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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沉香屑余烬能沃土 ...

  •   见卢氏尴尬之后又添恼怒之色,玻璃连忙依言将香灰扒拉到宝鼎下方的紫铜瑞兽里,一面小声嘀咕:“睿德太子妃真是小气,难得送一次原料,也不多送些,害得娘娘制完沉水香只余这么一点边角料来炮制自己喜欢的香料,也难怪味道不纯。”
      卢氏的耳力还可以,闻言眉间登时添了几分戾气。
      她生性多疑,即使是身边重用的宫人,也不愿信任,故而和顾氏议定计策之后,连贴身的宫人都瞒着,只骗她们说痛失嫡孙之后心痛难当,夜不能寐,要用顾氏送来的原料制作沉水香,以便安枕。
      玻璃虽然不知情,但这一句算是说对了,顾氏实在精明太过,明明自己是她的长辈,又有求于自己,还这样小气,预备的原料精打细算,做出那么一点暖情香就不剩什么了。不知道她是担心剩余的原料被人抄出来打草惊蛇呢,还是怕自己用多的材料调配什么她不知道的香料充作后手。
      昨天下午的进展非常顺利,到夜里皇帝含愧而去,严氏倒是因为暖情香的余毒昏昏沉沉地一宵好眠,卢氏却心神不宁,生怕皇帝半夜清醒过来,察觉蹊跷,过来问罪。好不容易捱到早上,平安无事,又见一行宫人毕恭毕敬地将严氏接了出去。计划至此都很顺利。
      可卢氏的眼皮直跳,坐立难安。若不是别无选择,她也不会出此下策派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严氏出来唱大戏。严氏秉性贪婪,眼皮子又浅,自己能拿虚无缥缈的利益诱惑她,旁人若拿出实打实的好处,严氏定然要上钩,届时倒戈一击就不好了。好在自己素来谨慎,一应香料都没让严氏经手,即使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苦于没有实证,皇帝和殷芷沅便是知道了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除开严氏是一个不稳定因素,顾氏只怕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盟友。当初太子的灵柩还没被请到梓宫的时候,顾氏就派人来联系自己,想请求自己出面扶持年幼失怙的恪哥儿。太子在世时顾氏也算得爱慕太子,还时常因为东宫的嫔妾而争风吃醋,可人死灯灭,没等丈夫入土为安,她就急巴巴地算计起他屁股底下的位子,可见其情不真,是个薄情冷性之人。等将来事成之后,自己能不能拿这点子亲戚的情分说话,还未可知。
      不过当时顾氏用来劝诱自己的话确实让人心动:“有资格竞争储位的皇子皇孙里头,我们恪哥儿与您的血脉是最亲近的,您是他嫡嫡亲的姨外曾祖母,殷太后却与他毫无血缘,等恪哥儿长大成人,自然懂得亲疏有别。况且您比殷太后年轻好些岁数,等我们恪哥儿登基,她便是没有驾鹤西去,也已经垂垂老矣,您还春秋鼎盛,合宫上下您就是最尊贵的女子,也能扬眉吐气,享受臣民供养。”
      顾氏不知道卢氏是皇帝的生母,所有的皇子都是她的亲孙,但确实说对了一半,这些皇位竞争者的母亲里,唯有顾氏与卢氏打断骨头连着筋,将来便是为了作秀,她也不敢不孝,让顾氏当太后,自然比让别的女子当太后更舒心。
      此外还有一条,若让皇子继任东宫,等皇帝仙去,皇子业已长成,没她什么事了。但恪哥儿尚且年幼,若天时地利人和,皇帝和殷芷沅都死得早,朝中必然需要一个辅佐幼帝的垂帘太后。顾氏虽然是恪哥儿的生母,但到底年轻了些,论资格和阅历肯定比不上自己,要么干脆自己来辅政,要么让顾氏出面,谅她也不敢不尊重自己这位长辈的意思,届时就能重现崇文元年殷芷沅的风光,过一把登临绝顶的瘾了。
