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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傲雪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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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县令一行人到了镜阁小院,不由分说闯进院里,大叫着让苏小小快快出来去陪孟观察佐酒。
侍儿慌忙进去把小小叫醒。其实,小小只是似睡非睡,早听到了下面人马喧叫,只是懒得起来。
倒是贾姨妈着急,来到小小床前,好言劝道:“这姓孟的,人人都说他是个乖戾难缠的主,你不要等闲相看。我们门户人家,要捧抬起来,固然不难;要被作践下去却也容易。你赶紧起来打点,不可被她凌辱,损了你的芳名。”
小小微微一笑说道:“姨妈不要着急,他三顾茅庐请我不去,无非想装腔作势罢了,我就勉强去走走,何必打点?”
贾姨妈说道:“不是你这样说的,据俯县说来,连官府也怕他三分。我去给你求几个显宦的文书,去说个情,可不能惹出祸来!”
小小慌忙拦住她,笑道:“您老真是吓破了胆!花酒中的一时喜怒,有什么大祸?甥女只是力倦贪眠,姨妈怎么就这样胆小,只管催促?”
说完,这才拖着一身慵懒,慢慢走到镜台前去梳妆。
贾姨妈又说道:“你此去是请罪,不要当做是请酒,只须搭上一个包头,穿上一件旧青袄,就是了,何消妆束?”
小小又笑道:“妆束乃恭敬之仪,恭敬而请,有罪自消,如何倒要蓬首垢面、青衣轻薄起来?”
小小终不听贾姨妈的话,坐在镜台前,除去飞天髻,散布乌云双肩后,青垂丝绦两胸前,轻描淡画芙蓉面,身着暗花素衣裙,脚踏雏凤祥云靴。略略吃些早膳,乘上油壁车,叫斧头拉着,来到了湖中画舫之上,叫人前去传禀。
此时孟观察正邀了许多宾客,赏梅吃酒,忽听见说苏小小来了,心上虽然暗暗欢喜,但是面上还要装出威严来,必须好好奚落她一番。就问道:“她终于小狐狸露面了,是自来的还是官府拿来的?”
差人答道:“是自来的。”
孟浪说道:“到底还有些惧怕,既是自来的,姑且容她进见!”一面吩咐,一面威严高坐,要给小小一个下马威。
转眼间,忽然一阵麝兰之香飘入鼻来,把孟浪腹内暴戾之气冲淡了一大半。
接着风起帘动小小来到了面前,孟浪定睛一看,虽然是淡妆素服,却是一身的袅娜,芙蓉的香腮,直看得他双眼应接不暇。孟浪正值青春年少,好色之心颇胜,见了这般美丽的仙子,恨不得把她吞入口中。但自己身为官员,恐怕不雅,只好苦苦按耐。
小小不慌不忙,走到孟浪面前,也不屈膝,只略略一拜,说道:“贱妾苏小小,愿相公万福!”
孟浪听得小小的燕语莺声,心早已软了,说不出硬话,使不出威风来,话语勉强,语气不足,问道:“苏姑娘好大的架子,我唤了你三日,你都是抗拒不来,可知罪么?”
小小道:“若说居官大法,贱妾与相公遥隔天渊,如何敢抗?至于名公巨卿,行春遣兴,贱妾来迟去慢,这些风花雪月之罪,妾处烟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贱妾虽万死,亦不能尽偿,故不能独为相公一人而坐,还望开恩垂谅。”
孟浪说道:“好个巧言善变的苏小小,这也罢了,但你今日之来,是求生,还是求死?”
小小道:“‘爱之则欲其生,恶之则欲其死’,悉在相公好恶之中,贱妾安能自主?”
孟浪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风流聪慧,果然名不虚传,但这些都是口舌之辩,并非实学。你若再能赋诗可观,我不独不加罪与你,且当以优礼相待。”
小小微微施了一礼说道:“请相公出题!”
孟浪回首看见案旁有一梅花盆景,用手一指说道:“今日赏梅,就以此为题。”小小听了,微微一笑,走到那梅花跟前,信口长吟道:
梅花虽做骨,
怎敢敌春寒?
若要分红白,
还须青眼看!”
孟浪听完小小的诗赋,知道诗意皆是暗含着眼前之事,即透漏出对孟浪官威的赞誉,又透漏出自己的傲骨,不卑不亢。众人皆颔首默默赞叹。孟浪直欢喜得眉开眼笑,慌忙走下座来,亲手搀着小小的手,真情地说道:“原来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有眼不识真珠,失敬失敬!”随即邀请小小上座。
小小笑道:“贱妾何才?只不过偶有灵感,合相公之意罢了。”
孟浪说道:“情词作文,正在灵感一念间,也是才人所难之处。”
遂携了小小,并坐在上面,欢然而饮。饮酒之间,小小左顾右盼,诙谐谈笑,引得满座尽皆倾倒。
孟浪此时,见他偎偎倚倚,不觉神魂皆荡。欲要留小小在船中,又恐官箴不便,直吃得酕醄大醉,然后差人明灯持火,送了小小回家,却与小小暗暗约定,到夜静时,悄悄移小船到镜阁下相就。
小小微笑默许,一连三日,孟浪与小小杯盏往来,对酒赋诗,弹琴作画。临别,孟浪感小小芳容慧心,赠了小小千金,才恋恋不舍离去。
孟浪走后,贾姨妈便跑来询问:“那孟浪乖戾得很,怎么一见了甥女反而成了温顺的小马驹?”
