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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怜】溺 ...

  •   潮口决堤了,澜沧起伏着,像是海的呜咽。

      台风让这片海的一切都变的脆弱不堪,海水倒灌进沙粒,如野兽般咆哮席卷着沿岸的村庄,怒吼着无声的唏嘘,还未退去的浪潮跌宕着,成百上千的鱼儿也被溯冲的四散流离。

      顷刻间,海与天的距离似乎又遥不可及了。

      一阵浪花拍过,打在了一个影子上。

      影子的主人是个青年,海风下一身白色衣装,梳着松松垮垮的长发,从昨日傍晚,他就在海边游荡着,望着愤怒的潮涌逐渐归于平静,时不时俯下身去,嘴里数着被冲上岸的贝壳,与海风和为一拍。

      这青年名为谢怜,是海洋管理总部的一名研究员,辽阔无边的海岸线似乎只有他一人停泊,望向不远处被台风和海啸肆虐的村庄,谢怜无能为力,心里像有口钟,不停震荡着难以平息的心。

      决堤的海水终是褪去了,同时也带走了这片海原有的生机,像是场不可预料的大雨,残忍又悄无声息的抨击着人心。

      谢怜沉沉叹了一口气,望着初升的阳光照亮了海岸,几座礁石旁的沙砾闪着奇异的光,有那么一瞬间,谢怜突然怔住了。

      他似乎看见了什么,某种疯狂又有些怀疑的猜想重重在脑内回响,定睛下来,那光大概是从一个通体都红的发亮的事物上映出的,像是个活物却又一动不动窝在礁石旁,由于遮挡不能完全看清。

      谢怜也不知怎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念头,两条腿不自觉向那边跑去,发疯一般想要看清眼前的事物,终于他驻足了下来,眸底映出眼前事物的轮廓。

      那是一条人鱼,浑身红的妖艳,被海水打湿的黑发遮掩着半张脸,身上受了伤与海水晕染在一起,他静静蜷缩着,胸膛起伏着仍有呼吸,耳朵不可察觉的微微扇动了下,似乎是听到谢怜的来临,半睁开了一只眼。

      那眼透着红光,仿佛在叫嚣,随后又无力闭上。

      谢怜一下子腿软站不住,他跪在地上,手不受控制的向眼前事物探去,人鱼也顺势用指尖勾住了人的衣角,谢怜牙一咬,心一横,骤然间一下子把人鱼打横抱起,踱步向着家的方向。

      ……

      谢怜的家就在离总部很近的郊区里,与台风擦肩而过,幸免于难,他独自抱着这么大一条人鱼,一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回到家费了不少功夫。

      他歇了一会儿,又将人鱼抱到家里的浴缸,放上了水,随后趴在了边缘处,想着休息一下,却未曾想直接睡着了,通宵的工作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了。

      “(吐泡泡声)啵……啵……”

      “唔……嗯…唔!”

      谢怜一下子惊坐而起,脑中的部件飞速组装,向面前望去,只见人鱼已经苏醒,身上的伤也都不见了踪影,尾巴半垂在浴缸外,手搭在谢怜的胳膊上,以一种悠然的姿态正在往他身上吐泡泡。

      人鱼的愈合能力是极强的,但只限于在水里,他搁浅在海岸,受了伤也无法自愈,好在谢怜把他救了回来,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人鱼苏醒后就为自己疗好了伤,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吐着泡泡百无聊赖的等谢怜醒过来。

      人鱼见他醒了便不再吐泡泡,身子拘谨的往水里缩了缩,可奇怪的是他好像并没有害怕眼前的谢怜,反而眼神里有种莫名的虔诚,还眨着眼睛,像小孩子好奇那般看着谢怜。

      谢怜愣了一下,也终于看清了这人鱼的样貌,一头黑发披散着,耳后还有一小缕编发,发尾垂着一颗珊瑚珠,鳍和尾巴红艳胜枫,叫人有些挪不开眼,一张姣好的面容更是俊美得不可逼视,两只瞳孔一红一黑,深邃浩瀚,犹如那海一般。

      谢怜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尴尬的用手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开口问:

      “你……可以听懂我讲话吗?”

