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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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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人。
但他气息非人非鬼,倒隐隐有神力暗涌。
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可能是哪路神仙?
阿续看着他身上五花大绑的傀线有些尴尬,挥手收回,忙道:“啊,抱歉,弄错了。”
那人没有回话,脱了束缚身形亦未动。
阿续暗叹:人都没看清就动手,实在太鲁莽,他怕是恼了她。
于是她真诚又道:“方才遇了只鬼,以为你是它,实在对不住了。”
见那人终于轻点了一下头,阿续方松了一口气:“那……告辞了。”
她撑开伞走了几步,又侧头瞥了眼,见他还在原处,想了想,她又问,“大神?能问个路么?”
“嗯?”
“这大鸦山上有个黑虎寨,你可知在哪处?”问完,她小声又羞愧地解释:“我不会遁术和洞察术,所以……”
所以,原本灵力低微的她,以凡胎肉身施展法术穿行或寻路追踪消耗极大,很勉强,然,这只是阴差必备的基础技能,当初阎无破帮她这赶鸭子上架的愣头青恶补术法时,玄君还不冷不热刺了句:“教那么多作甚,她一只鬼还能被凡人吞么!”
肯定句式,说得何其毋庸置疑,还赶在她习这虽消耗大但绝对省事的鬼遁之术时来,他是打着牌也闲不住掐指一算么?
她回则更认真:“君上啊,你没听过命强人欺鬼么,凡间话本里的鬼最后都以灰飞烟灭成全得道者、成全有情人,哦,美猴王的话本更说明,在冥府爱岗敬业的鬼也不一定安生,想想在阎罗殿横行无忌涂改生死簿的猴子吧……”
玄君额上青筋暴起:“你倒是被凡人弄个灰飞烟灭让我看看!”
阿续被其骄横外泄的气焰碾压,委屈道:“那灰飞烟灭后,也没得看啦?”
她成功三言两语把人气走后,心虚问阎无破:“我哪句说错了么?不让教就不学呗,他生什么气?”
阎无破一直一语不发,这鬼遁之术自然也没习成。
阿续当时还想,玄君原身莫不是龙?她前世杀的那头蛟龙,莫不是他儿孙后代?
不然,他对她心肠怎如此冷硬!
又一想,她在冥府实实在在养死一条,这也算连屠人家两儿孙,于是天大的怨言也只得理亏往肚子里吞。
她的后半句陷在回忆中,没有说出口,那人短短沉默,伸手指了个方向:“顺路。”
顺路?
阿续还待愕然,却见他已经向她走来,又越过她稳步往前。
她忙又跟上,疑惑道:“你也去黑虎寨?做什么呢?”
“那阴差大人又去作甚?”他问,声音略低沉,富有磁性。
阿续疑窦更生,她分明是肉身,他怎看出她身份的?
“哦,办差呢。”她搭着话,又快步上前与他并行,微微探头去看他容貌,兜帽中青丝略凌乱,掩住了他的侧脸,这回,连下巴也没窥见。
他又问:“看样子此人极恶,还要阴差大人冒雨跑这么远?”
阿续想着神仙约摸都无所不知,她年轻心宽,认为有人引路自然是好,于是收回视线,道:“嗯,是黑虎寨众匪之首,他阳寿止于今日,也没办法呢,不过此人也确实极恶。”
“哦,怎么说?”
“他平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斩人数百原是恶业难消,如此他还有个低级趣味。”想着他那恶趣味,阿续又提醒自己,见着人必不手软,定要赐他十八梦杀。
“是何低级趣味?”身旁的人起了一丝兴致。
阿续盯着他未沾分毫雨泥的衣摆,缓缓道:“他沉湎淫.欲,辱没数十位姑娘清白,但凡他新得如意之人,前一位必死,他的低级趣味便是恋足,遇害者被砍去双足,还要亲见双足被烹,一盘菜上桌,人也在恐惧中血枯而亡。”
这样泯灭人性的凶匪能横到现在没被官府清缴,一是老巢所处之地隐蔽且易守难攻,二是人多势众,不仅山中乌合集糅,在周边一带更有数十股势力。
“那确实该死。”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寨中有悍匪千余,陷阱重重,又有岗哨轮守,阴差大人如何以肉身前去索命?”
嗯,这好像从来不是问题。
她会致人昏迷的沉睡咒,再不济偷个懒直接让人抓进去。
美人计了解一下?公干一年,她都没机会当当戏精,如此一想着,她还挺期待的。
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嗯?”了一声。
阿续哈哈一笑,这想法怎能说出口,她轻旋了下伞柄,道:“还没请教,你是哪路大神呢?”
