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伽时间河》夜游星

27、氧气的产生方式&飞越真空

　　不知“暖房”内又表演了什么，当楚泓携云玖跑过屋前的碎石小径后，只听砰一声巨响，伴随着地面的震颤，随即建筑的玻璃与金属炸裂开来。
　　楚泓连忙护住云玖，他的后背被撞了一下，疼痛如粗粝的石块打磨他的神经，而此时爆炸声四起，袭击竟有计划的同时开始了，此起彼伏的还有昔日养尊处优者无助的尖叫。
　　袭击者显然组织周密，他们不仅切断电源，甚至干扰了电子设备，他们的AI大多留在剧院入口的大厅，但不论如何，终究排不上用场，失去了科技庇护的第一阶级贵族们，此时在暗夜中四处逃命，仿佛一只只老鼠的黑影。
　　不仅建筑物被炸毁，连同这座漂浮着深空中由金属板连接起来的剧院也开始分崩离析，加上混入演员与观众的叛乱分子开始发动攻击，场面完全失控。
　　这里的消息何时能传出去？救援何时能抵达？
　　此时情景与飞船起飞之时多么相似——尖叫混乱与哭泣，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将面临最恐怖的结局，这一次，还会有人来救他们吗？他又后悔，他应该相信云玖，她早已那么不安
　　一瞬间，楚泓转过千思百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克服对没有把握的未来产生的恐惧。
　　……最重要的，是如何能在现在的情况下保护好她。
　　楚泓带云玖转向一个方向，他们隐在光线最暗处行进。
　　“如果我们跟着大部分人一起，目标太大反而不安全，现在我们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救援。”他压低声说。
　　云玖心中一番惊涛骇浪，虽然之前的所有疑惑都得以解答，却只能面对现实。她问：
　　“哪里？”
　　“沼泽。那里有雾还有树，容易藏身。”
　　云玖虽有些惊讶，但她明白此时最需要两人配合团结。
　　“已经没有地图了。”
　　“我记得。和我来。”
　　他们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大道上，那眼睛勉强可视的地方，他们目睹了战争的缩影：
　　燃烧的瓦砾，倾倒的残骸，悲哭绝望又疯狂地受难者，宛如恶犬般的袭击者。
　　为什么会这样？云玖心中大骇，但隐约也明白答案——她想起楚泓带她乘着飞车在阶级边缘看到的下层阶级的景象，那两个世界的突兀对比，她想起如被布包着的刀刃般尖锐的阶级冲突。
　　这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而现在，是释放仇恨的怒火的时刻。
　　云玖努力跟上楚泓，黑暗中的树影与火焰中扭曲的人影交替变换，人们都在向出口处涌，而他们两人独选了这条稀僻之路。
　　果然渐渐无人。楚泓放慢脚步让云玖歇息。
　　他们不敢说话，同时警惕着前方沼泽是否有危险。
　　一踏入缭绕夜雾的怀抱，就听到背后传来幽幽的呜呜声。
　　云玖与楚泓对视一眼，楚泓强自镇定，对她摇摇头示意安静。
　　呜呜的怪叫逐渐接近，有间或夹杂的嬉笑，是一个人，很快，他暴露了脚步声。
　　楚泓无奈，只能带云玖深入沼泽。
　　他们沿岸而走，穿过人高的蕨类植物，留下单调粘稠的簌簌声。
　　夜雾湿冷，云玖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丝群，露在外面的手臂变得冰冷。
　　“呜呜呜——”那个未露面的袭击者恶作剧地继续怪叫，终于开口说：
　　“不用跑了，前面没路啦！”
　　楚泓丝毫未被动摇，他坚定地带着云玖继续往前走，直到——前面出现了一扇金属门。
　　沼泽地也是一块场景，与其他划分成块的场景相同，有门作为出入口，只是按照剧院给的地图看，沼泽已经是边界，越过金属门，只见暗影中伫立着众多道具，如同沉睡的森林。
　　楚泓却停下脚步。他推云玖：
　　“你进去躲起来，听我的。”
　　他的神情肃穆，看她时的眼睛依然熠熠明亮，犹如头顶上空璀璨的星辰，他的嗓音依然如流水般悦耳动听，声线沉稳没有一丝慌乱。
　　他是认真，没有商量余地。云玖立刻就明白了。
