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伽时间河》夜游星

24、图灵骑士

　　云玖梦到自己拿着一把匕首，正要去杀一个人，忽然有人从身后向她走来，她瞬间惊醒。
　　就在这时，帐篷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云玖吓得叫了一声，连忙推楚泓：
　　“楚泓！楚泓——”
　　那人影敲了敲帐篷，憋着笑说：
　　“是我，华纳，不是贼不是鬼，一点了，该你们值班了，我走了。”
　　说罢便离去了。
　　楚泓早已清醒过来，他开口，声音略沙哑：
　　“你困了睡着吧，我去看着。”
　　云玖都想起来了，她起来把门拉开，水色月光涌入，竟然格外明亮。
　　她不可思议地对楚泓说：
　　“我们在游戏里，我却睡着了，我还做了梦，这是一个梦中的梦啊！”
　　楚泓找到水壶喝了一口水，将水壶递给她，笑着说道：
　　“在刚才的梦里不知道你又经历了多少年，做了几个梦呢。”他捡起两件毛毯，和云玖步入到草原银光照耀的寒冷午夜。
　　“或许，在其中一个梦里，正过着……你原来的生活。”说罢他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夜空。
　　云玖也看到了。
　　“有云了。”她低声道。
　　“你在这里，我把火拨旺点。”楚泓将毛毯交给她，没有提她的任务。
　　云玖围坐在旁，感受着火焰时而拂过脸庞的热度，星火哔啵着伸向不可度量的高空，他们周围有两辆卡车，四顶帐篷，再远的地方，那些草与树木，以及隐藏其中不知名的生命，都投入夜的怀抱。
　　在他们头顶上方，一轮冷月向着聚集起的暗云靠近，满头星辰在明亮的月辉中若隐若现。
　　楚泓走过来，以眼神询问她，云玖终于给出肯定的回复。
　　楚泓不语，只点点头。
　　两人仰头看着夜空，楚泓认出夏季大三角，告诉云玖：
　　那是织女星，那是河鼓二，天津四。
　　云玖点头，黑色的眼里露出初学者的喜悦。
　　——于是他不免想到天狼星，那颗见证他们相遇与离别的恒星。在寒冷的冬日，最明亮的星星……
　　小玖终究没有月辰的记忆。
　　很快，果然，如验证一个预言般，月亮被云层渐渐吞噬，广阔天地间的光也随之消失。
　　云玖心跳加速，看向楚泓，楚泓从她的眼神里明白她就要去探索那个未知，他依然镇静，在她手心写：
　　如有危险，我在你身后。
　　这次云玖不想慢慢写字了，她极轻地反问：
　　“你也会有危险。”
　　这时，月亮彻底被遮住了，而黑暗丛林的某处，传来“啾、啾”的鸟鸣。
　　楚泓站起来，说：“有声音，我们去看看。”
　　云玖跟他走过去，细微的鸟鸣声忽然停止了，楚泓猛地想到了什么，心顿时凉了一截，在短暂的几秒内，他挣扎一番，然后用力捏了捏云玖的手。
　　“我好像听到那边也有声音，你在这里，我过去。”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才放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另一边。
　　这是他给我的机会。云玖心中想，一个冲动，她向前迈入草丛。
　　“啾啾”鸟鸣为她指引方向。
　　楚泓放慢脚步，闭上眼睛。他专注地倾听，听她分开草叶的簌簌声，如一只安静的动物般走远。
　　他不能跟着她走。
　　楚泓握紧双拳，指尖陷入到掌心之中，是他没有考虑周全。
　　刚才的鸟鸣声绝不是一只鸟，而是一个人，不管是NPC或是另外两个玩家——饮冰或罗莎，当他判断出小玖是“被尾随的”时，很有可能会将她击杀。
　　是他错了，他为什么没有早早想到这一点——有人来领小玖走，他只问了时间，却没有问去哪里。
　　楚泓回过头，看着云玖消失的方向，此时她离开这里有多远？她有没有遇到危险？她能够化险为夷么？她是否还想着，他就在身后保护她……
　　等等，冷静下来，有人领着小玖离开，他们是一起的，这里有两个阵营，小玖不一定会有危险。
　　或许只是，只是……
