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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chapter59 黑白无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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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过一个叫闰的女孩子。
是,女孩子,我习惯以这样的称谓来描摹她在我心中的模样。
我没有洁癖,也未曾信仰所谓的天真无邪。
在这个时代里,天真是过于仓促的一页书,很容易翻过。
我上学时,男生热衷追逐象牙塔里的“天真女生”,幻想着开始一段美丽纯真的初恋。
而校园里那些喜欢粉色、讨论花样美男的女生青春洋溢,绿油油的,容易让眼球错乱,可风华正茂与天真是两个境界,男生多半是荷尔蒙作祟,深谙于此,源自我在医学上的过早启蒙。
那时和我谈的来的一个女生,曾告诉我女生们不喜欢听到“天真”二字,因为听起来极其幼稚脑残。她说经历了高考血拼,过了十八岁成人式,男生女生对于社会已初见端倪,天真便在各种信息塞耳中,雨打风吹去了。
而事实上也天真不起来,想得到认同、拥有好一点的未来,就得打催熟剂。
当然天真容易获得男生的好感,有些女生很擅长,分寸掌握好的,事半功倍。按她的说法,这个年龄的女生已是成熟的半成品,偶尔天真,一旦涉及奖励评比、入党推优、考研、公派留学等人生大事记……,除了寥寥几位大爱于心者,天真便成了笑谈。
“别表扬我天真,我喜欢真诚!”这个女生如此说后,便成为了医学才子徐文昌圈中的头号好友。
大学毕业时,她在站台上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她,那一刻我噎在当场,然后看着她黯然转身,一段长长的列车带她去往她的家乡,至此我方明白自己被暗恋了一场。
这种感觉很怪,我把爱情和友情区分的十分清楚,且不大喜欢被暗恋,那种模糊不清的感情会让人有负担,做朋友反而会很尴尬,此后我的第一好友与我的联系渐渐少了,遗憾到我无法言说。
徐文昌在北地上学,来自南方广东的一座小镇,家中世代为医,爷爷在当地小有名气,开了家医馆。
比起西学东渐的如火如荼,我爷爷更相信中医的博大精深,自小的耳濡目染,又学了五年的中医药,可以对各种脉象症候拿捏的十分到位,在爷爷眼中我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徐氏衣钵的王牌继承人。
我母亲对此颇有微词,大概是这个家学医的太多了。她看我坐下问诊,便会想起我父亲终年一成不变的模样,生活淡而无趣。
母亲希望我学点别的,至少年轻时开开眼界再决定人生,和爷爷一番激烈抗争后,我母亲为我铺平了去美国的道路。
通过留学机构出来的人生千种,崇洋的、为财的、求学的、镀金的、和领导不和、愤然离职开始人生第二春的……,徐文昌如行吟诗人般边走边唱,并没有太多的压力,他是留学人群中的异类。
徐文昌不是最后一个,因为闰来了。
遇到闰的时候,天已微凉,我作为学校华人社团的成员,去接这位祖国同胞。
她穿着一件马海毛的火红毛衣,那种线曾流行过一段时间,我母亲早年爱漂亮,没事便织毛衣,有一年给我织了件鹅黄色的马海毛毛衣,穿上去跟一只小鸡娃似的,我不想在嘲笑声中愤勇前行,于是乎那些鲜艳漂亮的毛衣被压箱底了。
闰唤起了我古老的记忆,她不像小鸡娃,像火烈鸟,当然她一点也不傲慢,第一印象很朴实,五官端正,清清秀秀的。
大概是为了留头发,脖子边儿露出两个皮筋扎的小刷子,又像少先队中诞生的祖国花朵,
我说我叫Medicine,她一点没搞明白我的小幽默,一本正经地叫我麦迪森,后来介绍时她说她叫RAIN,还煞有介事的给我拼出了字母。
“R-A-I-N”
“ER,RAIN?为何不叫FIRE呢?”我猛乐了一阵儿。
“大概是燃点很低,像雨,凉凉的!出国的感觉像做梦,我弟弟说天下红雨了,火还烧不晕我!”我帮她拉着单薄的行李,听她解释完,眼前还是一片火红的身影,无法与雨关联。
“你上火了,嘴很红,多喝水,吃点败火药,不然你很快会变成一团火!”
