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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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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个林二究竟是什么人呢?经常上门送这送那,与师祖和师傅却不熟络,唯独待自己亲热关切,长辈们看在眼中不置一词,似乎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其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因由吗?
到青州两年来,顾明远经常想这个问题,甚至旁敲侧击地试探过。
师祖说:他疼你,你就当多了个亲人嘛。
师傅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你要珍惜。
师叔说:他孤身寂寞,待你如同子侄,你亦以长辈事他不就好了么?
这不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吗?顾明远无可奈何,呲着小白牙回去打算怎么从林二嘴里套点东西出来。
顾明远小孩心性,趁着徐师傅和江无衣出了门,跑出去和街坊的孩童们玩闹,一会儿捉迷藏,一会儿官兵抓强盗,最后办家家酒的时候,问题出来了,他们一群男孩子,上哪找个小姑娘来做新娘。
年纪最大的二牛四下一打量,眼睛一亮:“阿远你最小,长得又像女孩子,你来扮新娘。”顾明远的脸顿时红了:“谁长得像女孩子,你和你娘一样又高又壮,长得才像呢,你来扮还差不多。”二牛也急了眼:“你说什么?我是我娘的儿子,当然像她了,不过我个头大,哪像你细皮嫩肉……”说到这里,不怀好意地一笑,“你没见过你娘吧,哈哈,要不是徐师傅他们收留你,你还是个没爹没娘没家的小叫花。”顾明远的出身来历瞒得极紧,邻居们丝毫不知,两年中又没见父母来探望,都以为他是江无衣收养的孤儿,言谈中被毫无顾忌的孩子们听到了,一有争端,就有样学样地嘲笑起来。
顾明远早知亲生母亲逝世,离宫这两年,除了收到父亲送来的礼物,竟再无人看望,虽有师祖等人的关怀,终究若有所失,对着父宠母疼的玩伴羡慕不已,二牛这话正中他伤处,怒道:“我才不是小叫花,我有爹有娘,只是我娘早逝,我爹……”忽然接不下去。
二牛拍手笑道:“我明白了,你娘死了,你爹又娶了后娘,不要你了。”顾明远抬起头,双眼发红,一言不发地扑了上去,一拳打在二牛鼻子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旁边的小孩都吓坏了,哭叫的哭叫,帮忙的帮忙,找大人的找大人。
顾明远拜师时即立下重誓,绝不对普通人动武,这回和二牛打架亦是如此,不过二牛身高体壮,第一下没反应过来,后来扭成一团时,他就没占多少便宜了。
林二闻讯赶来,好不容易把顾明远和二牛分开,见他衣服撕得七零八落,鼻青脸肿,大是心疼:“好好地怎么打起来了,”见二牛脸上有血,忙向对方家人道歉,又要领去看大夫。
二牛的母亲倒十分爽快:“男孩子没有不打架的,一点鼻血罢了,没事。”林二坚持留了二两银子做药费,才领着顾明远回去,更衣洗脸抹药的,忙个不停。
等收拾妥当了,林二方拉过顾明远:“我听说是你先动手的,你为什么要打他?”顾明远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现在仍是一声不吭。
林二无奈,看到顾明远头上犹有灰土,伸手轻轻拍了拍:“我不是要责罚你,就是想知道原由,明远,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就会打人的孩子,更不会为了逞威风就打架,是二牛欺负你了吗?”
顾明远原本一脸倔强,闻言泪水夺眶而出,连忙扭过了头,带着哭腔说:“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小叫花,我知道我亲娘早死了,我爹有好多后娘不要我了……”话音未落,林二已把他揽到了怀里,紧紧抱住。
顾明远不安地动了动,又被抱得更紧,林二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你爹娘没有不要你,你爹爹是为了你好,所以不敢来看你,你没发现他每次送来的衣服,都正好合身吗?”
莫非他是父皇派来照顾我的人?顾明远忽然醒悟,不过他不像以前身边的太监宫女那么恭顺啊。咦,奇怪,他的胸口怎么这么软,一点都不像师父。
小孩子不会记仇,顾明远和二牛打完架,没两天又高高兴兴玩在了一起,这回他们玩的是蒙眼捉迷藏,轮到顾明远当鬼,他蒙上眼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人,上下一摸,身量颇高,大喜道:“二牛,是你吧,我抓住你了。”二牛嗤嗤的笑声却是从旁边传来的。顾明远心下不解,想起二牛带着银锁,又伸手摸去,那人却咳了一声,说:“小公子,别摸了,我怕痒。”
声音有些熟悉,顾明远拉开眼罩,想了想才记起来:“范……”那人忙接过话头:“小范是陪老爷来的。”身子一侧,露出背后的顾惊澜。
顾明远眨了眨眼,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顾惊澜已上前抱起了他,笑吟吟地说:“阿远,你长这么高了,爹爹都快抱不动了。”
顾明远眼睛发酸,哽咽着叫了声父亲。顾惊澜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看向那群孩子:“这是你的小伙伴啊。”叫小范买了糖葫芦分给孩子们吃。
顾惊澜貌只清秀,形容举止却斯文从容,二牛这群孩子多是小户人家出身,何曾见过这样的气派,都当稀奇看得目不转睛。
二牛一手拿了一串糖葫芦,左右开弓,边吃边说:“你就是阿远的爹爹啊,你从没来看过他,我们还以为,”努力地想起父母的话,“有后娘就有后爹,你不要他了呢。”
顾惊澜微笑道:“我出了趟远门,如今才回来。”
二牛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顾明远却清楚明白,父亲从未出过远门,来青州是出了远门还差不多,思及宫中规矩繁琐,出门一趟不易,心里还是好过了些。
顾惊澜抱着顾明远径直进了林二的家,林二见到顾惊澜殊无异色,只说了句:“你来了。”顾惊澜倒像是喜上眉梢:“你叫我来,我怎能不来。”
顾明远一惊:这像是上司和下属的对话吗?
林二目光一冷:“阿远是你的儿子,难道不是为他你才来吗?”顾惊澜长于宫廷,亲情单薄,对儿子关心也不肯外露,自认是对他的磨练,至于小孩口角打架,更加不值一提,微微一笑并不接话,改口说:“难得来青州一趟,我们也该请徐师傅和江先生吃个饭。”
顾明远自幼早熟,心底一凉,对林二也多了几分怨憎:他究竟是什么人,父皇居然为了他才来青州。
林二看出他言下之意,冷冷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顾惊澜道:“他们教导阿远这么久,我们为人父母的,也该以示谢意。”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顾明远当时并没有听出其中奥妙。林二却软化下来:“好。”
徐师傅和江无衣对顾惊澜的邀约并没有特别奇怪,一口答应了。
地点定在青州最出名最贵的酒楼,等到菜上齐了,顾惊澜客客气气地表示了一番对徐江的感谢,拉着林二连敬了三杯。
徐师傅为人爽快:“我和无衣两个老光棍,糊里糊涂地混日子,阿远来了,我们也不那么寂寞,你也不用谢我们。”江无衣寡言少语,只淡淡说了句:“阿远习武很有天分。”
徐师傅只知徒孙是京中世族子弟,唯有江无衣通晓内情,他视顾明远如亲子,自然希望其父也多疼爱他,难得夸赞了好话。
饭后闲聊,顾惊澜说:“明远七岁了,也该上学念书了,学名……就叫秦光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