　　楚泓走到火堆旁，坐下，又站起来，他始终焦躁地等待，设想种种可能。

　　另一边，云玖跟着鸟鸣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有了火光，她正惊疑不定时，却听鸟鸣啾啾地直向火光之处，草叶晃动，居然是一个人。
　　云玖大惊，一路上她深以为自己跟随的是一只童话般的夜莺，却不料是一个人！
　　无奈，她拨开草丛，只见有两个土著举着火把，中间站着的，正是——她们！
　　饮冰身穿奇特的土著服饰，不同于举着火把衣着简单的NPC侍从，她的服饰繁复尊贵，戴着彩色石子、羽毛和兽牙的饰品，右手握有一柄木质权杖。只一眼，云玖就猜出她是这一群土著的领导者。
　　在饮冰身侧，是云玖认为很可爱的那位女孩——寒柯的女伴——罗莎。罗莎也是土著打扮，但她背着手工制作的弓箭，腰侧还挎着一把刀。看起来是饮冰的战士。
　　罗莎见云玖钻出草丛，又向后看了看，问：
　　“只有你一个？”
　　云玖嗅着火把燃烧时油脂的烟味，这是否是危险的气味？她坚定地点点头。
　　罗莎对饮冰说：
　　“还要等吗？看来她不来了，她选择站在猎人们那边。”
　　饮冰将远望黑暗草原的目光收回，说不必了，而后看着云玖说：
　　“你是我族的人，你为猎人做事是你的自由，但现在，有事情你必须知道——猎人侵入我们的领地，杀害我们的兄弟，不仅如此，他们在屠杀我们的生灵。”
　　云玖愣愣看着一本正经的饮冰，在跃动的橙色火光下，她精致的面容如同幻想中的女神。
　　两人都看向云玖，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复，云玖尴尬地挤出一个笑：
　　“我不明白……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报仇！”罗莎一挥手，火把的火焰似乎也燃烧到她的眼里，她激动地大声说：
　　“斯图亚特杀了范，我们要杀掉斯图亚特！”
　　云玖心中暗惊——怎么回事？她原以为范被杀只是一件偶然的开头，这次复仇是任务的指示么？她不说话，继续等待她们说。
　　短暂的眼神交流后，饮冰从衣袋中拿出一串手链似的东西。
　　“这些木珠被香料浸泡过，我要你拿着它，在你们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颗，我们就能追踪你们。”
　　云玖没有接，她不由自主挑高眉毛：
　　“追踪我们？为了杀斯图亚特吗？”
　　站的笔直、一身气焰的罗莎忽然垮下肩膀，嗐了一声，质问起云玖：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还是你真的不懂得？你是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啊……楚泓没有告诉你规则吗？”
　　云玖忽然感到很无助，她们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第一次发现没有楚泓在身边保护她，她就是一个脆弱的傻瓜。
　　“他说这是随心所欲的游戏。”云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从容。
　　“对，随心所欲，”罗莎坏笑着靠近云玖，她的表情与她可爱的脸蛋形成怪异的对比，“我来告诉你随心所欲的意思就是——”
　　“罗莎！”饮冰忽然提高声音，喝止她。
　　罗莎停住，转头看饮冰，她不解饮冰为何不让她说出来，但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饮冰看着云玖，她的手依然伸着，等待云玖接过代表她的选择与阵营的手串。
　　云玖问：“如果，我不想这么做呢？”
　　“哈哈，”罗莎一边笑，她手臂一屈，只听擦的一声，闪着冷光的刀便被提了出来。
　　“要么当卧底，要么现在就死！”一道寒光，刀已逼近云玖的脖颈。
　　云玖吓得后退一步，险些叫出来，奇怪的是，这次饮冰却默认罗莎的威胁而没有阻止。
