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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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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家歌无神地看着她,站在她身后,仿佛一尊石像。见祝莺仁吓了这么一大跳,他如灵魂归了位,也有了神色。先把门锁上,一只手揣进西裤的兜里,缓缓地朝她走:“姐姐,你看见什么了?”
他越过祝莺仁,走到桌前,把笔记捡起来。自己翻了翻,随即他打开最后一页。笑得很灿烂:“我最近写的字,不错吧。”
祝莺仁紧紧地攥着袖子,卷发今天没有好好打理,乱蓬蓬的,散了许多在她脸面上,像个疯子。她一边后退,一边问他:“你…是……政府的人?”
易家歌手里还拿着本子,像是默许,也像是思考。末了,他把本子合上,认真地回答她:“也不算是,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杀手,趟了一趟浑水,但是我放了一枪,换了我现在的身价,所以我不后悔。”
“我是打算瞒着你们的,在我这里长久住下去。可以送你跟祝言仁去读书。就这么过下去,这是多好的事啊?”易家歌笑得温良和善,又真诚的看她。
说完,他把手里的笔记放在桌上。从容的走出去,从外面给门上了锁。他也有些失落,仿佛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但也不是不可以挽救。
他走了几步,看见纪云影子一般站在角落,有些担忧地问他:“出事了?”
易家歌笑笑:“麻美子走了?”纪云点点头:“被你冷落走了,”他顿了一下,从眼神里,他能读懂易家歌的意思:“我去买些药。”
“等等。”易家歌叫住他:“要命的不行,最好能让她疯了,或者哑了。我不想杀她。”
纪云看他一会,答应了,不多问直接往楼下走。到了楼下,他转过身往上看易家歌:“玩玩就算了,别陷进去。犯不上。”
易家歌刚刚点燃了一只烟,用两只指头夹着。取出来,朝他敷衍的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走。
他独自下了楼,坐在沙发上,缓缓地吸着烟,有些涩,苦丝丝的。看着外面明黄的阳光,今天太阳升的高,难得的好天气。时间从他唇齿的烟雾间缓缓地淌。今天周日,不用出门。公司放假,组织休班。
如果祝莺仁吵闹,他便要想个办法让她晕过去。可他担心的始终没发生。祝莺仁安安静静的,就仿佛她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子,等着尘埃落定,等着姐弟两个都缓慢融入易家,跟他成为一家人。
易家歌干坐了一会,决定做些事情。他先是抱了一床干净的被子,装的是好棉絮。三年前放了第一枪以后,他从一个“老人”手里得了一笔款子,正赶上入冬,喜气洋洋的买了这床被,暖和,也吉祥。
沉默着开了二楼尽头那间房门,开灯,把被子抱进去。发现祝言仁换了个地方坐着,在门不远的地方,头发又乱又长的散着,应该是夜里叫过门,或许是没力气没人听见,也或许是仆人们装作不知道。没人告诉他。面前摆着一张盘子,上边放着几碟菜,还温热着,应该是刚刚换去过隔夜的饭。
他走过去,将被子堆在祝言仁身边,蹲在他面前,用手去理他的头发。头发理上去,又散下来。他就一直理,越理越开心起来,早上的那些烦恼突然一扫而空了。祝言仁真的是漂亮,这样发呆也漂亮,他爱得极了:“还要长个子呢,不吃饭长不高。”
祝言仁这才发现有个他似的,迟缓地抬起了层叠着的双眼皮,他的嘴唇起了白皮,声音很哑,像是在里面干裂了:“不跑了,你让我出去,我还是不放心姐姐。”
易家歌蹲在他面前摸摸他脑袋,哄他:“把饭吃了,睡一觉,就让你去找姐姐。”这一摸,他才发现祝言仁应该是发烧了,头脸都烫的惊人。
他端起面前的饭,用筷子戳了一点米送到祝言仁嘴边:“把这个吃了。”
祝言仁极慢地调动眸子,看着那根红色的筷子。伸出舌尖来卷起上边的米粒,他嘴唇发白,舌头却是鲜红的,一舔就很快的收到了嘴里。嚼了两口:“吃完了,”他按着易家歌的手腕要起:“我去找姐姐。”
易家歌盯着他泛白的嘴,另一只手捏住了他下巴。凑上去亲了一口,脸贴到他脸上就能感觉到那灼人温度。很快的弹开,他打横抱起祝言仁:“咱们出去。”
刚踹开门,往外踏出一只脚去。就正碰上了回来的纪云。易家歌与他对视一眼,往祝莺仁的屋子歪了歪头,示意他去干。纪云一步不停,越过两人直接往那间屋子走过去。
易家歌则抱着祝言仁往他卧房里面走。掀开床上的被子,他一层一层给祝言仁裹起来。让他像是一只蚕蛹,接着才走出去倒了一杯热水。又吆喝着把家里兼任着司机的仆人叫来,让他去买退烧药。
他回了屋子扶着祝言仁坐起来,要哄他喝水。祝言仁喝一口就要喊两声,不是找爸爸就是找姐姐。易家歌知道他是烧糊涂了。便展现出的十分耐心,哄孩子似的喂他一点点的喝。
纪云把药掺进凉水,用一只很精致的茶碗装着进了屋子。祝莺仁坐在垫子上,手来回抚摸着那把枪。纪云知道这枪,三年前易家歌用这把枪杀了第一个人,从此“入了门”。
听他进来,祝莺仁转过头来,阳光打在她侧脸上,让她整个侧面都泛着光。看起来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安琪儿。她眼光扫过纪云的手,扫到茶杯:“你要杀了我吗?”