小小说道:“姨妈不知,凡是想见甥女之人,无非是钦慕甥女的才色,甥女若是蓬头垢面去见他,定不称他意,故甥女要装饰得可人,先安慰了他的欣慕之心,他内心的恼怒也就自消了。”
贾姨妈听了,不胜欢喜道:“我也做了半生妓女,进门诀、枕席诀、启发人钱钞的诀、死留不放的诀,倒也颇通,从不知妓女中还有这许多窍脉。怪不得甥女享此大名,原来还有这个秘诀。”
苏小小叹声道:“姨妈以此为荣么?可知小小心中之凄凉悲苦?小小虽容貌倾城,才华横溢,无非是富介贵胄一玩物而已。老天不怜小小,竟连一倾心郎君也给小小夺走!”说着就扑簌簌落下泪来。
贾姨妈无言安慰,只得用那知命的劝人诀安慰了一番。
转眼又是烟花三月天,燕子回,映阶碧,满塘春风游人醉。欢喜自有人欢喜处,春愁自有人春愁处,去年此时,此景此地,正是与阮郎相识时。小小对窗追忆,情浓之时,写下了一首《减字木兰花》词:
别离情绪,
万里关山如底数。
遣妾伤悲,
未心郎家知不知。
自从君去,
数尽残冬春又暮。
音信全乖,
等到花开不见来
写完,便掷笔于地,伏案嘤嘤啜泣。也不知哭了多久,竟睡着了,朦朦胧胧做了一个梦,梦见和阮郎骑着青骢马流连花间,一会儿又承云俯瞰湖光山色,恩恩爱爱飞到天涯海角。忽然人马喧叫把小小从梦中惊醒,探头朝窗外一望,只见县衙衙役正朝楼上闯来,无人能挡。转眼就到了镜阁,站到了小小的面前,小小还没来得急问明原因,就一把锁链把她锁住了。
小小冷笑一声说道:“我一个弱女子,怎牢县太爷兴师动众,莫非我长了三头六臂,还跑了不成?可见各位胆小不如鼠!”
捕头略略施了一礼,说道:“苏姑娘见谅,在下只是例行公事。”又对手下说道:“快给苏姑娘松绑!”
到了楼下,贾姨妈及众姐妹都出来理论,小小却说道:“姨妈,姊妹们休要于他们浪费口舌,甥女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的!”说完便大大方方坐了油壁车,叫斧头拉着去了县衙。
县衙里朱选之早已高坐大堂,捕头进去禀报,朱选之叫道:“把犯人带上堂来!”
捕头到县衙门外对小小说道:“苏姑娘有请——”
小小进了大堂,跪下说道:“贱妾苏小小叩见县太爷!”
朱选之一见小小下跪便作威作福起来,大喝道:“苏小小,你可知罪?”
小小回道:“小小不知罪从何来?”
朱选之一拍惊堂木,喝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傲慢无礼的悍妇,看来不动刑你是不会招来!”说着,发下一令签道:“来人,夹板上刑!”
小小心里一惊,冷眼看着朱选之,那愤怒的目光早已看透了他的黑心,朱选之则慌忙避开小小的目光。
这时衙役们把夹板夹在了小小的双手上,正要用刑,捕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衙役们推开,跪下对朱选之说道:“大人,苏姑娘一娇小女子,怎能受得了如此重型?大人还是收回成命吧!”
朱选之大怒,喝道:“怎么?你想替这祸国殃民的小娼妇求情吗?”
捕头答道:“非小人可怜苏姑娘,实是小的觉得大人应该给苏姑娘讲明罪状,大人说苏姑娘祸国殃民,她一青楼女子,从不进庙堂,怎的祸国殃民?”
朱选之说道:“她勾引谢眺,行大逆不道之事,不是祸国殃民吗?”
捕头还要开口为小小争辩,小小站起身来说道:“真正祸国殃民的是你们这些大人,谢宣城不愿与你们为伍,你们就杀了他,宣城何罪之有?朱大人给苏小小强加无妄之罪,无非是想让苏小小一死。苏小小从不惧死,对死也渴望已久矣!”
朱选之哈哈笑道:“好啊,还是一个烈女呢,我偏不让你死。来人,先把她关起来!听候阮大人发落。”
衙役们过来把小小押进了南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