　　罗莎目光如炬地逼迫，云玖咬了咬下唇，接过手链。
　　楚泓在后面吗？他看到刚才的一切了吗？
　　但她不想向他寻求帮助，现在，她自己可以应付得来。
　　“他们都是什么身份？”饮冰问，这一次她的声音很温和。
　　云玖一一告诉他们，却有自己是一个叛徒的感觉。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明天你们可能回去庄园，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找到庄园在哪里。”饮冰再次成为了她所扮演的角色。
　　罗莎将刀送回皮质刀鞘，露齿一笑：
　　“如果你敢欺骗我们，我不会放过你哟——连你的主人一起。”
　　她的这番话让云玖另作打算的心冷了大半。云玖看他们要离去，急忙道：
　　“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饮冰与罗莎对视一眼，然后饮冰对刚才那只“小鸟”说：
　　“送她返回营地。”
　　小鸟转过身，离开队伍，云玖这才放下心。

　　接近营地时，云玖特意放轻脚步，尽管她离开不够两个小时，但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其他人会不会发现？如果事情败露，她该如何解释？
　　小鸟已经离开了，她不知道楚泓在哪里，她不敢出声喊。
　　然而，拨开草丛时，却见一堆暗红将熄的篝火边，直立着一个清瘦秀美的身影，他定定看着她，认出是她后，他急切地走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
　　还没等云玖说什么，楚泓已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叹息一声。
　　云玖怔然，她能感到他的心跳，那样有力、惶恐不安。
　　“怎么……”她不解。
　　好久好久，楚泓才松开她，之后牵着她的手走到篝火旁，为她围上毛毯。
　　他们在中心，可以看到周围情况，楚泓说“不要动”，再次轻轻环住云玖，低首在她耳畔极轻极轻地解释：
　　“我一直在这里。”
　　云玖一僵，原来……竟是这样么？她是独自一人穿过那黑暗的草原，现在回想，若她自己知道是一人，她的心绝不会那样安宁，是因为她以为有他的守护，她才无所畏惧。
　　楚泓急切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哄你骗你，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说什么了……我和你过去听到那声鸟鸣，我才想到他可能是一个人，如果我跟着你走，他很可能会对你不利……对不起。”
　　楚泓抱紧她，他似乎只有通过如此无声的语言才能表达出他心底的愧疚，才能告诉她在她一个人的每一秒他都多么担心。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太骄傲了，以为一定能护好你……”
　　云玖不让他再说，他破碎的语气让她听了心疼不已。她扯了扯他的衬衫：
　　“楚泓，我没事。”
　　楚泓静止了一瞬间，他稍微向后，低头以忧伤的眼睛凝视云玖，此时他们仿佛额头相抵，他忽然幽幽开口：
　　“你要是有事，我和你一起死了才罢了。”
　　“你别这样。”云玖不禁皱眉，她心中烦乱如被芒针所刺——这是不属于她的爱，这是她无法承受的，让她感到窒息的爱。
　　她找回理智的思维：“我见到了饮冰和罗莎。”
　　楚泓呼出胸中的一口气，才渐渐从极度自责中恢复正常平静，他问：“发生了什么？”
　　云玖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
　　楚泓听罢，询问她的想法。
　　“我不想做卧底。”云玖纠结，“但……”
　　楚泓提醒她：“这只是一个游戏，按照你喜欢的去做。”
　　看着银发少年亮如星辰的眼睛，云玖已做出决定：
