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路漫漫》池鱼暮风

1、高楼

　　冬日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周漫站在街口，抬头环顾四周的高楼，选了一个方向走去。
　　虽然有些阳光，但室外的温度依然很低，在外行走的人们恨不得围巾帽子全副武装。却只有周漫这个例外。她只穿了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双手插在毛衣兜里，鼻子脸蛋冻得微红。冷风穿过她纤细的脖子，带起了几缕头发，让人觉得她的头发丝都透着冷气。
　　周漫不觉得冷，周遭人群噪杂熙攘，她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她的周围仿佛有道坚冰做的墙，封存了五感，细刀子般的寒风都刮不进来。
　　感受到兜里的手机又在震动，周漫自嘲地笑了笑，她并不打算去接。她微闭着眼，抬起头感受了一下阳光。
　　冬日的太阳仿佛也是冰冷的，不能带来一丝温度。周漫抬腿继续前行，她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对世间的留恋。
　　行至一栋大厦下，周漫抬头望了望，眩目的高度让人看不清顶层。“这里的街上倒是没什么人”，周漫心想。
　　她走进了大厦，暖气扑面袭来，将她几乎冻得麻木的躯壳包裹住。四肢的回暖带来一种快要融化的疼痛感，这让周漫稍稍回了点神。她的前方搭建了一个室内舞台，周围挤满了人，台上有主持人在介绍着什么。周漫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
　　她决定离开这里，去找一处无人的高楼。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旋律从舞台方向传了过来，跳动着涌到周漫耳边。接着响起了一个清澈的男声歌唱：
　　“青石路边杨柳，小桥雨色悠悠，
　　我漫无目的行走……”

　　这是周漫自己的歌。无比熟悉的曲调带着那段时光的味道和记忆，向周漫侵袭而来。

　　“我曾无意这世间一切，管它什么风花雪月。
　　有朝一日驻足细看，花不是花，草不是草，
　　孤独与热闹没有了分界……”
　　台上男生的演唱化成一串串跳动的音符，锲而不舍地来到周漫身边，敲叩着她周身的坚冰。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创作的时候，连空气和阳光都充满了活力。那时的自己天真烂漫，对未来充满向往，随风拂动的杨柳、石头缝里的青草，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受到生命的新奇和美好。
　　“你可也曾重拾心情，再看这世间一切。
　　春风拂面，闻花心悦，
　　落雪煮酒，举杯邀月……”

　　对方的歌唱功力稍显稚嫩，但胜在朝气蓬勃，很有代入感。让人听了就有种冲动，要去寻找欣赏角落的花花草草，去经历一切美好的新鲜事物，对这世上一切重新燃起兴趣。
　　周漫几次想走，都被这阵歌声拽住了脚步。
　　她的内心又难受又酸涩，但终究还是有一株嫩芽费力地探出了坚冰，努力想去沐浴阳光。
　　是啊，世上还有那么多我未曾认知的美好，未曾去过的山川河流，未曾踏足的亭台阁楼，还有街角巷尾那些烟火气十足的小吃烧烤炸串煎饼。哪一样不重要呢。
　　还是得好好活着呢。

　　周漫终于回转了身，望向舞台上那位唱歌的男生。那是一位清隽可亲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在台上蹦蹦跳跳，周身都彰显着青春活力。
　　“是他啊。”周漫喃喃道。对方的面容与路灯下的友善路人重合，让她回忆起了那天轻轻绕在脖子上的围巾的温度。
　　这是命运么，她心想着，他救了我两次呢。

　　周漫二十岁那年，她父亲把他的初恋情人带回了家。那会儿周漫的母亲过世还不到半年。她与她父亲大吵一架，自此一个人住在外面，极少回家。
　　二十岁生日那天，周漫被父亲喊回家。她抱着极小的憧憬回去了。却没想到父亲是为了让她见见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那一天她异常平静地与父亲决裂，从此周漫再未踏入那个家里一步。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好久好久。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路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
　　那大概是一年多之前了吧，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冻人，但是夜晚的江边也是寒冷的。那时候周漫蜷着腿坐在长椅上，抱着膝哭得一怔一怔的，就听见不远处有人轻咳了一下。
　　对方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有点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揭开那包纸巾递在了周漫面前。
　　周漫无声地接了过来。
　　面前那位男生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是犹豫地对她说现在很晚了，如果她同意的话，自己就去路边拦辆出租车，让她早点回去。周漫点点头答应了，那位男生就去了路边，没多久就招手喊她过去。
　　等周漫走到车边，他也帮忙拉开了后座的门。周漫轻声说了句谢谢，正要坐进去，就听见那位男生说等一下。
　　接着他就把自己的围巾轻轻绕在了周漫的脖子上。
　　他说自己是个练习生，马上就快出道了，这条围巾是他的幸运符。现在他把围巾送给了周漫，希望能把幸运也带给她。
　　当时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雨，他望向周漫的眉梢眼角却都是暖意。
　　那是周漫在那段时间唯一感受到的温暖。

　　现如今舞台上这个初绽光芒的男生，眼中依然有温润如水的笑意。
　　周漫将思绪扯了回来，想着都已经一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名气，莫非围巾送走之后就没运气了吗。这么一想，她反而被自己逗笑了，这一笑仿佛戳破了一个巨大的泡沫，将周漫的所有极端情绪一起释放了出去。
　　她拿出又在震动的手机，凝视了几秒来电显示，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通话的对方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听周漫没有回应又焦急的呼喊了几句，周漫沉默了一下，不带任何语气地回道：“我没事，那条短信是我开玩笑的，不用当真。”
　　对方又说了些话之后，周漫随意回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没什么劲计较，还是看小哥哥唱歌跳舞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