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魏亡是

1、楔子 雨·火

　　一个沉沉的夜晚，雨下得酣畅淋漓。
　　女人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伸出手来，扒拉了几根半湿不干的木柴。将它们胡乱堆在一起后，把冻得僵硬的手覆盖在上面，略略活动了一下。
　　女人舔舔发干的唇，低声道：“……火！”
　　一团团小而明亮的火球在她的指尖燃起，红的发白，带着金边。火焰顺着她的肌肤滑落在木柴上。冒出一股黑烟后的不久，木柴烧着了。火焰渐渐拔高，与空气相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光和热量糅合着升腾而起，烘着女人甜美却憔悴的脸庞。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堆火，流露出几丝无比的怨恨与讥讽。
　　距离他们赶尽杀绝的那一天已经一年多了吧，这群贱人居然还没有放弃寻找自己的下落。呵，大概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顺利轻松地死了，自己也是不信。这一年多来，她四处逃匿，而贱人们穷追不舍，甚至连弟弟……幸好甩开了他们后，自己找到这个隐蔽的地方。应该可以待一段时间，喘喘气了。
　　女人这样想。
　　风和雨交织在一块，不断吹击着门窗。风的怒吼声和雨的落地声在耳边不绝奏响。
　　“吱——”
　　门，开了。
　　女人神色一凛，向黑暗中退去，她的手已握紧了腰间软剑。屏住呼吸，心跳开始加快，全身肌肉紧绷，女人不动声色而又熟稔地撇去目光。
　　不过这堆火……她蹙起眉，表情凝重。
　　脚步声不算沉，但十分慢，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下又一下。十几息过后，来客已离女人的藏身之处十分近，就在这时，那人停下脚步，仿佛知道这前面有人似的。
　　“请问。”居然是软软糯糯的童音传来，一字一顿，非常认真，“有人吗？我妹妹生病了。”
　　女人的心放松半寸，但还是侧着身，没动作。
　　“我可以避避雨吗？”那个孩子自言自语着，“……妹妹，好像没人。那我们就直接避雨吧。”
　　“谁说没人。”女人出声，将头扭到声源方向，故意压着嗓子道，“你是从哪来的？”
　　没有回答。她伸长了脖颈，勉强看到半片殷红的裙摆，红得艳丽，红得刺目。
　　一会儿，那孩子才迷迷糊糊地答道：“……我不知道。我妹妹也不知道。不过大姐姐，你能不能让我在这里呆一晚，外面雨很大，我妹妹又生病了……”
　　“你——”女人明显地迟疑了，“算了。你呆在这吧。”
　　“谢谢你大姐姐。大姐姐，你真好！”
　　轻叹一口气，女人松开了手，一个转身出去了。引入眼帘得便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背着什么，蹲在火堆旁。她殷红的衣裙没有一丝的杂色，长过身，拖着。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团血。而在这殷红之间，却有一张幽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眉眼精致，下巴略尖。红衣小姑娘一头乌发是十分直而长，也没挽，就随意披着，垂及地。
　　如血红衣，漆黑乌发，苍白脸色，倒是孤魂野鬼的标配。不过比起人心，鬼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女人打量着她，淡淡地想。
　　察觉到有人看向自己，红衣小姑娘也抬眸，迎上女人的目光。
　　霎时，女人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她的那双眼睛竟然是冰蓝色的，里头仿佛有鬼火在上下流动。
　　小姑娘朝她微微一笑，道：“姐姐，你好漂亮。”
　　女人回过神来，在红衣小姑娘对面盘膝坐下，含糊地“嗯”了一声。她依旧在提防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只见红衣小姑娘把背上的布裹拿下，松了松带子，抱住了。女人有些好奇，歪了歪头，看到了布裹里头的半张小脸。
　　是一样的眉眼精致，一样的雪色肤色，一样的乌黑发丝。只不过这妹妹正阖眼，面色比起她姐姐来，略微红润。
　　红衣小姑娘熟练地怀抱住自己的妹妹，将脸蛋挨上她的发旋，一只手轻轻抚着，嘴中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她音色娇俏，歌声中自有一番安慰与眷恋的味道。
　　看着她们，女人的心莫名柔软了下来，柔软得像是一片湖。她不禁想起当时年少，自己和弟弟也曾是这样，相依相伴。
　　倏忽，一道刺白的闪电劈下，将两人的脸染得冷硬。远方天雷滚滚，直抵人心。雨哗啦啦地泼洒着，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女人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手又开始发冷。她注意到，眼前这个衣裙湿透的女孩，那长及地的头发却是干的。