学中医的人,有望闻问切的习惯,她初来乍到,我便开始班门弄斧。
“煮开了,会变成水蒸气,还是红色的!”她笑的时候,唇瓣张开,露出一颗兔八哥似的大门牙,没那么长,却让人印象深刻。
此后闰没变成水蒸气,变成了一个大火炉,我代表社团看望她的时候,闰已高烧了大半夜,摸摸脑门,滚烫吓人。
美国看病并不便宜,她当时各项手续还没办全,刚入住语言学校,人生地不熟。
还好她遇到了我,一个中医世家出来的人身体康健,气色红润,我母亲寄来的药,有了更好的用途。
一般高烧的人会熟睡,闰不睡,她坐起来织毛衣,我相信她的火烈鸟外套出自她的手艺。
于是我们聊天,我知道她叫王安萍,生在闰年,长在闰月,我开始叫她闰,她没叫我麦迪森,国人面前还是愿意讲讲中国话,闰叫我阿昌,和我的好友郑文泽同等待遇。
闰芳龄二十四岁,比我小一岁,还不懂怎么照顾自己,我初以为那是被父母疼爱的结果。
后来知道她来自于东北,长白山附近的一个很小的村落。父亲跑运输,家中还有一个弟弟,没有太多的娱乐,平日里帮母亲分担家务。上完高中后,闰被邻居大姐带了出来,初时在东莞玩具厂的流水线上工作。
一个早年出来的同乡告诉她出来后得充电,人家意思是学技术,闰会错了意。看了报纸上有关充电的新闻,闰报了电视大学,学了英语,省下的钱都攒下来,十分用功地学习、读书。
当时厂里一阿姨家的孩子在上大学,平时倒腾二手旧书,那里有不少英语书,托福、雅思之类的,眼花缭乱,闰想这大概就是大学生课堂学的东西,真多,于是一本本捡起来学。后来闰接触了网络,人家去网吧打游戏,闰只是去下载各种听力、口语的资料,一切都在最精简的条件下运作,数年的时光,进步很快。
书籍茂盛了心灵,闰在民间完成了她的大学生涯,在东莞浮杂的人世里,她却收获了一片金黄的麦子,闰还是穿着商城里几十元的廉价衣服,精神深处的明灯却让她的眼中闪烁着生命的光华。
闰的生活一直很艰苦,无法很好的去关注自己,她是吃过苦的人,没有照顾自己的习惯,教也教不会。
若我说出闰的出国理由,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相信她彻头彻尾的天真。
闰在二十二岁这年,在东北小小的村落里已算是大龄女子了,她的母亲替她张罗了一门婚事,嫁给邻村一小工厂主家的儿子,那人没念过几年的书,希望结婚后她在家伺候全家。双方家长看对了眼,母亲打电话问了闰的意思,闰请求母亲多给她一些时间考虑,母亲问她是不是在东莞有了更好的人家了,闰说没有。
母亲不会真给她多少时间,揣测她在东莞心野了,于是闰被母亲住院的消息骗回了家。
好言相劝,闰惹火了家里,被押着成婚,于是闰除了哭再没有别的路走,弟弟念了书,多少懂些闰的想法,趁父母出去的时候,偷偷放了闰,还将母亲新买的红色羽绒服塞入了闰的手里。
闰惊慌出逃,身后是无数追兵,在东莞的大街上茫然溜达的时候,看到有人发宣传册,接过后,是一家留学中介,价格不菲。
晚上的时候,闰脱下羽绒服,摸到内兜里的一张存折,数目不小,是母亲攒着娶儿媳妇的私房钱。
闰从没拿过这么多的钱,感觉烫手,她偷偷给弟弟学校打了电话,希望弟弟想办法来取一趟。
结果他弟弟却告诉了她存折密码,让她在外面找个好人家嫁了,这笔钱他很大方地借给了姐姐。
闰茫然挂了电话,一时她还找不到一个好人家,母亲和夫家齐聚东莞拿人,闰在情急之下,再次走入了留学中介机构。
宣讲团里的人很热心,闰的英语水平震倒了其中几位,机构内部商讨,她在这家中介服务两年,然后会给她提供出国的机会,闰始终没搞清楚出国意味着什么,之于她大概可以躲过眼下的一场浩劫。
闰很感恩,我却一叹,她是一张活广告,这世界上的大慈善家少的可怜。
有关出国的消息,闰告诉了弟弟,弟弟告诉了父母,当时她所在村落里最有出息的一位去过俄罗斯,从人家那头打听后知道美国很发达,好事一桩。
婚事黄了,可母亲想家里可能飞出了金凤凰,与闰的父亲一商量,想着那美国的车票恐怕不便宜,那笔钱也没要回去。
闰并不是热衷出国的人,可她却阴差阳错地在二十四岁走出了国门。
其后她开始打工,我常常向郑文泽开玩笑,打工女皇闰和他最般配。
郑文泽回港前,问我为什么天天嘴上老讲闰的名字,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如同昔日金牌好友的暗恋。
如今落在心底,问了自己千百遍后,我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场暗恋。
那个认真生活的女孩子闰,小小的力量,如萤火般散发着光芒,她不是雨,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