　　“我按他们说的做，我不能让她伤害我们。”
　　楚泓忽然脸色转冷，变得无情，他冷声道：
　　“不让他们伤害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杀掉他们。”
　　他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云玖几乎惊呆了，她在他天使般完美的面容上寻找着，寻找他是在说笑的证据。
　　“什么？不，怎么能这样？不，不要。”她摇摇头。
　　楚泓没再说什么，他看了一眼手表，推推云玖的后背：
　　“时间到了，你回帐篷去，我去叫她们。”
　　云玖听从，一小段路上她始终忐忑不安，她忘不了楚泓眼底的深冷——“杀掉他们”

　　次日。用过早餐后，一行人收拾好东西，驾驶两辆卡车来到瑞波莉的庄园。
　　稍做休息，午后，猎人们和庄园两位女主人又驱车来镇上卖象牙。斯图亚特留在庄园养伤，华纳也留下照顾他的“主人”。
　　傍晚，他们返回庄园时，云玖便预感将有什么事情发生。
　　果然，天色已黑，整栋房屋笼罩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没有一个房间透出灯光，也没有人出来迎接他们。
　　他们下车，彼此交换眼神，都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
　　在这之中，云玖的目光却承载着不同的含义，楚泓只对她缓缓摇头。
　　当她在卡车上暗中丢下那些有香味的小木珠时，她就知道自己会面临这一刻。
　　——这只是一个游戏。
　　又一遍，她依稀听到楚泓的声音和自己心中的声音。
　　她是一个卧底，一个叛徒，一个潜伏者。这里没有正义与判断的标准，这里只有阵营，你选择一个阵营，为其效力——至于什么土著、报仇、射杀的大象，都是虚无的背景情节。
　　无人出声，各自拿出手枪，拉开保险。
　　几人不约而同地结成防御的队形向前——寒柯和杰西卡在前，左右两侧是布兰妮和瑞波莉，楚泓在最后，将云玖与杰西卡的女仆走在他前方。
　　云玖手里攥着一把小手枪，这是下午在镇上楚泓特意买给她以防万一。
　　他们小心翼翼、屏气凝神地靠近，在台阶下，他们看到大门敞开，门洞内家具的影子黑黢黢的。
　　寒柯停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
　　“我先进去。”
　　云玖忽然想到，他说这话是抱着赴死的心的。
　　“小心。”杰西卡戒备。
　　寒柯打开手电筒，跑上台阶、闯入门内，只见光束快速晃动如交织的线，他上下照过，只见屋内座椅散乱，有打斗的痕迹，而后他看到了——
　　屋外紧张等待的人察觉手电筒的光停顿一下，而后寒柯转过来，喊了一声：
　　“进来吧，没有危险。”
　　云玖稍微放松，杰西卡、瑞波莉、布兰妮却没有动，布兰妮高声冲寒柯喊：
　　“点上灯！”
　　寒柯听了不高兴地回话：
　　“你们还不信我！”他说着一边走来走去寻找煤油灯。
　　又冷不丁地说：
　　“你们还不进来？斯图亚特被杀了。”
　　虽然早已在预料之中，云玖的心还是狠狠跳了一下啊，楚泓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一手抱住她的肩头，抚慰她：
　　“别害怕。”
　　在他人听来，这自是一句平常话语，云玖心里明白楚泓的意思。
　　听到这个消息，其他人似乎没有太激烈的反应，杰西卡上前两步，来到大门前向内看，一边冷声说：
　　“死了？谁杀的？华纳去哪了？”
　　寒柯终于找到并点燃了两盏煤油灯，放在客厅两边，于是屋内的情形终于可以看清了。
　　这时，布兰妮才向屋内走去，杰西卡在前早已踏入，瑞波莉看他们都进去了，也跟上。
　　云玖被楚泓以手相护，两人进入房间，看到眼前景象后，云玖吓得呆在那里。
　　屋内凌乱，烛台与杯盘砸碎在地，斯图亚特身中数箭趴到在地，他的右手向前伸着，似乎在最后一刻还想抓住什么来求生，一滩暗色的血迹已经凝固。