　　冒雨怎么保持发干？不会真遇上鬼了吧。
　　女人的心里乱了起来，嘴角生硬地横在脸上。知道了这点以后，小姑娘苍白而精致的容颜越发得诡异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下心中的震惊与疑惑，又一次伸出手，覆在快要灭掉的火堆上，然后动动嘴唇：“……火。”
　　火焰再次出现在女人的指尖，红得发白，带着金边。它们一点点蚕食着半焦的木块，令其烧了起来。
　　突然，一只白皙的小手出现在视野中，它探了过来，触摸着女人的火焰。小姑娘欢快的笑声随之响起：“呀，姐姐，你的火好暖和。”说罢，又搓了搓手指。而那火焰像蛇一般，谄媚地缠绕上小姑娘的手指，颇为温柔。红衣小姑娘被它逗得开心，咯咯地笑。
　　女人没有笑，她反而越发地心惊。要知道，在以前，自己的火焰可是被誉为“日炎”的，不仅温度极高，而且极为暴躁。
　　这个穿着一袭红衣的女孩——不像是人。
　　“小姑娘。”女人试探着开口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我叫……啊咦，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红衣小姑娘敲了敲着脑袋，萌哒哒地嘟起了嘴，“我和妹妹都没有名字了。”
　　“这样么？”女人奇怪地说。似是而非的念头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她鬼使神差地去碰红衣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低低地“呀”了一声。
　　“你！”女人的双眼猛地亮起，难以置信和狂喜之情在心中升腾而起，“居然真的存在吗……”
　　大风呼啸而来，拍开了门。那红得发白，带着金边的火苗凭风助长，向上卷起了数米高的烈焰！
　　无数条火舌在空中肆意扭舞，温度迅速上升，与窗外的大雨分好不让。女人眯起了眼，轻轻笑出声。
　　突如其来的情况把红衣小姑娘吓了一跳，收回自己的手，将怀中的妹妹箍得更牢了。她抿紧了唇。这熊熊的火焰将她们围住，可红衣小姑娘却没有半点不适，反而浑身上下十分舒服、热慰。
　　女人盘算着心中的计划，放柔了声音，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驳：“小姑娘，姐姐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跟我走，我可以养你，养你妹妹。我会帮你们取名字，会给你们提供衣食住行，还会交给你们任何你们想学的东西，只要跟着我，我可以给你们我能力范围中的所有。
　　“要不，什么都没有。让我直接打晕你带走。呵，你怕是不知道，你到底多么值钱。这个世上的人可都会对你垂、涎、三、尺。”
　　红衣小姑娘的脸色越发凝重和警惕，一双冰蓝色的眸子转动，透出几分强忍的慌乱与坚定的信念。
　　女人仿佛胜券在握，含笑看着她。
　　一时屋内缄默无声，两人对峙着。
　　“咳咳，姐！咳咳，姐姐……”另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有几分哭腔与沙哑，十分虚弱。
　　红衣小姑娘大惊，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相似的两只白皙的小手贴在一块，触碰着的肌肤泛起暗红色的光芒。红衣小姑娘的面色本就幽白得似鬼，如今更是难看。
　　“你也知道的吧。”揣摩了一会儿，女人沉声道，“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支撑不住。用自身的能量和生命来救自己的妹妹——真是感人的姊妹之情呢。”
　　红衣小姑娘没吭声，只是低头垂眸看地。
　　女人继续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变成这样。但要我说，全天下能帮助你们的‘火焰’，除了我也就再是没人了。”语气中有一番深深的自傲，“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善茬，我也是别有用心。但至少，我亏待不起你们罢了。小姑娘，想想你的妹妹和你自己吧，有做好决定了吗？”
　　红衣小姑娘心中挣扎着，她并不排斥这个女人。尽管她落魄而憔悴，但是女人的火焰就是最有力的的资本与筹码。只是……只是自己已经记不起很多事情了，在如此走无可走的绝境之中，这到底会不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看向妹妹，又看向正在等待回答的女人。女人的脸上保持着甜美的微笑，但眉目间流露出冰冷而狠毒的神色。这是只有在无边仇恨中日日夜夜沉浮的人才会拥有的表情。
　　红衣小姑娘的睫毛翻飞如蝴蝶，她抱紧了怀中的妹妹，轻缓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
　　“好。”

　　雨下得依旧淋漓。空旷的屋中，她们许下了天地为之鉴证的约定。

作者有话说

　　多年前令人羞耻的楔子放上来了！中二永不止息，但会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