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劝我扔了小本本》地上有烟花

2、托梦

　　鬼都不知道陆明深想起了什么。

　　在被撞击后的那一瞬里，有无数的回忆一下子涌进陆明深的心里，因此他的头更加地痛。而在他试图尽快消化掉这冲击时，一句话重重地在他耳畔响起来。

　　那好像是句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以前的他刻骨铭心的话。

　　“你也不要怪别人。是你太蠢，做事情都不知道留个底子。祝你下辈子做人多长个心眼吧。”

　　说这话的人语气里是满满的轻蔑，高高在上，而他大概不会想到，陆明深会再次成为鬼差。

　　他回来了。

　　陆明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自己多长了一个心眼，让那个大学生鬼留下来拍照。

　　这要求不算过分。那只鬼听了，把吸进去的冷气吐出来，笑道：

　　“那你早说嘛，以前也有过鬼差拉着我合影。”

　　对面，陆明深惊喜地点一下头：

　　“哦，那你应该知道怎么拍吧。”

　　听到这话，男生表示，他很清楚合照该摆出怎样的笑容，还拉着陆明深，催他赶紧拍完了事，可是陆明深打量了他一下，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放下去，说道：

　　“不是这样照相的。”

　　“那要怎么做？”大学生鬼已经有些不耐烦，“大家都是拿手机随便拍拍，你别要求太高了。”

　　“啊，我，其实我也没太多的要求……”

　　陆明深对着这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接着，他用目光点了一下对方兜里还揣着的小册子：“只需要你配合我做一个动作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真的？”大学生鬼半信半疑。

　　“嗯，把你手里的册子——拿出来。”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陆明深手把手地教，亲身指导，最后总算是得到了一个他满意的姿势。

　　但是那只鬼的笑容却莫名地僵硬起来。因为此刻，他正按着要求碰着打开的册子低头作势去读，而陆明深正站在他的身侧，一只手指着册子上的字，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自拍。

　　拍的时候陆明深还念叨着：“把册子抬高一点，把封面的字露出来。”

　　这种姿势，让这个年轻的鬼想起了小时候启蒙老师教他认字的那种和谐友爱的场景。此情此景，仿佛下一刻，陆明深就会指着册子教他念“a,o,e”。

　　不过那位鬼差看了拍出的照片后很满意，还请他又拍了一次。这次，陆明深要求他不要只盯着册子了，要转过头来，和鬼差微笑着对视。

　　“我拒绝，”大学生鬼受不了了，“让我看着一个男人的眼睛笑，我可笑不出来。”

　　嗯，也是。反正已经有一张照片了，足够证明就可以。于是陆明深不再打扰他，走出超市，去找烤串摊旁的小女孩。

　　小孩子就好哄很多，几张纸钱就可以哄她开心，配合着拍出了一张双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的照片。

　　“去拿纸钱买点好吃的吧。”

　　陆明深关了手机，目送着女孩跑远的身影，满意地看了一下时间。

　　快到午夜了。等到那时候，街上的鬼会更多，不过这不是多么好的事，因为这也是厉鬼出来游荡的好时候。

　　他还是回去比较好。像这种任务，是可以推迟几天完成的。

　　陆明深回到了那堵矮墙前，他只需用腰牌在上面敲四下，矮墙就会裂开，那条小巷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路上陆明深遇见了几个正准备出去的鬼差，大家见了彼此，都很客气地点头问好，但眼中并没有带上多少友善的情绪。

　　大家都是同事，维持表面和平就可以。

　　陆明深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洗了澡，接着就倒头睡下去。

　　他得花上一晚上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记忆。

　　*

　　做了鬼差后，陆明深一般都是下午才会醒。而因为昨晚梦见得太多，第二天，他竟然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晚上九点。

　　当他醒来时，心境已经和昨天大为不同。

　　明面上，他还是那个刚入职不久的鬼差，而实际上，上一世的他英年早逝后，其实已经做过一段时间的鬼差。

　　那段时间的记忆和带来的经验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居然，回来了啊……还真是够有趣的，命运让他回到这里，是为了让他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吗？