      “能。”人鱼轻声开口回答。

      “很好……那你有名字吗……?”谢怜问。

      “有……花,城。”人鱼有些别扭的说。

      “我知道了……你大概是不太会说话吧,没关系,慢慢来,对了,要记住,我叫谢怜。”

      花城侧了下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记住。

      人鱼的记忆不会和鱼一样,也只有七秒吧……谢怜忍不住胡思乱想,无奈之下,他只得一遍一遍给花城说着自己的名字,弄得在教婴儿牙牙学语似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抱回来的不是一条人鱼,而是一个巨婴。

      花城尾尖轻轻晃荡着,突然勾了勾唇,饶有兴趣的看着谢怜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名字,像烙印一般,也神不知鬼不觉刻在了自己心上。

      ……

      花城就这么被谢怜养在了自己家里。

      为了能和这鱼正常交流,谢怜可谓是花尽了心思,他努力教花城去说人类的语言,尽管到最后学成的都是些蹩脚的词句,好在能勉强听懂,但尽管如此,花城还是不太愿意开口说话,以前谢怜不知道,原来人鱼也是有高冷型的。

      不过时间久了点,养这么一条又大又有点傻的鱼在家里,各种问题就接踵而至了。

      花城时常会从浴缸里翻腾出来,谢怜不在时满屋子溜达,但他却总是忽略了自己的身形,光是那一条尾巴就占了大半张床,一不小心搞出一堆烂摊子,就也和那拆家的二哈无甚区别了。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要命的是花城的伙食问题,谢怜都会每天想办法从各处偷偷拿来活鱼喂他,以防止花城再觊觎家里鱼缸的金鱼。

      被抓包也是常有的,面对谢怜的质问,花城都会委屈巴巴的不知所措,实则嘴角还挂着没咽下的鱼尾,每到这时谢怜就会一脸惆怅,又拿花城没办法,只能一字一句的和他说着:

      “花城啊……家里的金鱼是用来养的,不可以再吃了,知道么,饿要告诉我,不可以乱吃。”这种话谢怜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说了,可每次说完,都还会温柔的摸摸花城的头。

      谢怜有时也觉得花城像是疯了,总是背着他偷偷拿刀在自己手臂上刻着些什么,但是又由于自身的自愈能力,刻下的东西总是很快愈合消失,花城对此似乎很不乐意,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但眼神中又有着坚定,一次又一次划开长好的皮肉,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深深扎根进灵魂。

      ……

      不过谢怜还不知道,花城其实一直是在装傻。

      ……

      时间回到八年前。

      还是同样一片海,同样一个人,那时的谢怜救下了一只主动搁浅的鱼,那鱼模样非凡,生得一身红鳞,被强迫送回汪洋的它寻不到一丝一毫生存的意义,它伏身在浅洼,任由海浪冲刷着躯体,再次被海浪携回时,它却像偷渡的船面对海港一般恋恋不舍。

      只因那时的谢怜对它说了一句话:

      “你看这一片蔚蓝,都在为你波涛汹涌……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那就为我而活下去吧。”

      谢怜早已忘却这些陈年往事,更不会记得当初说过如此傻的话,又如何会知道,花城,就是当年的那条鱼。

      以某人作为生存的意义或许很沉重,但他这八年,真的只为谢怜一人而活,拼了命的造就了这么一副身体,游遍八荒四海,哪怕不知其人如今漂流在何方,只管执拗的扶摇而上,如今,他做到了。

      在无数潜藏着晚风的海峡间,爱重似万山,仿佛燎原一般,被夜幕裹挟的汪洋远比想象的要嶙峋,或许每一缕波光都有迹可循,似乎顺着他们,就能望见前方。

      他总能找到他,哪怕还要他一次次搁浅。

      ……

      ……

      “哥哥。”

      “都说了……不要叫我哥哥。”谢怜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努力的镇压住花城胡乱摇摆的尾尖。

      “我,我,不。”花城铿锵有力的几个字直直砸了过来。

      自打谢怜识破了这鱼的歪心思后,丝毫不再惯着了,瞧着他这一副顽皮的样子,没忍住,弹了下花城的脑门儿:

      “还装傻呢?”