　　“害怕就别看了。”楚泓转过她的肩膀，轻声说。
　　另一边，寒柯和杰西卡已经搜索了整栋房子，华纳不见了。
　　杰西卡手里提着枪，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她扫视一眼众人，宣布道：
　　“是华纳杀了斯图亚特，我要给斯图亚特报仇！”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却见她举起枪“碰”地一声，打中了她的女仆。
　　这一刻，云玖仿佛感到时间变慢了，她被时间的凝胶裹住，她转头，看到那个女孩露出茫然又惊讶的表情，低下头看着胸膛白色衬衫迅速沁出一大片鲜血，她想咳嗽一声，却猛地栽倒在地。
　　“要等到哪天她把我扎成刺猬，还不如我先除了后患。”
　　杰西卡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她迅速转身，拿枪指向寒柯，不料寒柯早已有所准备，也用枪口对着她。
　　“开枪啊。”杰西卡声音上扬，她似乎极为兴奋。
　　“你不信我，我走，OK？”寒柯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大门的方向移动。
　　杰西卡没有回应。
　　于是两人都拿枪指着对方，直到寒柯退至门外，随后一个闪身，消失在草原的黑夜中。
　　云玖一时难以接受快速发生的变动，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危险，她看向楚泓，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什么信息来理解这一切。
　　楚泓不知何时也掏出手枪，一步将云玖掩在身后，火石电光的刹那，杰西卡的枪也指了过来。
　　云玖的心跳得飞快，她一下子明白杰西卡为什么要杀掉这些“仆人”——他们都是“猎人”，他们属于两个阵营。
　　楚泓就挡在她的身前，成长中少年的肩背已变得宽阔高拔，此时如同屹然不动的山岳，将她与死亡的威胁隔开。
　　——这只是一个游戏。
　　是么？分明如此真实，他的呼吸、他紧绷的身躯，他的温暖，云玖忍不住将手放在楚泓的背上。
　　两人僵持片刻，杰西卡讥讽似的说：
　　“你果然护她，楚泓。”
　　“小玖不会伤害你。”楚泓的声音格外坚定。
　　“哼，你怎么知道？回头她捅你一刀你还说什么？”杰西卡冷言相逼。
　　楚泓平静地回答：
　　“我心甘情愿。”下一刻他声音转冷：“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话音未落，云玖听到旁边一直静观的瑞波莉倒吸一口气。
　　“呵呵……”剑拔弩张中，布兰妮的笑声插入进来，她对着两人挥挥手，说道：
　　“可别了，你们要开枪，留下我们几个都抬不动你们，今天这么晚了，赶紧来收拾睡觉吧。”
　　杰西卡正要反驳，布兰妮制止了她：
　　“小玖是第一回玩，你别吓着了她。”
　　杰西卡竖着眉，左右看了看，一面是楚泓拿枪对着她，一面是布兰妮也劝她放下，而瑞波莉只看着楚泓，她犹豫着，慢慢放下枪。
　　这时瑞波莉忽然说：“我有一个任务，要把斯图亚特埋葬到西边的山坡上。”
　　布兰妮看了她一眼：“我们抬不动，明天雇人吧。”
　　杰西卡把枪收回，拿了一盏灯向里屋走去，边对大家说：
　　“这间没法用了，到里面来，我去找吃的。”
　　楚泓终于放松警惕，云玖仍心有余悸，因过度应激而感到头晕目眩。
　　几个人随便吃了些，再分好房间，各自回到房间后，自然堵住门窗。晚上楚泓又耐心安抚云玖，云玖心中虽然也有惊涛骇浪，其实早已平静下来，她只问：“在游戏里死去的玩家就退出游戏了么？”
　　楚泓见她眼神镇定清澈，才放下心来，一面暗想：我太担心怕吓到她，可我忘了，她是那样的性格，她那么坚强、勇敢、聪明又倔犟。
　　他的眼神温柔起来，回道：“一直到游戏结束才会醒来，期间他们停留在‘死亡’状态。”
　　“游戏怎么才会结束？”
　　“剩下的玩家全部要求结束游戏时。”