　　自嘲地笑了笑之后，今天的陆明深没有去急着碰腰牌，而是拿起了手机。

　　他点开相册，要去看一下自己昨晚拍的照片。这可是他重新做了鬼差，长了心眼后干出的第一件事。

　　但当陆明深打开相册，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他之前拍下的宿舍的照片。

　　这是冥府发给他的手机，目前这里除了那张照片，别的什么都没有。

　　是他昨晚压根就没有去做事，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他昨晚梦游把照片删了？

　　对着手机怔愣了一会儿后，凭着前世的那一点经历，陆明深想起来了。

　　冥府的手机可以拍下灵体，但至多只能保留照片一天。一定的时间过后，照片会自动删除。

　　如果想要长久地留存照片，那就得去买专业的道具相机。

　　东西倒也不难找，只要他能找到本市最恐怖的鬼屋。

　　在鬼差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说，那就是许多恐怖得异常的鬼屋都是和魔鬼做了交易的。而那些鬼屋老板们除了和魔鬼做交易，其实还和一个超市小老板做了交易。

　　他们从那个叫陆秋的人手上买来各种恐怖道具，又受陆秋的委托，将一些超市挤压的存货帮忙卖出去，抽取提成。

　　那些货在鬼屋老板间可能卖不出去，但对鬼差们来说，这都是很有用的东西。

　　陆明深搜了一下，本市最恐怖的鬼屋在东郊，很好找，就在一间废弃了的医院跟前。

　　这家鬼屋老板并没有出资买下旁边现成的废弃医院，而是买了旁边的一栋二层小楼，那些玩过的人都心有余悸地说这里比医院还要可怕。

　　想来是老板做了什么交易。

　　陆明深打算今晚就去。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出去，巧的是他刚一出门，又遇见了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方的脸上仍是温和神色，向他点一下头。

　　因为这个男人昨天好心地提醒过自己，陆明深不禁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不过，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后，陆明深也算是有点心机了，并没有表现出太过亲近的样子，打了个招呼后就走。

　　东郊并不远，坐61路的末班车就可以到达。只是那儿本身就比较偏，加之陆明深坐的是末班车，到了后面，车上已经没什么人，外面的景物也已没了高楼，尽是漆黑一片的夜色。

　　如果他不是鬼差，他断然不敢晚上这样独自出门。

　　大概十来分钟后，陆明深到了那家名叫“余家面馆”的鬼屋。鬼屋共有二层，从外观上看就是一栋普通的破旧的小楼而已，在一楼那儿，门匾上黑底白字地写着“余家面馆”四个字，据说在特定的时候看，这四个字会变成“你也来了”。

　　这家鬼屋是有夜间的场次的，所以工作人员只当他是来玩的游客，热情地招呼他。陆明深则走到前台那儿，开门见山地道：

　　“我要见你们的老板。”

　　“诶？”柜台后的年轻人揉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你找我？”

　　啧，还真是来得巧，直接撞见了老板。陆明深微微一笑，说我们单独聊聊吧。

　　他这么一说老板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领着他进了一间办公室。陆明深还在观察着屋子的时候，老板从他的架子床下面拖出一个纸箱子：

　　“灵异照相机是吧？我这儿还多着呢。”

　　“好，”陆明深接过那黑色的老式相机，“多少钱？”

　　他已经做好了烧纸钱的准备，但是这位老板眨了一下眼睛，说：“看来你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我不要阳间的钱也不要阴间的钱，你到我的鬼屋里玩上一圈就可以了。”

　　这实在是奇怪的要求，但也不难办到。陆明深很快照做，而在他进去前，老板特意叮嘱他道：“麻烦你害怕一些，多喊两嗓子，谢谢。”

　　“要是喊得不够抖得不够，这桩生意我不做的。”

