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分手我养你》西风不西

3、第 3 章

　　深夜，浓稠的黑色幕布笼罩下来，万籁俱寂。

　　安京市中心的某栋高层复式公寓内，却还亮着一盏如白昼般明亮的灯光。
　　一扇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前，浓密树叶簌簌摇动的阴影被投射上去，配合着青年随乐起舞的身影，好似一副电影幕布里定格滚动放映的画。

　　抬腿，一字马大跳，落地，再接连跳，长腿带着冷风一扫，一个漂亮到了极致的空翻紧接着完成，足尖轻点、下腰、回眸，绷紧核心后猝然回转，旋转、旋转……

　　音乐从舒缓进入到激昂的节奏，在空旷的房子里不知疲倦地倾泻着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被放置在门口地上的手机开始发出响铃震动，祁放却听不到似的，一遍一遍练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舞蹈动作，一丝不苟，脚尖绷起的弧度丝毫不差。

　　直到再次完成最后的定格动作，身上浅灰色的贴身练功服也被全然洇湿。他无声注视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几秒后，忽然卸下全身的劲，瘫倒在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却未泄露出半分情绪。

　　手机铃声已间断响过三次。

　　第四次响起来的时候，祁放干脆利落在浅色木质地板上滚了一圈，他闭着眼，长臂一伸捞过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径直接了，声色喑哑：“喂？”

　　“老板。”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声音里含着犹疑：“林家小少爷带人来了站台。”

　　林家。
　　祁放倏然睁开眼，头顶的白炽灯光过于明亮，他微侧头，语气有了起伏：“林子豪？”

　　“是。”
　　酒吧的负责人经理盯着监控上的画面，林子豪带着一大票人正杵电梯面前等，浩浩荡荡的架势像是要把站台拆了。
　　他抹了把额角不存在的汗，战战兢兢：“要拦吗？”

　　祁放沉默两秒钟。

　　站台全称1号站台，Platform1，是安京市近几年最火爆但最神秘的一家gay吧，圈内人都知道它，但不混这个圈子的，连站台的门都找不到。
　　而且站台的隐私保护一向做得好，在安京开业几年，内部没有一张照片流传出去过。

　　祁放无暇去想林子豪是怎么知道站台的，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来？
　　听到联姻的风声，来给他姐姐找场子？

　　祁放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泄密的人选名单，面上却滴水不漏，语气四平八稳：“不拦，让他进。”
　　停顿一下，继续道：“给他们安排上三楼。”

　　站台有3层，一层是普通的吧台舞池秀台，二层对高级vip开放，三层则是由老板认证过的金色贵宾房，能上三楼的，基本都是有点权势背景的人物。

　　经理连忙答应。
　　正说着，新的电话打进来，祁放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之前的几通电话都是楚含烟打的。
　　他把经理电话挂了，直接接了。

　　楚含烟热情高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放放！你干什么呢不接我电话？”

　　祁放起身，打算去洗澡换身衣服，闻言只懒懒应答一句：“有事？”

　　“有啊。”
　　楚含烟明显兴致高昂，超跑的油门轰鸣声隔着电话传来，她大嗓门道：“今天林家那小子又攒了个局，你知道是哪儿吗？1号站台！是gay吧！我跟你讲，有好戏看，你赶紧收拾收拾，我马上过来接你！”

　　祁放步伐一顿，“好戏？”

　　“是啊。”
　　楚含烟笑嘻嘻：“你在家吧，我马上到了，准备接驾。”

　　*

　　靓红色的玛莎拉蒂极为张扬地在一栋建筑前摆尾，巨大的轰鸣声几乎盖住了现场所有声音。
　　很快，超跑轿门打开，一个身材火辣高挑的女人踏着一双铆钉皮靴走下来。

　　她一头如海藻般浓密靓丽的卷发，五官艳烈，红唇似火，看清眼前这栋在灯红酒绿中毫不起眼的暗黑色建筑，她扯唇笑了一声：“怪不得低调呢，居然开在这儿。”

　　门前的侍者反应极快地来拦，“女士，我们这里不对女性开放——”