　　夜里没有发生袭击事件，次日一早，天便开始下雨，草原的雨又急又大，仿佛一瓢瓢的水泼下来，很快，站在门廊向外望，庄园的地表已经漫了一截水。
　　等了一段时间，雨势渐停，布兰妮披了雨披出门，她回来时带来几个NPC，推来一辆手推车，几个NPC将斯图亚特处理好拖到车上，再拉到庄园西边的山头，其他人驱车跟随。
　　天色晦暗，瑞波莉和布兰妮换上黑衣，云玖站在楚泓身旁，与他们一起默默注视这场游戏中的入葬过程。
　　土包堆好后，瑞波莉和布兰妮向后将先前准备的鲜花放在旁边，就在这时，一直警惕的杰西卡忽然低声提醒：
　　“拿出枪，有人。”
　　几个人快速准备好武器，杰西卡回身冲着卡车的方向开了数枪。
　　“簌簌”那边有人在躲避。
　　“出来，是谁！”杰西卡毫不畏惧，竟然大步向那边而去。
　　布兰妮他们已分散开，躲到树后作为掩护，这时只见从卡车那边射出一支箭来，杰西卡躲过了。
　　“罗莎？还是饮冰？是你们俩没错了，还是华纳？”杰西卡高声笑着，同时又开一枪。
　　“是我。”
　　土著战士拉满弓，箭尖对着猎人，从藏身处走出来。
　　“不客气了，罗莎。”杰西卡吐出几字，扣下扳机。
　　箭矢早已射出，一句话之间罗莎又抽出一只箭、搭弦……
　　“不——！罗莎！”
　　另一声嘶喊来自侧方，几个人转眼看去，正是昨晚被迫离去的寒柯。
　　说时迟那时快，两声闷响后，箭尖没入杰西卡的左腹，子弹击中了罗莎的左肩下方。
　　杰西卡弯腰去捂伤口，又是砰砰两声枪响，寒柯开枪又射中了她，她痛吟出声，跪下来，然后倒下。
　　寒柯解决杰西卡后，就向罗莎跑去。
　　云玖看着他急切的身影，她忽然想到——这不是一场游戏，这是一生，另一世。
　　在这次，他们不再是高空花园里举着水晶杯的贵族青年，他们是猎人、是战士，他们用生命保护自己的伴侣，爱恨淋漓。
　　罗莎身受重伤，躺在泥泞的地面上艰难地呼吸着，寒柯跪在她身边，想要扶起她。
　　“好疼……快杀了我。”
　　罗莎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她因剧痛与失血而脸色苍白，再没力气去看寒柯。
　　寒柯拧着眉心，他为她感到心疼——即使他并不爱她。是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心中对罗莎没有像楚泓那般深刻的感情，如地底燃烧的火——那焚心的痛，他觉得不值得。
　　他对罗莎，更多的是一份责任的直觉与习惯。
　　此时面对记忆里可爱的面容痛苦扭曲的表情，他一边心疼叹息，一边犹豫着……或许快些结束她的痛苦也好……
　　“砰——！”
　　又一声枪响，寒柯只觉得自己的右侧太阳穴被一柄巨大的铁锤敲了一下，一时间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打算做什么。
　　躲在树后的云玖看到寒柯的脑部喷出一团雾，她开始没有理解那是什么，接着她看到那个蹲着的蓝发少年仰面载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寒柯被杀了！
　　布兰妮向卡车那边开了一枪，然后快速移动到另一棵树后。
　　那边没有动静。
　　云玖忽然明白过来，随着了然顿悟而来的是不可遏制的怒气。她瞪着楚泓，质问他道：
　　“这是一个杀人游戏！”
　　楚泓先前正侧耳倾听，寻找杀害寒柯的隐藏之人，此时被云玖一问，他错愕地低头，竟然无言回答。
　　看他不语，云玖认定他是默认，于是更加生气，几乎咬牙地说：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在骗我——为什么？你怕我知道后不来参加么？还是什么……我不明白……楚泓，我现在很怕你。”
　　“不是！”楚泓精致的面容流露出慌乱，他抓住云玖的胳膊，急切而诚恳地辩解：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杀人游戏！”
　　云玖眼里的不信任刺伤了他——他又一次错了么？