      花城又是一脸无辜,本以为可以一直依靠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理所应当的汲取着谢怜的宠溺,可事实却不以为然,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却早就露出马脚,还被谢怜逮的死死的。

      后来也弄明白了,花城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高冷,只是话说多了就容易露馅,说话打结又蹩脚,都是这小机灵鱼硬装出来的。

      谢怜也想不通,这么一条要身材有身材,要脸有脸,帅到山呼海啸的人鱼为何偏偏要装成傻子赖上自己,有种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意思,但他好像……并不讨厌,还莫名有种赚到了的错觉。

      ……

      “哥哥,在做什么?”花城冷不丁凑了过来,尾巴也缠上了谢怜的腿。

      “刚收拾屋子,发现了以前的相片。”谢怜翻着手中的影集,有意无意往花城那边靠了靠。

      谢怜以前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海,几乎都是和海一起拍的照片,他记录了海风下一个个美的惊心动魄的晚霞,浪潮都成了赤色,与天边乍泄的橘红暧昧着。

      谢怜翻着翻着,眉头突然轻轻一皱,因为这些照片,好像都有点……奇怪?因为每一个有海的地方,在浪里似乎都若隐若现着一个红影,他本以为是印刷问题,但现在想想,回忆似乎又突然冲击着他的神经。

      谢怜的脑子终于争气了一把,他想起了曾经救下花城的那片海,怔了一下,虽然有些不敢相信,而且荒唐至极,但他还是没忍住,脑子里噼里啪啦把这两个长相毫不相干的生物串到了一起,他大概终于猜到了,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花城。

      只见花城一副得逞的表情,看上去很想让人揪一下他的鼻子,但这还不算完,他甚至还笑眯眯的问:

      “哥哥,终于认出来我了?”

      这鱼肯定是故意的,谢怜心道,傻眼了。

      “花城……!”

      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谢怜对自己又打又捶,力度却是不重,花城一向来者不拒,毕竟自己把人家耍的团团转,挨几拳也不为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城看谢怜没什么力气再锤他了,就悄悄把那大长鱼尾盘了上来,又温柔的抱住把人圈进自己怀里,轻轻说着那时的故事。

      “……”

      “对了,那句话倒真不错……你说,我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那就为你而活下去那句。”

      谢怜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起来,摆着头不知所措,只能用手把耳朵堵住,此时的他恨不得狠狠咬上那鱼的尾巴,嘴里也慌慌张张:

      “我只是随口一说啊……傻乎乎的,你当时只是条小鱼啊,怎么现在……忘了那句话吧……”

      “哥哥,不瞒你说,虽然当时的我只是个宝宝,但我可是高智慧人鱼哦,那天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懂了,你看,我有为你好好活着……还好…我找到你了……怜……”

      这是花城第一次这么叫谢怜,惹的人在怀里一激灵,如今他才发现,这鱼的声音怎么他妈这么好听,勾得人心尖痒痒,挖出来用牙啃上几口大概都无法缓解。

      谢怜心虚了,不是因为别的,大概是因为长久的相处下来,自己对花城有了别的想法……就很内个,难以启齿,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禽兽不如了,怎么能对一个来报恩的小鱼……但还好有层纸,勉强吊着谢怜的理智。

      花城也不说话,就这么轻轻看着谢怜,好像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但他不想等了,趁着谢怜还没回神,尾巴收了收把人抱得更紧了,似乎是怕他会逃走。

      紧接着,一个有些难耐的吻落到了谢怜唇上,其猛烈程度完全可以用铺天盖地来形容,他感受着这种急躁却不失温柔,缠绵却不失分寸,肆意妄为中透露着小心翼翼,等谢怜完全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沦陷。

      完了,谢怜心想,这下那层纸也破了。

      ……

      “哥哥……”

      “嗯……唔……”

      “还疼吗?”

      “说什么呢……一点也不痛……”

      “真的吗……?”

      “傻鱼……没骗你,忘了吗?我爱你……”

      “没忘,这辈子都不忘,我爱你,信我。”

      ……

      花城轻轻顺了顺怀中人的毛,脸在肩膀处蹭了蹭:

      “哥哥,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看海呀……”

      是啊,对于花城来说,大海才是他原本的家,但爱如潮水难挡,来势汹汹,谢怜更想把他占为己有,像是深邃的海被月填筑成白,空洞的心彻底被其占据,生根。

      花城的眼似乎透着两汪深蓝,虽然没有海的颜色,却比海更汹涌,更澎湃,不容任何人涉足一般,一旦陷入,就再也无法逃出。

      那海的晚风异常凉爽。

      张望着,只有海和对方,在海角的礁石上,任海浪拍打刻上彼此的名字,倾听着海的一张一翕,像心跳,待那片痕迹由坑洼到平滑,最后溶于宁静。

      谢怜听到了,当初那海的呜咽声,呐喊的是他。

      ……

      可惜了,

      一开始他就该知道的,有些事瞒不住,就算极力想隐藏,也无济于事,总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在盯着你,就像海上的赤潮,扎人眼。

      “小谢,过来,有事跟你说。”

      “博士……”谢怜微微有些不安。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可是……”

      “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后悔,要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为什么还不能清醒?!”