　　“我不想一个人，不管发生什么，我和你一起。”云玖咬着嘴唇不走。
　　“只有你安全，我才想活下去。”楚泓不知该说什么，时间紧迫，呜呜的哭声渐渐逼近，他有太多话想说出来——如果这就是一场永别呢？
　　——如果，自己会在下一刻死去呢？
　　然而他的心意早已表达了出来，而她也早已知晓，既然如此，似乎再说什么也了然无意。
　　若他死去，他的灵魂要飞向深空，去寻找他失去的爱人。
　　云玖看到楚泓露出了笑，她知道那笑代表着什么——一个笑容已经包含一千句话了，因此他此时的笑容可以撼动她的心灵，那是极致的美，让人一眼便铭刻心底。
　　他一直都是出尘的美，如同一位银色的天使，从她转过身来、见他破窗而入之时。可她有时又因为他的美如同锋芒，因为她太过多虑却选择视而不见。
　　现在，她凝视他的美，这属于未来时空的出众基因，再无所顾忌。
　　这是他们的分别吗？就这样匆忙……
　　他的笑容里已把所有要告诉她的话说尽了，那她此时流淌下热泪的眼睛是否能传达给他，她心底那么多不可解释的情思。
　　她想要说的道谢，她想坦白的内心，她深深的愧疚……还有她的悲伤和本来可以给予的温柔。
　　楚泓……
　　“快走，他要来了。”
　　楚泓垂眼看她，抬手替她拭去冰冷的泪水，这一刻的时光似乎可以凝固。
　　云玖摇头，她看不清他，嘴里一片苦涩，而喉咙已不能说话。
　　这是另一场实境游戏么？让游戏结束吧，我们再也不要玩这个游戏，我们回到林间的小屋里，带着诺克斯在林间散步。
　　楚泓推她，声音决绝道：
　　“你若有事，我做的所有都不值得了！”
　　在树后，那人已拨开纠缠的树叶，靠近了。
　　楚泓替她推开门，用力将流泪虚弱的云玖推入门内。
　　“安全以后我会去找你。”楚泓勉强保持住笑容，说了这唯一一次他不知能否兑现的承诺。
　　云玖心如刀绞，在缓缓阖上的门扉之外，她清晰地感觉到她要失去他。
　　失去他？不要——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为与于她的心灵而言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是从楚泓握紧她的手带她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吗？是从他拥抱她让她相信自己吗？是从他对她说“有我在你身边”吗？
　　“楚泓！楚泓——！”
　　云玖哭着喊他的名字，她看到袭击者已提着刀走过来，在悲哀与恐惧的洪水之中，门砰然闭合。
　　她看到他银色的背影转过身去，将她与危险隔开。
　　云玖停下哭泣，静默伫立。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一颗在深空中突然出现的星星，她侧脸看去，那白亮的光比周围其他星星更亮，仿佛一只遥远的眼睛正在注视着她。
　　星光洒在楚泓和来人的脸上，两人看到对方后，都愣了一下。
　　一年前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少年长高了，他的神情里添了一抹阴狠，竟和他曾经的师傅——那个面具男子有些相像之处。唐吉认出了楚泓，他放慢脚步，冷笑了一声，晃了晃手中的刀：
　　“大少爷，记得我不？”
　　“是你。”楚泓凝神，注意着对方的动作和武器。
　　“真巧。”袭击者瞟了一眼关闭的门，他显然听到刚才有两个人的说话声，“之前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现在看来也就是这样罢了！今天为这个流泪，明天为另一个死，你们都不是人，恶心！”
　　楚泓眯起眼，他的声音仿佛淬了冰：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信口乱说！”
　　唐吉不以为意，用刀尖指了指楚泓，又指那门：
　　“我不动手杀你，你对我有一点恩，我杀你护着的那个。”
　　楚泓不语，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已做好迎战的准备。
　　“但你也会死，信息已被我们截断，这里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很快，这里连氧气也会消失，呵呵……”唐吉自顾自地说着，突然间脚尖一动，冲了过去。