　　正说着，副驾车门升起，与女人的浓妆艳抹相比，这人的打扮相当素净，上身一件干净如雪、丝绸般质地的白T，搭配一条柔软滑腻的黑色拖地长裤，简单到极致的黑白对冲。外面还罩着件不伦不类的鸦青色西装外套，只露出一截白皙到发光的细嫩脖颈。

　　他一抬头，侍者就噤了声。
　　清冷月光仿佛都成为他的陪衬，荡进他那双澄澈却妖冶的眼睛里，无声激起千层浪。

　　祁放笑一笑，松散、随意的，说：“叫人来停车。”

　　没人敢置喙。
　　原本蹲在角落里玩手机的门童麻溜上前来接过楚含烟手里的车钥匙。

　　站台开在大学城附近小吃街外围，停车场建在地下，门前干干净净一只蚂蚁都不让待。

　　没两分钟，几人从电梯里走出，踩过柔软厚实的暗色长毯，在长廊上拐了几道，终于来到一处贴着“岸芷汀兰”铭牌的门前。

　　站台经理亲自为他们推开那盏厚重大门，里头震耳欲聋的音浪瞬间迸射而出。

　　说是金色贵宾房，其实类似于酒店那种总统套房，只是功能更多，里头吧台表演台K歌房台球房各色牌桌一应俱全，玩累了还有两张Kingsize的大床供休息，足足躺得下十几个人。

　　他们来的时候，表演台上正跳着热辣的女团舞，只是与普通酒吧不同，跳这舞的不是身姿妖娆的美女，而是一水儿身材高大的男人，还是那种浑身上下只剩下条内裤的肌肉猛男。

　　楚含烟顿时眼睛放光，拽着祁放就往里头冲。

　　她大大咧咧惯了，视线在全场逡巡一圈，直奔主角：“林子豪！”
　　被众人围坐在游戏桌上的男孩儿闻声抬头，立刻将手里的骰子丢了，站起身来迎：“含烟姐。”

　　声音微一停顿，目光落在楚含烟旁边，眼神瑟缩一瞬，又很乖地叫：“放哥。”

　　等到了地方，祁放就知道他想岔了。
　　一整个房间里全是熟人，圈子里玩得明目张胆的那些。
　　而这其中，东道主林小少爷则显然是个新手——带了伴的新手。

　　楚含烟悄悄和他咬耳朵八卦：“看见没，刚刚被林子豪拽过来给你敬酒打招呼的那朵小白花，就是他新认识的小情儿。”

　　楚含烟聊起这些就滔滔不绝，说上次林子豪在Space组局他没去，不知道，那小情儿听说是岭南省山坳里考出来的大学生，又穷又土，但胜在脸蛋会长，一副柔柔弱弱的清纯相貌，明明年纪比林子豪还大几岁，可仍是把这位林小少爷迷得神魂颠倒，一副把人宠成小孩儿的架势。

　　这不，听说关系都还没确认呢，现在就巴巴地带着人进圈子，还特意到站台来摆谱。

　　警报解除。
　　祁放始终紧绷的筋骨在这个销金窟里一寸寸软下来，他放松后仰，深陷进柔软沙发里，姿态懒散，一只手松松把玩着玻璃酒杯，听完八卦也只应付似的浅笑。

　　林子豪今年十九岁，刚上大一，在他们圈子里一向是个弟弟角色，祁放与他接触不多，不算太熟。

　　楚含烟和他聊完，见他不感兴趣，啧了一声，转头就钻到玩游戏那伙人中间去了。

　　没一会儿，围坐一团玩游戏的那群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祁放抬眼看去，房间里五光十色的镭射灯下，今日酒局的主角和那位贫穷大学生唇间传递的纸牌掉下了下去，两人货真价实地唇贴唇吻在一起。

　　男人们高声怪叫着“亲一个”，那大学生却好似是害羞，一把推开林子豪，连声说着“不好意思”。

　　祁放微微蹙眉，无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但这想法只在脑海里过了零点几秒，便随即被抛诸脑后。