      “我……”谢怜呼吸困难,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私自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那是一条人鱼,他们远比人类想的要复杂,是善是恶都不是我们能定夺得了的!他会害了所有人的……!”

      “他不是!……”谢怜想极力呐喊,可声音却嘶哑了。

      “童话故事早就像船锚一样沉进海底了,谢怜……你都多大了还在做梦!?”

      “…………”

      咆哮和怒吼像漩涡一样将谢怜拖入海底,头晕目眩,几近窒息。

      谢怜其实什么都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他明知道不能把花城一直留在身边,但他从未提过,哪怕事情败露,他也只想要守护好他拥有的一切,他不会离开花城半步。

      ……

      天黑得可怕,谢怜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他蹉跌向海,跪坐在潮起潮落间,浪花也不像以往那么温柔,反而像刀一样,狠狠刺着他的身体,哽咽和哭喊在海声中被掩盖,无人来闻,也无人知晓,似乎等到冉日升起时,一切就都会过去。

      ……

      不知被海风吹了多久,谢怜才缓缓往家的方向走,悄悄进入家门,才发现花城已经抱着他的衣服睡着了,毫无防备的样子叫人瞅着有些心疼又无奈。

      谢怜用水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衣服,静静躺在了花城身边,或许是哭了太久,没一会儿谢怜就沉沉睡去了,但花城其实根本没睡,他呼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谢怜红肿的眼睛,钻心似的疼。

      这时谢怜放在床头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花城偏了下头,轻轻用尾尖拿起手机,一条信息闪出:

      “你知道你该怎么做,我没法给你时间了,要么你自己处理掉那个人鱼,要么就交给总部,就这两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

      ——博士”

      花城深深叹了口气,抬手删掉了那条短信,或许他恨自己是条人鱼,恨这世道不公,他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一声不吭,随后俯身,珍重不已的吻了下谢怜的额头,躺下把人紧紧搂在怀中,眼角坠落下几滴泪。

      哪怕他的身体耐不住热,至少在月亮落下前,他还想再感受一次心爱之人的温度。

      窗外的海浪澜沧着月色浮光,是潮起潮落又如履薄冰的相思入骨。

      时间或许很短,但他知道,该离开了。

      ……

      ……

      “唔……”

      “……花城……”

      “……”

      “花城?!”

      谢怜猛然惊醒,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换做往常,花城都是会用尾巴缠住他,再和他一起赖床好久。

      谢怜慌了,他不知道花城能去哪里,像个孩子一样,又忍不住哭了,在屋子里疯了似的喊花城的名字,却没有一声应答。

      谢怜鞋都没穿,光着脚跑下了楼,被火热的阳光灼了下眼,不自觉伸手挡了一下,却被一道细小的光影投射在眉间,他这才发现,自己左手戴着一枚戒指。

      谢怜的心好像突然平静了下来,忍不住把那戒指取下来捧在手心细细端详,它晶莹剔透又散发着雅致的光,在阳光下格外闪亮。

      他把那枚戒指紧紧攥在手心,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他知道的,花城还是走了……虽然心口像撕裂一般的疼,但他也明白,不把花城继续留在自己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这枚戒指是信物,似乎预示着他们还会相见,他信花城,他知道花城一定还会再回来,谢怜不会再回头看,因为前方就是答案。

      ……

      夕阳独自在海边行走,企图换回那些短暂的思念,爱意出生于幽蓝色的海,跳跃着始终不肯沉没。

      月色依旧催开人心,时间好像磨平了谢怜的所有不安和急躁,一晃半年已过,他只要看着那枚戒指,就好像花城离他很近。

      曾经一同沉沦的那些地方,被海水冲刷的肆无忌惮,那汪深蓝依旧像他的眼睛一般,礁石上的痕迹还未褪去,谢怜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守候,哪怕要他和花城一样等上数年又何妨。