　　而云玖早已将诸多事情联系起来——斯图亚特笑着说范一分钟就死了，楚泓听到鸟鸣后没有跟她是因为怕她被“击杀”，以及，昨晚他说“剩下的玩家”。
　　他们两人只顾着彼此，不知瑞波莉和布兰妮已经离开了这里。
　　楚泓率先察觉到危险，他伸手一揽，抱着云玖将她推向树干，枪声响起。
　　“你别管我，让我死了，你们继续玩这游戏吧！”云玖对倔脾气上来，她目光灼灼瞪着楚泓，用力推他。
　　楚泓只是抱紧她不放。
　　接着又是一声枪响，云玖感到楚泓颤了一下，他似乎勉里支撑，下一秒忽然松开了她，滑落、跪下。
　　“不——”云玖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他坠入到不见底的深渊。
　　“我没事，你快跑。”
　　楚泓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他皱着眉，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在隐忍疼痛。
　　——他受伤了，他也要死去了么？
　　云玖无法思考了。
　　枪声没有再响，眼睛余光里飞过一只箭矢，噗的一声，钝器入肉。
　　枪响，但因持枪者被击中打偏。
　　“快和我走。”
　　一只仿佛凭空出现的手拉上云玖，这声音清冷动人，宛如融化的冰雪。
　　云玖在恐惧、怨愤与求生的本能下，索性狠下心不管受伤的楚泓，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跟着拉着自己的人钻入草丛。
　　她抬眼，只见闪耀的银发在风中散开，在前方拉着她逃跑的身影纤细柔美，穿着奇异而庄重的土著服饰，在奔跑中珮环铃铃作响，正是前日深夜交给她任务的“土著长老”——饮冰。
　　“是你？”云玖大为惊异，一边跑，一边疑虑地开口。
　　饮冰却顾不得理她，一手奋力拨开草丛，绕是如此，仍然被一条条细长坚韧的草叶抽到脸颊和手臂。
　　在她们身后，追踪者也来了，草丛被冲开，哗哗大响，听声音可知华纳并未重伤。云玖感到华纳渐渐逼近，仿佛就在她背后，被猎杀追逐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她们跑过草丛，枪声紧随而至，吃草的瞪羚受惊四散跑跳。
　　云玖很快体力不支，一种兜头的绝望涌上来，承受这种恐惧还不如立即放弃——这只是一个游戏，输了就输了吧。
　　云玖放慢沉重的脚步，气喘吁吁地对饮冰说：
　　“不用管我了，我跑不动了。”
　　饮冰听到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也停下来，她拉着云玖有潜行了一段距离然后示意她安静下来。
　　华纳知道她们藏起来了，他放慢脚步，开始搜索草丛，偶尔放一枪想把她们引出来。
　　周围并非绝对寂静，羚羊、昆虫甚至还有灰犀牛都在穿行，云玖极轻极轻地说：
　　“饮冰，你快走吧，我就在这里等着，反正总要死的。”
　　她已准备好去接受死亡，楚泓可能已经被杀了，那她也和他一起吧。
　　饮冰愣了一下，随后便了然，她苦笑，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右手边，再指云玖，指向左手边。
　　“我去那边，你去那边，等我把他引开你再走。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她压低声音，快速而冷静地安排。
　　云玖不解地看着这位冰雪美丽的女孩，不禁问：
　　“为什么要帮我？这不是一个杀人游戏吗？”
　　银发少女笑着摇头：
　　“这不是杀人游戏，我想让你活着。”
　　她凝声聆听，而后说：“好了，我要走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要活下去。”
　　饮冰坚定地看了云玖一眼后，便起身向右方跑去。云玖已来不及说什么。