      至于朝臣会不会赞同让一个籍籍无名的太妃触及朝政,以及卢氏自己有没有处理政务的才能,卢氏浸淫于后宫妇人的争斗之中,虽有野望,却到底短视,尚未考虑到这一层。只一味觉得自己的心性才智不下于殷芷沅,既然殷芷沅能做到,自己没道理完成不了。
      卢氏想起殷芷沅垂帘听政的那三年,慈宁宫里何等的威势,非但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大气都不敢出,便是轻狂恣肆如许容鸾,都没胆量明着挑衅殷芷沅的权威。还政之后,没了在前朝的权柄,殷芷沅反而更受敬重和拥戴,非但博得贤良名声,其地位之尊崇甚至远超盟朝历代太后,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心生羡慕。
      卢氏嫉妒得眼里将要滴出血来,狰狞的表情吓得玻璃捧着装着香灰的紫铜瑞兽,一溜烟地跑了。
      没了劣质香料的烟气,卢氏的神情略柔和了些,也不再沉浸于过去的回忆或是对遥不可及的未来的幻想,而是着眼于现在。眼下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求来了立储的圣旨,天子金口玉言,再难转圜,一切就尘埃落定了。如今几个人的生死荣辱可都系于严氏一人身上,她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正思忖间,忽然听见玛瑙进来禀告,说是严昭仪来了。
      严氏虽然得了殷芷沅承诺的康妃之位,但毕竟懿旨未发,亦未曾晓谕六宫,故而玛瑙说的仍是旧称谓。
      说曹操,曹操到,卢氏心中突地一跳,忙问道:“她过来做甚?可是皇帝察觉……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玛瑙被卢氏眼中的急切吓了一跳,终于明白玻璃不过是倒个香灰怎么就面色如土,康贵太妃实在是不太正常了。她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奴婢不知,不过严昭仪颜色和悦,想必只是过来看望您。”卢氏轻轻吐出一口气:“让她进来。”
      等严氏走进抄经阁,脸上强装出来的淡定早就消弭,她慌慌张张地看向卢氏:“卢娘娘,臣……嫔妾心中到底不安!”卢氏忙问道:“究竟出了何事?是皇帝察觉了端倪,还是皇后发现不妥?”严氏摇头道:“嫔妾今儿没见到皇上金面,皇后将嫔妾安置在旧日居住的寿昌宫里,待嫔妾很是和气,也没什么异样的。嫔妾照您的吩咐,着意向皇后打探皇上的口风,皇后却什么也不知道,好、好似……”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声音更小了,“好似昨儿皇上压根没答应下旨立小太孙为储君似的。”
      卢氏忙斥责道:“怎会!皇帝昨夜在佛堂里可是亲口答应,今日上朝时就与内阁商议立储之事的!”严氏道:“您也说了……皇上只答应了商议立储,就没板上钉钉说一定会立小太孙为储。”卢氏心中虽然慌乱,但犹自冷笑:“他若食言而肥,或者这样钻语言的漏洞,那就将他在佛堂白日宣淫,强行召幸礼佛的宫妃之事传扬出去,想必他丢不起这个人!”
      严氏不知道卢氏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见她目光灼灼地算计要挟一国之君,心中十分害怕,她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卢娘娘……嫔妾还是害怕,不如……您将昨日的香料再赐嫔妾一些,等皇上下朝了嫔妾再用上一点,哄得他拍胸脯担保,这样更稳当些。”
      卢氏闻言,立刻狐疑地看着她:“先前劝你用香料,你千不肯万不肯,如今用都用完了,你怎么又巴巴地上赶着讨?该不会你是被皇帝收买了,前来拿赃?”