闻她岔开话题,他脚步顿住,脸微侧向她缓缓吐了几个字:“夜修罗如何?”
“嗯?”
他的声音很轻,阿续却听得发怔。
凡间传说中,夜修罗是恶鬼,出没于黑暗,喜食人精魂,因此暄阳百姓才会以此暗戳她。
但阿续在丰瑞殿的藏籍中了解到,真实的夜修罗来自非天之境,是堕落神,凶恶好斗,比民间传说更加可怕,不止食人精魂,约摸骨头渣子都不吐,能用遇神杀神魔来斩魔言其本性。
而在两百年前,天界讨伐非天,战事空前激烈。
那时,她已经在冥府,亦有耳闻,这两界之战,持续了上百年,可见非天的实力不容小觑,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最后非天元气大伤,通往非天的入口婆娑秘境也一并被封。
所以,这世间几乎不可能存在什么夜修罗。
何况,此人身上并未有恶煞之气呀。
这摆明是打趣敷衍。
见他不愿表露身份,阿续也能理解,神鬼本殊途嘛,于是也没追问,为缓解尴尬,她又从腰包里拿出装干粮的纸袋道:“你饿么?我这有干牛肉……”
“我说我是夜修罗。”他身形一晃,衣袍擦过她的斗篷,人已欺至近前。
阿续呆了呆,伞微微扬起,望着他弱弱道:“所以夜修罗不喜欢吃干牛肉?”
他也是一愣,而后唇畔微颤,有低低的笑声漏了出来。
这很可笑?
阿续抿了抿唇,小声道:“五香口,我自己做的,不吃算了。”
她正要将之收回,他脑袋已经探进伞下,两指往纸袋里一探,捻出一块来。
这回隔得不能再近,阿续没来得及看清他容颜,已被那双眼睛摄住了心神,怎么说,他眼型属于漂亮,长而凌厉那种,眸子湿漉漉的黑,暗夜无光,却似有星辰打碎其间,泛着点点紫光,明明带着危险冰冷的锋芒,却让她挪不开眼。
他只轻瞥了她一眼,下一瞬已退离伞下。
“所以,便是夜修罗,你也不在意?”他往前走去,声音淡淡的。
阿续忽觉心惊肉跳,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那双眼睛啊……
她呼吸微窒,捏着伞柄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隔了好久才回:“但你不是啊。”
“若是?”他没有回头。
阿续小心肝微颤,强自按捺不安,试探道:“那你会怎样?”
他继续前行,不再回答,宽大的黑袍挡住了阿续能探究的所有信息,包括情绪。
山路一直向上,又走半个时辰,雨势渐小,阿续留意着沿途环境,她现在完全不辨身在山中何处,也不敢问他是不是带错路了,心头想着他为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禁又打起小鼓。
话说,不论是天界还是非天之境,阴冥界从来都与之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他是神是修罗,都没必要为难她一小小阴差吧。
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为她引路?
她吃不准,更不信顺路这个托词。
而且,梦中泛紫的黑瞳,与之何其相似,可若是那人,他怎会装作不识?
诸多疑惑,让她脚步渐渐慢下来。
他似有所觉,也跟着放慢步伐,绕过一处嶙嶙石崖,路变得更窄,阿续正仔细脚下,忽闻前方再次响起那极低沉的磁嗓:“阴差大人若不在意,那可敢做夜修罗的娘子?”
他声音幽幽,似笑非笑。
“哈?”阿续一懵,脚步再挪之不动,身体甚至小小颤栗了下,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气氛微妙的静默两秒,雨丝打在伞面的“噗噗”声无限放大。
他脚步未停,低笑了一声:“我说,阴差大人这副皮囊甚好。”
嗯?怎么又改了!
阿续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去,心头暗忖:今日出门没拜玄君,运气这么背又遇登徒子?这位看上去就没旷野鬼那般好对付呀。
她满心戒备,小手紧攥,随时准备向他挥出极乐世界和傀线双重杀。
然而,他并未有何动作,两人距离已拉出好几步远,他道:“转过这片崖壁,便能看见黑虎寨的灯火。”
原来,是逗她。
阿续的心跳依然未能平复,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肩胛,她很想知道,衣衫之下,那里是否繁花似锦。
他走了两步,忽又道:“乌烟瘴气之地,不如,为夫先为娘子开路吧。”
怎么就叫上了?为什么就叫上了!
她全然被那声“为夫”“娘子”给叫去了魂,直到眼前之人忽地凭空隐去,她才猛然回神。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她打了激灵,飞快越过崖壁,不过数十步眼前便霍然开阔,依稀可见对面峭壁有零星灯火,隐在雨幕和树冠间,显得惨惨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