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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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江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也不说话，低头去抿杯里的咖啡。
为了保持体重，她喝咖啡从不加糖，杯里要溢出来的苦涩，她却喝的面不改色，似乎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那，唐少爷却不如对我客气些。”
“没准以后你就不会叫我名字了，而是改口叫我——”
她又一笑，却没有半分真诚。
“小舅妈？”
话还未落地，她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就把咖啡放在了桌上，顺势站起身，拎起chanel的新款，又添了一句。
“唐夫人要来接我了，前几天她忽然心脏不太舒服，要我陪她去看医生呢。”
唐宋虽坐着不动，两手却倏尔攥得死死的。
连江江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他就这样一直坐着，坐到了天黑，一动也不动。
唐宋这个人，是个很矛盾的人。
生在财阀家族里，自然是有些挑剔娇纵的做派在里头，对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且又是唐家唯一的苗苗儿，所以颇得老一辈人的溺爱，怕是星星月亮都要给摘下来，放在手里把玩都不为过。
唐宋每天都在上门巴结的人那些甜言蜜语里泡着，哪怕是小唐宋昨天在饭桌上随口提的一句，明日就会有人就把想要的东西送到孩子的面前。
所以，当唐宋长大却没染上恶习，且超出常人的克己自律，唐母仍觉得知足的很。尽管自己的儿子似乎除了疏离冷淡的表情，似乎就失去了情绪一样，但做人，怎么可以奢求的太多呢。
……
或许因为他前十几年都太过顺心遂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就让唐宋吃个大亏。在十八岁的除夕夜撞见了自己舅舅和江江的那一箩筐破烂事儿，林丛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好东西，麻利儿利索地用自己的手段就让侄子“自愿”去了国外，美其名曰去进修音乐。
毕竟唐父早亡，唐母羸弱，唐家和林家互相依附也不是三天两头的事情了，当年的唐宋羽翼未丰，盲目地反抗只会让在乎的人受伤，一损俱损，譬如母亲。
所以在鹿凝子眼里那场高二的不辞而别，也就是一场乌龙。
唐宋深谙小姑娘的脾性，知道她对自己有脾气，有误会，所以回国后来到芒城，来到A大，想要慢慢接近她，和她道歉。
他在感情上的经历几乎趋近于空白，所以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唐宋也只是认为做完这件事情会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不会再在异国他乡的午夜忽然想起那双笑吟吟的眼睛罢了。
但唐宋未想过，追自己的人如牛毛，他为什么非要执念于和鹿凝子道歉呢？又或者，他的梦里，为什么只出现了鹿凝子的眼睛呢？
他没想过，也不会去想。
很久之后，唐宋才想明白：他自以为的执念，不过是迟钝的喜欢而已。
——
“酒酒，去不去喝酒？”
戚酒酒此时正在床上敷面膜看小说，姨母笑的合不拢嘴，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趴在床边眨了眨眼：“不会吧，这不会是我们“一杯倒”鹿大小姐说出来的吧，您上次喝酒还是大一迎新晚会吧，喝多了就您自己满场撒欢，抓都抓不回来。”
鹿凝子听完这句话，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也不说话。
戚酒酒倒是很有义气地下了床，拍了拍长蘑菇的鹿凝子：“哎呀，别不说话啊，本大小姐陪你去，你不就是今天看着高龄花和那个狐狸女心里不痛快吗，喝，喝不醉不回来。”
戚酒酒忽然顿了顿：“我是说我喝醉啊，你喝醉也太快了。”
眨了眨眼：“不对，咱俩都喝醉了太危险了，咋回来啊。”
于是寝室出现了这样诡异的场景：鹿凝子灵魂出窍，蹲在椅子上长蘑菇，戚酒酒在疯狂地想晚上喝酒的安排，再把自己否定，再想安排，再否定……如此循环。
“有了！”
“我再叫几个人，去附近最有名的酒吧小酌几杯，还能碰到又帅又有才华的小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鹿凝子抬头看了看面膜结块了的戚酒酒，叹了口气：“一般在小说里，这种剧情接续下去，一定会碰到男主角，我不想冒险。”
戚酒酒很欠揍地把脸凑到鹿凝子面前：“不会吧，原来鹿小姐的心里，已经默认把唐宋当作男主角啦？”
鹿凝子的嘴巴打开，却蹦不出几个字。
“也不是这样的，总之就是，呃，我去酒吧也没什么意思，酒量也不好，算了。”
戚酒酒“啊”了一声，抬起自己的脸，举着手机无辜地说：“可是我已经在叫人了。”
鹿凝子扶额，看着眼前的姑娘，又叹了口气：“您这反应速度要是用在学习上，也不用期末的时候天天鬼哭狼嚎的。”
“别叫人了，咱俩去天台喝一杯得了。”
戚酒酒瞥了一眼鹿凝子：“就这？老娘不去。”
——
嘴上说着不去，但还是乖乖跟着鹿凝子去买啤酒的戚酒酒很头疼，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鹿凝子哭诉的对象，面对的会是一场狂风骤雨。为了不在这场风暴里翻船，她决定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在脑子里做好安慰语录，以免一会儿被哭的措手不及。
走在她旁边的鹿凝子一路都很沉默，只是拎着手里的啤酒和小龙虾。
小龙虾是戚酒酒吵着要吃的，俩人在下酒菜这个问题上拉锯了很久。鹿凝子认为，喝酒就要单纯地喝酒，配上下酒菜就变得有那么一丝丝奇怪，但戚酒酒不以为然，她只是找个借口诓鹿凝子一顿小龙虾罢了，喝酒什么的，都是浮云。