　　楚泓仿佛没有痛觉般迎上冷芒，他只在老师的指导下学过几式剑法，怎敌唐吉这样受过特训的战士？唐吉说不动手杀他，果然只扭过楚泓的手臂，用刀柄狠狠击中他的后颈，楚泓只觉眼前一黑，便无知觉了。
　　唐吉将楚泓一推，任他倒在沼泽边缘冰冷的地面上，少年如石头般的心间回想起过往，摇头：
　　“可惜你们都长得这么美，我以前还为你的痴心感动呢……”
　　他踹了一下门，门没有开，然后他用刀尖压下门把手，推开了门。
　　眼前是一座杂乱的仓库，堆放着整个剧院搭建场景的设备与道具，悄无人声。
　　云玖屏息藏在一棵雪松背后，她心中空洞，不知楚泓如何。
　　唐吉恐吓着想把她逼出来，云玖只像个木头一样和树干融为一体。
　　突然，这个虚空中的剧院猛烈震动，是更大规模的爆炸，一下接着一下，起初只是如地震般摇晃，某一刻，不知又经历了几次爆炸后，地面竟然被倾斜着抬起。
　　云玖站立不稳，扑倒在地，唐吉寻声走来，他摇摇晃晃的影子仿佛恶鬼，云玖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越来越荒凉，道具如伸入极地的森林变成苔原，她感到自己跑在群星之间，向着无尽深空的归宿而去。
　　气温骤降，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云玖渐渐放慢脚步，环顾四周——她已来到覆盖这座剧院的力场边缘了么？这深邃的漆黑，失去了距离和方向的度量，仿佛漂浮在梦境之中。
　　“不跑了？”追杀者冷笑。
　　云玖回身。看着逼近的人影，有一瞬间，她发觉此时场景与实境游戏中那一幕何其相似，接下来，时空仿佛发生了扭曲，而她的记忆也混乱了……
　　在很高的空中，有一道银光飞泄而下，仿佛金属的羽毛，在深邃的黑暗空间拉出一道银色蛛丝，这纤细的蛛丝穿过了袭击者，男子似乎绊了一下，而后被钉在地上。
　　云玖抬头，逆着群星的光，她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长发在星尘中扬起，在这已然崩坏的绝境，如此不可思议地、降临到她身边。
　　“湘君？”
　　云玖茫然喃喃，她不知道自己脚下的金属板已经在爆炸中飘离剧院的主体，寒冷和缺氧让她困倦、双眼模糊。
　　不，不是，那一刹只是她的幻觉，这个人是，采薇。
　　她看到了采薇那身暗紫色的礼服，看到他曾被她在镜中窥见的动作——他挥手摘下披着的风衣，他以她熟悉的姿态大步走来，在她快要飘起来时，一把抓住了她。
　　云玖使劲呼吸，却找不到氧气，仿佛自己是一条岸上的鱼，残留的感觉中，她感到一股拉力，将她拉向一个温暖的所在。
　　采薇一手抓着她，一手快速解开礼服，而后将他的礼服外套与披风全部裹在云玖身上。
　　做这些的时候，云玖看到他紫色的长发如在水中一般漂浮，在他完美的玉石雕刻的面容上，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颤动，她永远不会知道在低重力状态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多么精准而迅速。
　　“你为什么要救我？是谁要你来救我的？”
　　云玖用仅剩的力气问出心中的疑惑。
　　采薇已将她包好，然后在她来不及惊讶时将她双手揽入怀中。
　　“氧气不多，少说话，现在听我说。”他的嗓音低沉，带着机器的镇静，不容分辩。
　　寒冷驱散了，不仅仅是因为衣服，采薇的怀抱如此温暖，他是一个发热体。
　　一刹那，云玖的脑海中竟闪过一件好不相干的事：在镜子迷宫中，他和布兰妮，布兰妮脸上不适的表情说明当时的采薇只是冰冷的铁块。
　　只听他继续说：
　　“我带你回去，不要挣扎，我没有多余的能量来控制你，我会为你制造氧气，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托着云玖的后脑勺，把她转到面对自己。
　　云玖一下子清醒了，她的眼里全是震惊。
　　采薇与她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也没再看她，他们已经开始上升。