　　*

　　陆明深不得不承认，这个鬼屋是有点东西的，至少，他这个鬼差被吓到了几次。

　　他还留心观察了一下，想看这个鬼屋有没有靠着养小鬼这种行为发家，结果却发现这里面很干净，存在着的厉鬼都只负责吓唬游客，别的事情它们懒得做。

　　目前有一个问题摆在陆明深眼前，那就是大喊大叫实在是丢人了点。他为了照相机，姑且叫了几声，最后勉勉强强地达到要求，拿到了照相机。出门前，老板还开心地和他挥手：

　　“欢迎你下次再来！”

　　这种奇怪的交易还是少做一些比较好。陆明深回过头来想应付地笑，结果冷不丁的，他一抬头，看见门口牌匾上的字变了：

　　“你也来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明深被吓到，立刻转身离开，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老板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种突然袭击真管用，恐怖值又达标了，能在阿啾那里再抽一次奖。那什么，吊死鬼辛苦你了，可以擦字了！”

　　陆明深没看到这些，他走在路上，掂着手里的相机。

　　道具是有了，但还有一件事需要他去解决。

　　向鬼魂做防晒安全教育，这听上去很简单，其实很不容易而且没有必要。

　　人死了后都会本能地躲避阳光，根本就不用叮咛，另外，在街上很难找到好说话的，容易沟通和听话的鬼，昨晚他能碰见两个，已经是运气。

　　偏偏这是常规任务，而且年度总结的时候大家还要汇报。陆明深依稀记得，一些老员工会干脆一次性抓够好几个好说话的鬼，再准备上春夏秋冬的衣服各几套，一次性把一年的宣传记录照片拍齐，这样后面要省很多的时间。

　　嗯，他也可以这么办。

　　但陆明深现在并没有四季的衣服。作为鬼差，他可以用纸钱买吃的，而如果要买衣服，就得到冥府每月阴历十五的集市上去买，而且只能买到当季的。

　　要想快一点穿新衣服，还有一个更快的办法，那就是让亲人给自己烧衣服。

　　陆明深六亲缘薄，没有父母也没有别的亲人。他站在路上思忖起来，最后首先想到的名字是沈故。

　　这是他最好的，也是他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

　　也不知沈故最近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个朋友后，陆明深头一次为自己的死亡感到一丝难过，他想，不如今晚就给沈故托个梦吧。

　　*

　　沈故不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人缘很好，有不少的朋友，陆明深算不上是和他来往最多的朋友，可却是他心里最在意的。

　　这个人啊，平时独来独往的，可并没有什么忧郁的气质，与之相反的，沈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轻松。

　　陆明深为了救小孩而溺亡后，小孩的父母听说陆明深孤苦伶仃，当场就掉下了眼泪，为他处理了后事，还让小孩披麻戴孝地给他送终。

　　这事情做得很好，无可挑剔，只是在葬礼上，沈故看着那一家人的时候，忍不住恍然地想，为什么偏偏是陆明深？

　　也许是他太想念陆明深，今晚，他梦见了自己的好友。

　　老人和他说过，鬼是不会在梦里讲话的。他梦中的陆明深就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站在他们常去的一家饭馆门口，看着他。在他身上，他穿着的还是死前的那件衣服，湿哒哒的。

　　“明深！”他叫了出来。

　　陆明深则和他比了个手势，以求助的眼神看着他。沈故看明白好友是有求于自己，但是接下来，陆明深做的一系列动作让他沉默了。

　　陆明深做了个点火的姿势。

　　接着，他发神经一样，先做了个脱衣服换衣服的动作，接着又做了个像是提起裙摆的姿势。

　　最传神的是陆明深最后一个动作，他做出裹着衣服的样子呈瑟瑟发抖状，蹲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故。

　　而沈故，在看到最后一个动作后，他，他居然看懂了……

　　梦里的沈故可以说是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兄弟我没有想到你在阴间一直是光着的，你死后好惨啊！你等我，我这就给你烧衣服！”

　　沈故抽噎着说完后诚恳地给出了建议：

　　“下面冷，我多给你烧点厚衣服吧。哦，还有，从你刚才的动作来看，夏装你确定是要裙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