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已是雨》知足长乐

17、十七是

　　不知不觉在陈雨嘉心里，有许或在的地方，好像比她一个人在的地方更自在了。
　　比如现在，自己正窝在许或的奶咖色皮质沙发里看着电影频道讲述着一部叫《重庆森林》的电影，耳边不时传来厨房哗啦啦的水声，许或熟练地把洗洁精挤在洗碗布上，在凉水冲洗下打着圈。
　　等许或从厨房来到客厅时，修长的手指关节还有些被凉水冰得发红。他背过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缓缓坐在陈雨嘉身边，好像身边的女孩儿是自己认识多年的老友，没有一点陌生感，可身体就还是不自在地朝着旁边倾斜，空出的距离刚好够清早朦胧的少年观察着这个不寻常的女孩儿在身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陈雨嘉扭过头，“你收拾好了吗？”
　　“嗯。”许或低下头摆弄着手指，长长的睫毛垂着好看的弧度。
　　陈雨嘉站起身，拍拍这周的衬衫外套下摆，“走吧。”
　　许或抬起头看她，“去哪？”
　　陈雨嘉已经走到了门口，发现自己穿的一双白色运动鞋干干净净摆在门口鞋架上，好像它天生就属于这里一样。
　　“你把我砸伤了要负责啊。”陈雨嘉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下流露出认真的神情。
　　许或站在沙发前，尖锐的五官表现得呆滞疑惑地摸了摸头，“什么意思……”
　　她让我对她负责吗。她要让我干嘛。
　　“陪我去医院可以吗，许或？”陈雨嘉的语气又变成了请求。
　　陈雨嘉从小到大最害怕的地方就是医院，因为爸爸。
　　小小的陈雨嘉被送到外婆家，她问外婆，爸爸在哪里。外婆说，爸爸在医院，爸爸生病了。后来陈雨嘉确信爸爸死了，爸爸死在了医院里。从那以后，自己最害怕生病，最害怕医院。
　　陈雨嘉不怕死，她也没那么惜命，她只害怕直面自己童年的阴影。但是肩膀太痛了，只坐在那里不动都隐隐作痛，好像抬起胳膊考试都成问题。
　　在这一刻，陈雨嘉是理性大于感性的，她没有办法去参加考试，她需要去医院治疗，她需要许或……
　　许或慌乱地点了点头，然后穿上鞋，看向在一旁站着等待的陈雨嘉，正用左手托着右侧的胳膊，许或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之前没注意到呢。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走出门，许或看着原本该停着自己摩托车的空荡的墙角，拍了拍后脑勺，“草。”
　　“怎么了？“
　　”老子……我车还在那儿。“不知道为什么，许或觉得在陈雨嘉面前不该讲脏话的。她应该会喜欢文质彬彬的男孩子吧。不然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好像现在也没那么讨厌了。是因为头发长长了吗。
　　陈雨嘉轻轻道，“走吧。”
　　“嗯。”许或就低着头默默跟在陈雨嘉屁股后面。清晨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行色匆匆，鸟叫累了准备回笼继续睡觉，包子铺的大爷和往常一样卖光了笼屉里的包子坐在门口乘着凉，拐角炸油条的大姐今天话格外的多，跟每个客人都道句早安。许或这样想着。前面女孩儿的身影那么得小，后背挺得那么的直，头发被她绑在耳后。
　　陈雨嘉停在路口拦下一辆车钻进后排，许或紧跟上来坐在她身边关上了车门。
　　“去最近的医院。”陈雨嘉冲司机说道。
　　“去附属医院。”许或看着窗外跟司机讲。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少年尖锐的侧脸。
　　车内安静得让人想入睡，许或头扭向一头打着哈欠，和上次两个人一起坐在出租车后排不一样，他们好像没什么话可以讲了。陈雨嘉转过头看许或，他侧着头，两手搭在腿上，手腕上金色的手表折射着阳光格外刺眼。
　　“你昨天那样骑车撞门很危险。”
　　许或转过头看她，她正看着自己。许或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说什么，陈雨嘉又说，“你也受伤了吧。”
　　许或脸上明显的伤痕已经被他用几个小创可贴牢牢盖住。
　　许或轻轻笑了笑，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你关心我。”
　　陈雨嘉丝毫不恼，视线下移，“谢谢你。虽然……你不来我应该也没什么事。”
　　许或突然不困了，指着陈雨嘉脚踝上还未褪去的几条红红的勒痕，“这叫没什么事？”
　　陈雨嘉顺着许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自己白皙纤细的脚踝上正赫然呈现着几条红色勒痕，车窗外风吹来还有些凉嗖嗖的，她伸手去摸，发现上面粘粘的，许或抓住她的手，“别碰。”
　　陈雨嘉看着许或平淡的黑瞳，许或给自己涂了药。说不上来是因为许或抓着自己的手还是知道他为自己脚踝上了药，陈雨嘉觉得不自在极了，脸上也热了起来。
　　许或看出她的不自在，松开了手。两个人又纷纷看向窗外。
　　这段路走了好久好久。陈雨嘉下车时随口抱怨了句，怎么最近的医院都这么远，司机扭过头质疑的目光看着许或，“这小伙儿说去附属医院的啊。”
　　陈雨嘉看了看许或，许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虽然都不知道有什么用，许或还是绞尽脑汁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哪怕就空无一人的街道汽车行驶过十公里的时间，少年也觉得分外宝贵。
　　从马路边到医院门口五十米的距离，许或大步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了陈雨嘉的视线。陈雨嘉左顾右盼地边找他边走进医院大厅，见许或高大的黑色身影站在人群里，在挂号的队伍里格外显眼。陈雨嘉放下心，走到许或旁边，许或见她，忙让她去旁边等着。即便是周一早上，医院依旧人满为患。
　　陈雨嘉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轻轻拉了拉许或的衣角，“你确定你没事吗？”
　　许或看着陈雨嘉缩在自己肩下的小脸，“没事。”少年的声音变得柔软。
　　“我身上没有钱，你先帮我垫付一下，等我明天就还给你。”陈雨嘉的手还拉着许或的衣角 。
　　许或勾了勾嘴角，斜着眼瞟她无辜的表情，“不是让我负责吗。”
　　“逗你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陈雨嘉第一次在许或面前露出笑脸，这也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笑了，她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许或跟着队伍向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地问她，“救命恩人？”
　　这时一位体型健硕的男人大概想去窗口问些什么，正尝试从两个队伍中间向前挤过，他边用手尝试把陈雨嘉推向旁边，边大声道“借过一下”，陈雨嘉被她的大手推到许或身上摔了个踉跄。许或左手搂住陈雨嘉把后背转向左侧，正好把陈雨嘉扶住在自己胸前并挡住了男人的去路。陈雨嘉感觉自己被人一把拉起又一把抱住，许或的体温炙热地烤在她冰冷的背上。
　　许或转过身，面无表情道，“喂，你撞倒我家小孩了。”许或的语气沉静，语调低沉。
　　男子回过头刚想大声讲些不友好的话，迎面撞上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许或。许或留着寸头，深邃的眼窝里眼神透露着不好惹三个字。
　　男人把话吞进肚子里，“不好意思兄弟。”
　　那男人看着三十多岁，而许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陈雨嘉在背后拉了拉许或的衣角，小声道，“我没事。”许或转过身看她，不理会身后男人的道歉，但也未给他让开路。
　　男人嘴里嘟囔着原路退了回去。
　　“去边上坐。”
　　“嗯。”
　　陈雨嘉坐在等候区，心里想着许或的那句“我家小孩”。
　　从什么时候起，陈雨嘉早就觉得自己没有家，更不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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