　　云玖想低下头，她的前额几乎抵在采薇的嘴唇处，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始终没有明白过来。
　　她感觉到他们在漂浮，在飞，她一瞥下方被炸成一片断裂废墟的剧院，忽然想起楚泓，她不禁挣扎了一下，叫到：“楚泓——”
　　采薇用力按紧她，只以他金属的声音回复道：
　　“不用担心，督查已经接管这里了。”
　　云玖再也来不及去想其他，因为她失去了氧气，他们已经离开了力场，身处寒冷的宇宙空间。
　　她凭借本能寻找氧气，抬起头，只见采薇正半张开嘴，在他如雕塑般线条优美的嘴唇间，新鲜的氧气从中逸出。
　　云玖伸长脖子，抓住采薇的衬衣借力，将自己的鼻息靠近，贪婪地近乎在吮吸着氧气。
　　挨着采薇的地方是温热的，但他产生的热量不能像力场一样包裹全身，云玖的身后是灼烧般的冷。她太冷了，只能更加贴近温暖的中心。
　　在恍惚之间，云玖惊异地感觉到采薇是柔软的——怎么会？那些拼装的铁块不应该是硬邦邦的吗？可这不是错觉，她的手触到他背部的肌肉，完全如同人类，正散发着热量。
　　云玖胡思乱想，有时她清醒了一点，她会觉得不好意思，她喊“采薇”，想说些什么，但她发现自己开口后几乎听不到声音，才再次意识到采薇抱着她跨越真空，飞向太空休息站。
　　很快，能量的消耗让她精疲力尽，于是又像一条枯死的鱼半吊着，一口一口吸入采薇电解水为她产生的一小点氧气。
　　有一刹那，云玖似乎看到了太阳，太阳嵌在巨大的黑色空间中，仿佛将空间本身灼烧成一个白亮的洞，它的光亮太强，不可直视。
　　下一刻，她又将鼻尖挨住采薇的唇角，仿佛海底靠过滤微生物存活的小虫，不放过任何一次氧气的微风。
　　忽而，她坠入到神智恍惚的迷离梦境，梦中她在黑暗冰冷的某处，而采薇抱着她，背后展开华丽的羽翼，带着她飞向安全之所。
　　这是她的幻想吧，采薇背后没有翅膀。
　　采薇一言不发，眼睛也不曾眨动一下，他不需要呼吸，只是持续不断地消耗着自己的储备，产生热量、产生氧气。
　　云玖觉得自己要睡过去了，她不知道已经飞了多长的距离，不知道何时能够抵达终点好让她休息，她想睡觉，想闭上眼睛。
　　“谢谢你。”她在闭上眼睛前，轻轻开口。
　　黑暗混沌的梦境没有持续多久，忽然背后有一团火光温暖着她，她深深呼吸，空气进入她紧缩的肺部，鸣笛——喷气声，像利剑一样迅速穿过，声音随着空气再次回来了。
　　很少有人目睹了这一幕：在巡游飞船中点停歇站的港口，有两个人从空中坠落，仿佛断翅的飞鸟。两人紧紧相拥，落地之后被弹起，再次落地后才分开。
　　云玖睁开眼睛，听到头顶上方采薇说了一声“到了”，他的声音如释重负，又疲惫至极。
　　她感到他们已经被重力捕获，开始向着庞大的物体表面坠落，她看到采薇美丽的金色眼睛失去光泽，看到他嘴唇失去红润，和脸颊一起变得苍白，而他柔软的皮肤，也因失去水分变得干硬。
　　这一次跨越真空的旅途让他耗尽了能量，云玖明白过来，他们坠落地面时，云玖心中满是愧疚，采薇在下方，用背部护住她，于是她看到整个港口的暗金属色地面迅速笼罩过来。
　　撞击——不可思议地弹起，缓冲了冲击力，下一刻，采薇松开一直紧紧束缚她的双臂，如失去所有电力的废铁般砸落。
　　在云玖自己承受碰撞的剧痛前，她再次因为心底涌起的酸涩而流泪。
　　有噔噔的声音，云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已经有几个机器人将采薇抬走了，她的泪水滑过脸庞，很快，她也被机器人抬到医疗架上进行检查治疗。
　　云玖闭着眼睛，她忘不了楚泓关上门时转身背对她的身影，忘不了采薇带她飞越真空能量耗尽。
　　有一只冰冷的机械手为她戴上氧气面罩，接着她又被送入飞车，在飞车上，云玖睁开眼睛，看到左右两边有“人”为她治疗擦伤，她霍然发觉车里除了自己全部都是机器人，一瞬间，她被这种陌生感摄住，自觉孤独恐慌，但这些机器人们只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彼此间亦不需通过发声来交流。
　　过了一会，飞车停下，云玖又被抬出来，外面喧闹纷乱，人声和机器人的声音交错混杂，但她还是明白了情况：救援剧院的飞船快要抵达了，医护人员要立即做好准备。