      虽猜测得并不全对,却也准了八九分,严氏闻言,心砰砰直跳,忙强笑道:“嫔妾哪里有胆子背叛您呢……”见卢氏看她的眼神越来越诡异,严氏愈发慌乱,忍不住想道:殷太后真是料事如神,行事又滴水不漏,早早猜到了穿帮的可能,预备了后招,真是万幸。
      她回想起殷太后的教导,垮下脸露出一抹苦笑:“娘娘目光如炬,嫔妾不敢瞒着您……嫔妾是觉得您那香料着实好用,以嫔妾的姿色尚能将皇上迷得五迷三道,所以忍不住想向您多求一些,好哄得皇上晋一晋嫔妾的位份,多给嫔妾赏赐一些绫罗绸缎、珠宝玉器、胭脂水粉之类……”
      说到珍贵的赏赐,严氏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卢氏见状,厌恶地调转目光。虽然看不上严氏的小家子气,但这番说辞足以解释她方才的异样,她就推翻了怀疑卢氏倒戈的猜测,只冷冷地答道:“没有了。顾氏本就没给多少材料,做出来的那一点,昨儿全用上了。”想到尚未尘埃落定,还有用得着严氏的地方,卢氏的脸色又和悦了一些,温声道:“事情若成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届时想要什么,便是皇帝不给你,我和睿德太子妃也不会不满足你的。便是你求恩宠,再想要这暖情香,等你帮我出了佛堂,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严氏闻言,神色恹恹,但并没有反复索要,只道:“嫔妾是借口落了东西在佛堂,才回来的,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估摸着皇上下朝了会来嫔妾宫里坐坐,嫔妾就先回了。”
      等出了抄经阁,严氏立马露出沮丧之色,殷太后素来赏罚分明,出发之前就和她说好了,严氏向她投诚,她就保严氏不死,但想要争取到康妃之位,须得从卢氏那里拿到物证还不打草惊蛇。如今虽然没有让卢氏起疑心,但物证却没有拿到,只怕挂在嘴边的康妃之位就要飞走了。
      她心情不佳,走路的时候没注意,和一个宫人撞了满怀,定睛一看,却是在卢氏身边伺候的玻璃。玻璃怀里抱着个紫铜瑞兽的香灰炉,忙不迭地向她赔不是。
      玻璃虽然不知道卢氏的密谋,但昨天下午皇帝急不可耐地在佛堂临幸了严氏的事,佛堂里无人不知,在她看来严氏颇得皇帝喜爱,如今搬出佛堂,翻身得势,自然要陪着小心。
      严氏立起眉毛,刚要责骂几句,看见她怀里抱着的紫铜瑞兽,知道是用来倒香灰的,忽然眼前一亮,笑眉笑眼地说了句:“无妨无妨,本宫觉得寿昌宫少了几分绿意,回来带几株绿植回去,方才已经回了你们太妃,她也同意了。玻璃姑娘是佛堂掌事的,本宫还要偏劳你选几株最肥沃……咳咳,长势喜人的绿植呢。”
      玻璃见她自称“本宫”,想必是被晋升成一宫主位,愈发觉得她得罪不起。见她吩咐,无有不从。虽然觉得以严氏的受宠,想要什么植物只消得往花房说一声就是,但难保她安土重迁,就是喜欢故居的花草呢。见她吩咐了不拘品种,只要长势茂密喜人的植物,就将自己往常倒香灰的两盆富贵竹给了她。
      玻璃的祖父是个花匠,故而她知道香灰能使土壤肥沃的巧宗,那两盆富贵竹确实格外葱翠欲滴,长得比佛堂的其他植物更好,严氏露出满意的神色,吩咐跟着自己的宫人铃铛抱着,便扬长而去。
      尽管严氏声称已经征求过卢氏的意见,但卢氏喜怒无常,谨慎起见,玻璃还是将她搬走富贵竹的事情回了一遍。卢氏记得严氏此番回来寻了个拿东西的托词,也只当那两盆富贵竹是圆话用的,不疑有他。
      等严氏回到寿昌宫,殷太后在里头已经等了许久。为免打草惊蛇,被人发现太后或者这位甫出佛堂的严娘娘频繁往来于慈宁宫与寿昌宫之间,严氏前往佛堂索讨暖情香之时,殷太后一直在寿昌宫正殿内等候。
      殷太后等得许久,倒也不显得焦躁,见严氏进来,闲闲地问了一句“如何”,严氏小心地答道:“臣妾无能……”
      虽然自称“无能”,但还敢以“臣妾”自居,可见并非全然无功而返。殷芷沅听了四个字,心里已经有数,又听她绘声绘色地将自己何等惊险地与康贵太妃周旋,险些遭到怀疑,又如何化险为夷,本以为要空手而归,最后却急中生智,带回了香灰,种种细节都描述了一遍。
      殷芷沅心中暗哂,无怪乎以严氏眼界之低,出身之微,尚且能在许太后和康贵太妃跟前曲意承欢,原是因为这副好口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2章 沉香屑余烬能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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