      ……

      一年也过去了,谢怜似乎完全习惯了这种生活,周而复始的等待让他越来越有耐心了,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每天凌晨时都要到海边坐一坐。

      今天也和以往一样异常凉爽,他闭上眼迎接海风,戒指安安稳稳戴在指尖,随着还未落下的月色光影流动。

      一潮一汐,随着谢怜的呼吸起伏,浅笑间太阳快升起来了,他也该回去了。

      “……”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怜余光瞥向洒满金色的海平线,那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个红色的影子。

      他笑了,猛的一下转头,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了。

      是花城。

      花城回来了,站在日出之间,浑身都发着光。

      谢怜和当初一样,发了疯的向海里跑去,向那人跑去,每一步都是在踩碎着以往的迷茫,煎熬和叫嚣的思念。

      若隐若现间,花城一只眼好像挂着泪,但他笑了,艰难的向前走去,向迎面奔赴的人张开双臂,谢怜一下子撞进,死死融化在了这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

      谢怜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以确认这不是梦境,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想要再次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可当他的手捧上花城的脸时,却发现他戴上了一只眼罩。

      “花城,你的眼睛……怎么会……?”谢怜差点又哭出来。

      花城也简直要疯了啊,思念快要肝肠寸断,他最舍不得谢怜哭,轻轻吻上人红肿的眼眶,还有鼻尖,最后是唇,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从心底切切实实的给了谢怜安慰。

      “哥哥……别哭啊,你看。”

      谢怜吸了吸鼻涕,乖乖低下头,看见的却不是花城那条火红胜枫的鱼尾,而是和他一样的,两条腿。

      谢怜瞬间就明白了,胸口还是止不住的生疼,因为他爱惨了花城,不忍心他为了自己做这傻事,虽然想去笑,可还是忍不住要心疼死了。

      目光一转,谢怜看到花城胯间系着的像是水草还是海带一样的东西,突然破涕为笑,在花城胸前蹭了蹭。

      “这个是……怕哥哥害羞嘛……”花城挠了挠头,把谢怜又拥入怀中。

      谢怜轻轻摸着花城的身体,感受着日思夜想的温度,还是忍不住开口:“疼不疼啊……”

      “我不疼,没关系的,但现在我有腿了,少一只眼睛也没什么,哥哥可别嫌弃我变丑了啊~”

      “不丑,一点都不丑,你是世上最好看的。”

      谢怜呢喃,脸上实则已布满泪痕,剜眼之痛,又怎么可能会不痛,他尽力不去想象那画面,将花城又抱紧了几分,一条浪拍过,二人才发现已经在海里泡了好久。

      “哥哥,天亮了,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谢怜脑子一热竟忘了这茬,花城此时可是除了下身全都光溜溜的站在海里,如果放到别处,估计早就被当成流氓抓起来了。

      花城看谢怜一副认真样,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撇了下嘴:

      “不过哥哥,对不起啊……我才刚学会站起来,还不太会走路,大概没法抱你回家了……有点可惜……”

      谢怜没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心疼了,想当初捡回花城的时候,光是他的鱼尾就够重的了,自己也真是好奇,当时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把他抱回家。

      谢怜一边笑着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花城披上,想都没想,弯下身子又一次抱起了花城,只是这次,可比之前轻多了。

      花城主动环上人的脖子,与他亲昵的蹭了蹭鼻尖,他们满眼都是彼此,谢怜把人在怀里颠了颠,踏着浪:

      “走,我们回家。”

      “嗯,回家。”

      ……

      两个人走着,却只有一对脚印,人在前头,浪花追逐在身后,潮涨时我又见你,潮落时我奔向你。

      ……

      谢怜又抱了花城一路,可算是把人乐坏了,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回到家,二人就一起洗了个热水澡,此时舒舒服服的坐在卧室。

      “帮你吹头发,别吓到了。”

      花城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吹风机的热风吓了一跳,但他已经不会再像人鱼那样怕热了。

      发丝拂过颈侧,弄得他痒痒的,就伸手来挠了挠,结果下一秒却被谢怜抓住手腕:

      “花城,你胳膊上……这是……”