最近的天气很闷热，鹿凝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扣在蒸锅里的一盘菜儿，早就被蒸干水分，只剩下干瘪的躯壳和残缺的灵魂，走几步就生出一身汗，所以她也觉得很对不住戚酒酒，这么热的天气还被她拽出来。
所以，并排走在一起的两个人，其实脑袋根本不在一条线路上，一个想的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个想的是天气预报，芒城好热。
俩人难得地沉默了，半晌，鹿凝子忽然说了句——
“要不，我们回去吧，不喝了。”
戚酒酒此时还在疯狂地在脑袋里做语录建设，听到这话，她第一下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就急忙出声：“哎呀，陪你出来就陪你出来了，你喝个酒磨磨唧唧的，我又不会给你录像。”
“可是你大一就录像了。”
“这不是关键！”戚酒酒摆了摆手，讨好地捏了捏鹿凝子身上的肉：“好小鹿，你都请我吃小龙虾了，无功不受禄，别跟我客气啊。”
鹿凝子眨了眨眼：“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小龙虾。”
戚酒酒撇了撇嘴：“哎呀哎呀，最重要的当然是为了陪我的好姐妹鹿凝子了。”
随后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不过确实好久没吃小龙虾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了起来，很快就到了天台。
A大很大，天台也很多，学校的安保措施做得到位，铁丝网，防护栏，监控摄像头一应俱全，还有给学生设的乘凉伞和休闲桌椅，所以几乎没有发生过其他学校那样的恶性事件，夏天还会有不少人抢着去天台占座。
鹿凝子和戚酒酒坐到天台的椅子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揭开外卖盖子，小龙虾依旧色泽诱人，香辣可口，戚酒酒迫不及待地带上手套开始“工作”，鹿凝子单手开了两罐啤酒，分出一罐给戚酒酒，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夏天的夜晚很漫长，偶尔吹来的一阵温热的风，缠的人疲倦。
“其实我偶尔也会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其中的大部分都会让我尴尬到脚趾抓地。”鹿凝子喝了两口啤酒的浮沫，慢慢地说。
“很奇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是却好像还是在昨天一样。”
“我上学的时候会故意卡在一个时间，这样可以和他一起进学校，但是他走得很快，我却有几次都被记了迟到。”
“学校模拟测试的时候，数学题想不出思路，我就在草稿纸上乱写，好几次都无意识地写出来他的名字，怕被人发现，团起来藏好，可是又舍不得扔掉，就偷偷展平，再叠起来放在自己的秘密盒子里。”
“他不在食堂吃饭，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会忽然出神，想着他到底爱吃什么口味，然后吃了好几口我最不爱吃的香菜。”
“他喜欢的运动很多，篮球、棒球、网球之类的，还参加过学校的长跑，很多女孩子围着去看他，给他送水、递毛巾，还会给他加油，我也不例外，我是喊得最凶的那个，毕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他的名字。可是他懒得多说一个字，也礼貌地拒绝了所有人的东西。”
“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还傻乎乎地考虑过出国去学设计，可以离他的领域近一些，毕竟他是学音乐的，还做过和他异国他乡故人重逢的白日梦，想过那个时候我会说些什么……”
鹿凝子吸了一口气，吐气的时候却似乎有一些颤抖。
“自从碰到了他之后，好像我总是在绕着她转，就像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确实，哪个女生会不喜欢这样完美的人呢？我也一样，以为自己可以离他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鹿凝子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只是喝了口手里的啤酒，抬头看天上的星星。
“我们两个是没有缘分的，自始至终都是我在可笑的强求。”
“我现在清醒了很多，也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我在努力，让他变成我的陌生人了。”
“你撒谎。”
戚酒酒在满桌虾壳里抬起了一个脑袋，她把垃圾收拾到袋子里，擦干净手，但是没有看鹿凝子的眼睛。只是用一个平静的声音说：“你这句话，我每天都在对自己说，什么清醒、什么远离、什么陌生人，但是你自己的心明白，你根本就没放下他。”
“这样的感觉，我真的懂。”
如果这时候，鹿凝子看到戚酒酒的眼睛，她就知道为什么戚酒酒不和她对视，因为那人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那就当我撒谎吧。”
戚酒酒扑哧一声，忽然笑了出来，眼泪很大颗地滴在她的衣服上。
“谁不是呢，都在撒谎。”
两个人沉默了好久。
鹿凝子喝完最后一口酒，打了个嗝，捂着肚子休息，她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
好奇怪，今晚为什么这么热，而且她好像被好多蚊子咬了，浑身都痒痒的，但是她本就是爱招蚊子的体质，作为“蚊子外卖本卖”的鹿凝子也没当回事。
她想着今天她的酒量已经有了新记录，喝了一罐啤酒只是微醺，这值得被载入史册。
想到这儿，她又嘿嘿一笑。
戚酒酒趴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头抬了起来，这不抬不要紧，一抬头，怕是把眼睛都下掉出来了：鹿凝子白嫩的皮肤爬满了红的疹子，看上去瘆人极了。
戚酒酒惊呼一声：“小鹿，你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天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