　　云玖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一跃而起，扯开输氧的面罩，在广场上一片白亮的灯光中奔向即将下降的飞船。
　　楚泓、楚泓！在她一瞬不瞬地注视下，飞船从漆黑的深空显现。
　　救援的队伍或扶或抬，遭遇这次恐怖袭击的贵族们一个个出来，前往医院治疗或者送去休息区。
　　云玖一人一人寻找着，焦灼地像乱跳的豆子，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快绝望时又听到有人说第三批飞船要降落了，想了想，她找了一个机器人大声问：
　　“我想找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医院了！”
　　机器人红色的眼睛转向她，然后开口：
　　“名字。”
　　这样就可以？云玖顿时充满期待，转而又害怕未知，她忐忑地说：
　　“楚泓——”
　　机器人停顿了一秒，似乎在检索，然后回答：
　　“B612，请在红色通道外行走。”
　　“谢谢谢谢。”云玖已拔腿跑开。
　　因为还没有完全恢复，短短一段路程就让云玖全身虚脱，进入医疗区后，也有几个人像她一样寻找亲密的同伴，他们一间间挨个地找，无不满脸焦急，少有的几个真正人类并不干涉。
　　云玖推开B612的门，几乎跌了进去，入眼一片雪白，唯有深蓝色的地球占据了半个窗口。
　　银发少年脸色苍白的静静睡在洁白的病床上，脸上扣着透明面罩，仿佛与那白色融为一体。云玖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云玖走过去，她不经意已放轻脚步，仿佛害怕吵到他脆弱的呼吸。
　　她站在床边，轻轻握住楚泓的手，他的手有擦伤修复后的红痕，他的手依然温暖。
　　“楚泓，我回来了，我还好好的，你怎么不醒来？”云玖摇他的手，想让那双星辰般的眼睛睁开看她。
　　似乎被打扰了梦境，楚泓的长眉微微皱起，银色的睫毛开始颤动。
　　云玖看到了，又摇他：
　　“楚泓，楚泓？”
　　在她的万千祈祷中，楚泓的眼睛稍微睁开一点，又闭上，更加剧烈地颤动，似乎在与睡意斗争，她呼唤他的名字，终于，她深邃的瞳心露了出来吗，目光渐渐凝聚向她。
　　云玖握紧楚泓的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楚泓的嘴唇动了动，从中飘出这样断续的话来：
　　“你是谁……我是谁……？”
　　云玖一下子全身冰冷，细细看去，他长睫下的眼睛蒙着一层水烟似的迷茫，透明面罩下，他居然牵起虚弱而疏离的微笑。
　　云玖满眼惊恐，连呼吸都忘了，好半天喘了一口气只觉天旋地转。
　　“你、你不记得了……”她煞白着脸定定望着病床上俊美的少年，也不知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楚泓眼中的湖水波动了一下，他回握云玖的指尖，苦笑的嗓音如同寒夜的洞箫：
　　“我记得。”
　　云玖一怔，在他的神色中得到确认后，气得要甩手：
　　“你居然骗我！”
　　楚泓眉宇间掠过阴郁的暗影，虚弱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拽着云玖对手一拉，将她拉得绊倒在他上方。
　　“楚泓！”云玖叫到，她撑在他的枕间，又怕压到他的伤处，一时又羞又怒。
　　楚泓仿佛被她眼里的怒气蛰伤，垂下睫毛，轻声开口：
　　“我想知道你在意不在意我，会不会为我着急。”
　　云玖咬住嘴唇，他的话满是孩子气，但她知道，这都是他心中所想。
　　“难道你不知道吗？”云玖反问，一时心酸到要淌出水来。
　　“你只是为了证实这件事？我又不是没有心。”她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那扇门，他决绝地挡在门前，闭合的门缝间，他银色的背影消失不见。不止这一次，还有他淌着及膝深的水走向她，暴风雨摇撼的飞船上，他护她在怀，还有很多……
　　悲从中来，绵延不绝，云玖瞬间失去了力气，伏倒在楚泓身前，泪水漫出，洇湿他的肩膀。
　　只为这一颗纯净罕见的心灵，为这场终究无解的跨越时空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