　　饮冰没跑了几步，就传来一声枪响，云玖提着心听了听，还好没有打中。她现在又是一个人了，而且还有一个猎杀者紧追不舍——等等，对了，她还有一把枪。
　　云玖摸出手枪，她还没有使用过，楚泓教过她怎么开枪，她想，应该把它给饮冰的，她已经准备赴死了。
　　云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着，却一遍遍预演一发子弹从她身后击中的感觉。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不知饮冰如何，她再次感到华纳追过来了。
　　云玖因恐惧而浑身颤抖，但她烦乱恶心，只想尽快结束游戏，原来她没有注意时，周围的草丛变得低矮，怪不得华纳会找到她。
　　——但他怎么还不开枪？云玖继续向前走，双腿发软，就倒在那块开阔的草地上吧。
　　她来到一棵枣树下，转过身来，定定地等着，她看到了高草间的那个人影，那个要杀掉她的人。
　　云玖看了一眼天空，草原的天空是一片明净的深蓝，她大口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知为什么，天边的那一抹浅蓝色让她想起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湘君。
　　她正想着，忽听一声惊叫接着惨叫，她快速定位，却发现华纳不见了，痛苦的叫喊快速微弱下去，直到消失。
　　云玖莫名其妙，呆在那里，不知是否该过去看看。
　　“你好。”
　　突然，背后凭空出现一个声音，声音平稳沉静。
　　云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她回身，却见到是一个陌生人。
　　在她身后的男人黑色短发，面容英俊但没有如采薇或楚泓他们让人过目不忘的美，他身穿一件驼色风衣，双手揣在兜中。他不像是NPC，又不是玩家之一。
　　“你是？”云玖警惕地问。
　　男子笑容不变：
　　“我是图灵侦探，你迷路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回去。”
　　还有这种人？是某种监控程序吗？云玖环顾四野，她确实已经找不到返回的路了。只是……
　　“我不想回去了，他们都死了，告诉我怎么离开游戏？”云玖表情沮丧。
　　“还有四个玩家在线，”图灵侦探继续微笑地告诉她，他的声音一如温和缓慢，“你们一起同意结束游戏就可以离开了。”
　　还有四个？刚才华纳可能已经死了，那剩下的四个就是……楚泓还在。
　　“我能向你询问某个玩家是否还在吗？”云玖试探着问。
　　“可以，这不违规。”穿驼色风衣的侦探稍微动了动眼皮。
　　还挺逼真的……云玖想，再一动不动就僵硬了。
　　“楚泓。他还在吗？”
　　侦探立刻给出答案，他点点头。
　　云玖的心中又升起希望，她终于露出笑意：“谢谢你，能告诉我向哪里走吗？”
　　看到女孩眼中的光，图灵侦探说：
　　“我正是为此而来，”他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看到那棵金合欢树了吗？你先到那里，然后向东——你得赶快，大雨要来了。”
　　云玖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果然那边的天尽头有一片黑压压的云，看起来即将有一场倾盆大雨。
　　“好的，谢谢你，呃……你叫什么名字，图灵侦探？”
　　侦探回答：“我没有名字。”
　　云玖忽然灵光一闪，开玩笑地说：“那就，比如……兰斯洛特？你知道吗？是一位骑士，你很有骑士精神。”
　　他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他说：“好。”
　　云玖对他挥挥手：
　　“那我走了，谢谢你，兰斯洛特，再见！”
　　让她感到意外的，兰斯洛特抬起手，也对她挥了挥。
　　“再见，祝你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