,总比即刻行刑来得好得多。
但他心头总是提心吊胆,派了暗五暗六暗七暗八以及暗十二轮流守着,除了保护,也有防止她做傻事。
他自以为百密一疏,却不知在最开始之前就已经有太多的破绽。
他不知,原来她竟会易容?
若非有人授意,怎么会在她一时兴起出阅南阁迷路,偷听到了这么出墙角?
若非有人授意,她是个路痴,怎么可能绕过九曲十八弯精确地找到后门所在,还绕过了将军府所有的守卫?
若非有人授意,她离开后,他怎么可能没有找到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他自以为被他保护的像铁桶一样的阅南阁,在他们眼中还不如个烂木桶。
现在想来,甚至暗卫在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人授意他们放水,还是个未知之数。
他知祖母是不知情之人,他知父亲母亲不满意她,他知祖父放任,他知家人是为了他好,他知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对自己有依赖,他知她的离开是为了他,他都知。
他更知自己爱她,非卿不可。
这些都没关系,你怕苦,我备好蜜饯。你爱睡懒觉,我等你一起吃晚饭。你笑,我就看着。你走了,我寻你。
我说过的都是真的,我心悦你,喻无暇心悦洛南,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思及此,喻无暇突然回神,挥鞭,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