      或许连花城自己都忘了,纵身归海那天,自己最后一次,在手臂上刻着之前那些东西,祈求它能慢些愈合,他如愿以偿变成了平凡的人类,这些一次次长好又刻下的印记,终于可以久久铭刻在心底。

      “我很久之前就想问了,你到底刻的是什么啊……?”谢怜疑惑。

      “naileix。”花城说着。

      谢怜一下子听不懂了,歪着脑袋,像只小猫。

      “是你的名字啊……用人鱼的语言刻下的。”

      花城笑了,笑得和他的名字一样,仿佛满城的花开尽,却只为一人芬芳。

      谢怜也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或许是想掩盖感动,自己也早该知道的,知晓自己名字的他,不顾身体的阻拦,一遍又一遍想要心和身体都记下,虽然让人心疼,却很勇敢。

      ……

      身上的水汽很快就散尽了,谢怜给花城找来了衣服,可花城似乎……从来没穿过衣服,很不巧的,谢怜也忽略了这一点。

      当谢怜从洗手间回到卧室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让人哭笑不得的“人衣大战”。

      花城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摆弄着四肢,不知道头是怎么从衣服袖子里套过去的,胳膊也从衣领里穿过,露出大半边肩膀和锁骨,瞧着有种傻里傻气的性感。

      裤子就更别提了,花城现在还在努力驯服自己这两条“野生”双腿的阶段,裤子已经整个翻过来,在小腿上吊着摇摇欲坠。

      谢怜终于是憋不住了,笑得快要滚到地上,坑坑洼洼的说:

      “怎么…那衣服是在身上打你了么……?哈哈……”

      花城则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猫,一脸委屈巴巴:

      “哥哥……别笑了,我不会穿嘛……”

      “好了,不笑~不笑~我帮你穿。”

      衣服总算是穿好了,可当穿裤子时,谢怜却瞥见了花城脚腕内侧有两处相对称的疤痕,虽然伤口不大,可一看便是入骨的深度,谢怜不免又想到了些什么,不自觉伸出左手看向了那枚戒指。

      花城虽然不语,但他温柔的笑着,仿佛在一次又一次和谢怜说着:没事,我不疼的……

      事到如今,面对谢怜那灼热的眼神,花城也不得不如实招来:

      “我是想那鱼尾没什么用了……但又有些舍不得,总想给哥哥留下点什么东西,让你知道我总会回来,所以就……”花城有些支支吾吾。

      “所以……你就又挖了自己尾尖的骨头……?”谢怜强忍着哭腔。

      花城捧起谢怜的左手吻着,从指尖到手腕:

      “哥哥,不必再难过,我也没想到这疤痕还会再跟着我……但是一点都不痛,早就愈合了,你看……”

      “……”

      谢怜没有再听他说,而是微微起身,解下了花城的眼罩,哽咽了一下,吻住了那只失去的眼,然后是手臂上深红的刀迹,最后是脚踝的疤痕,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到颤抖,珍爱至极。

      他愿意一遍一遍吻过花城的伤口,和他呼吸交织,全身细胞叫嚣着共舞,彻底醉死在这海风四起的夜里。

      ……

      他们又打打闹闹的来到了海边,这次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毫无保留的疯狂一把。

      哪怕路再崎岖不平,只要谢怜在前方,花城总会一次又一次跌跌撞撞的奔向他,似乎已经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报恩,他不惧怕任何痛苦,比起这些,谢怜眼底的温柔永远是他此生此世的溺死之处。

      花城稳稳站在那儿,信仰可以使他平步青云,屏除一切障碍,他眉手间依旧是一段狂情野气,不灭反骄。

      搁浅的鱼儿总会回归深海的怀抱,到最后,沦陷的不只是一个人呀。

      不过谢怜大概是个例外,他因为某人而彻彻底底的爱上了海,这片蔚蓝的梦寐之地,而他向往的那片海,就叫做花城,那是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场景:

      海底生花,火红胜枫,不惧寒冷的洋流冲刷肆虐疯长,逐渐开满心中那一座城。

      ……

      ……

      夜空布满光点,如那人的眸子一般明亮如星。

      凌晨的海岸不再宁静的可怕,两个人依偎着,聊着说不完的话,突然有了一些大胆的猜想。

      假如重来一次,他们还会找到彼此的海吗……?

      永远都会。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也甘心一次又一次为你搁浅。”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愿沉沦这蔚蓝。”

      “溺于那,名为你的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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