纪云不回答她,走过去,把水杯放在了她面前。又退回去身子压住了门。祝莺仁把头发往后撩过去,转身又看了纪云一眼,然后背对了他,开了茶盖,仰头,三吞三咽,把水喝了下去。
她站起来,手里握着杯子,转过身来,给他看了看杯底。纪云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以为至少会大闹或者质问他。可她只乖乖的,听之任之。他心里发酸,松开守着的门,走过去,要接她的杯子。
就在他快接到杯子的时候,祝莺仁猛地往右一挥手。被子应声而碎,她握着手里那半截利刺朝着纪云狠狠划下去。然后扯开嗓子,竭斯底里的尖叫起来“啊——”
就好像她沉默了那么久,只为了这一下。她快的惊人,纪云下意识的一躲,被她往旁边一推,她冲出门去,边四顾着奔跑,边哭嚎,像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安吉!安吉快跑!安吉…”
纪云很快的从变故里反应过来追出去,而祝莺仁已经找到了弟弟。她刚进去,易家歌已经掏出枪对着她,她没理会那只枪,只是担忧的看着床上的人。一步一顿,又一跌,趴在祝言仁的身旁。祝言仁被她惊醒,有些纳闷,姐姐的头发乱,眼睛也红:“姐,姐姐?”
纪云走进来,推开易家歌的枪口。对他点了头:“得手了。”
祝言仁想伸出手,可摸不着手在哪。祝莺仁看出来了,哭得抽哒着,两只手箍着他。从袖口退出一张照片,放在了祝言仁身下。缓缓摇着头,温柔地笑,像个安琪儿。她轻轻晃祝言仁:“安吉,好好养病,病好了,就走,好好活下去。给咱家留个后。”
她说完,慢慢退了出去。纪云跟着她,她走出院子。用商量的语气,可怜极了:“让我出去走走吧,死在路上。比在家里干净。”
纪云从怀里掏出一百块钱:“要是回不来了,把这个给车夫,报祝公馆。”
祝莺仁笑着接过去,往外走了。刚要出门,他听见纪云说话,是他一贯沉闷的语气:“别走太远,我晚点去找你。你不会死。”
她其实没听得太清,她急着走,急着死前给弟弟做最后一件事情。
祝莺走出去一段路,找了一块无人的地方,一手按在树干上,剧烈的干呕起来。纪云远远看见,心酸地停下了脚步,朝着易公馆走回去了。
早上本也没吃多少东西,根本吐不出来,何况喝的是一碗水,早消散到五脏六腑去了。
呕了半天,只吐出几口带着酸味的水。她用袖子擦擦嘴角,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延命的方法。一回身,竟然看见了那个找她要钱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她。
可能是她并不怕,只是想赶紧走。突然想起来刚刚纪云给了她一百块。她从外袄的兜里拿出来,向那男人招了招,一边走,一边笑:“给你了,欠我的。”
那人看着钱,沉默着接了。手心不经意的蹭过祝莺的指尖,他愣了一会才说出话:“谢谢,这是给我娘救命的。”
回头看时,祝莺已经走远了。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握着钱,他赶紧往医院跑过去,快追上祝莺时,他闷着头,想让她听见:“我叫贺天干,以后会还你的。”
可是祝莺并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女人有没有听见。也觉得自己可能不配还给她,他快步向西走,进了拐角的医院。
祝莺觉得有些头晕,看不清路。幸而那路她常走,熟悉。摸着墙,一点点的,她还是到了刘忆月的家。门口的老头儿见她来了,立即打起精神来。准备把她敷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