　　三十分钟后，应付了一轮又一轮没尽头的酒，祁放耐心完全告罄，直接避出去找了个僻静地方抽烟。

　　“蹭”的一声。

　　银色火机刚刚擦燃火光，烟还没点着，安全通道台阶下方忽然响起一道清亮嗓音：“家明哥。”

　　祁放动作一顿。
　　这声音半小时前他才刚听过，林子豪的小情儿，叫……夏什么来着？

　　此刻那道声音又轻又软，语调低低的，似是怯懦，又好似委屈，说：“你能不能过来接我一下呀？我今天晚上被人带到酒吧来了，他们……他们玩得好疯，这里又吵，时间晚了，我有点害怕，你来接我好不好？”

　　橙色火焰在黑暗中无声燃烧，片刻，倏然熄灭。

　　祁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火机，听着台阶下方那撒娇似的柔软语调，唇角不自觉勾了几分笑。
　　该说什么，林子豪栽得不冤？

　　只不过，脚踏两条船的戏码他见过太多，倒不算新鲜。
　　兴致被败坏，他收起火机和烟盒，给楚含烟发了条消息，悄无声息地转头去了一楼。

　　与楼上那挥金如土的架势相比，站台的一楼虽也装饰堂皇华丽，但在普通人的衬托下到底显得平凡朴素。

　　祁放坐在吧台不过十分钟，已被各路搭讪人士围得水泄不通。
　　他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倚着冰凉台面，手肘松散撑着弧线干净且锋利的下颌，无端中和了几分气质带来的冷淡与锋芒，弯唇浅笑着，听那些人唱双簧似的给他讲段子，眼睛里的笑意倒多了几分情真意切的烟火气。

　　有人故作愤慨地讲完自己的狗前任，见他笑了，便扭扭捏捏、拐弯抹角地打探他的情感状态。

　　“我吗？”
　　祁放直视眼前似乎脸红了的男人，语气玩味：“我没男朋友。”

　　围拢着他的众人瞬间眼睛锃亮，刚要说话，酒吧现场原本汹涌激烈的爆裂鼓点戛然而止，众人抬头望去，一支打扮风格颇有些怪异的乐队背着乐器上台，待调整好站位，布鲁斯的沙哑乐声率先响起。

　　只听了个前奏，祁放便确认，是CigarettesAfterSex的歌。

　　而台上的几人显然延续了这支乐队的风格，主唱嗓音雌雄莫辨，慵懒低沉，词句像是从胸腔里共鸣而出，迷醉却显颓废。
　　干冰恰到好处从舞台四周喷涌而出，在头顶暗色灯光的照映下，现场仿佛从人间瞬间坠入到无边温柔的夜色里，人们面面相觑片刻，又很快闭上眼睛沉醉起来。

　　祁放也不例外。
　　压抑多日的情绪叫嚣着寻找出口，在乐声里，他脱掉罩在外面的西装外套交给酒保看管，轻盈跳下舞池。

　　只不过与平日训练的严苛舞姿不同，在这里不必有任何框架束缚，身体恣意舒展，如流水般涌动，伴随鼓点，摇肩、扭腰，极致身材在宽大的T恤光影里若隐若现，再搭配那张漂亮到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几乎全场的目光都焦点在他身上。

　　穿工装背心的男人从人群里挤过来，抬手露出线条流畅而极具美感的小麦色手臂，身材高大，几乎完全将祁放笼罩。
　　他护着不让别人碰他，眼神里是势在必得的光。

　　“第一次来？”男人问。

　　距离太近。
　　祁放仰头，看见一张赏心悦目的脸。他抬手抵住男人的脖子，是一个掌控的姿势，手指紧贴着他的下颚，手掌扣住喉结摩挲，低笑：“你常来？”

　　男人一滞，显然被将了一军。待他想好措辞再要回答，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作一僵——

　　祁放看见梁家明。

　　很奇怪，明明现场的环境这样昏暗，人这样多，他身边还有个身材一流的极品男人，可他仍从人影憧憧间一眼看见梁家明。

　　与上次西装革履不同，此刻的梁家明显然带着生活气息。
　　他穿一件毫无裁剪可言的灰色T恤，一条规矩刻板的牛仔裤，宽宽大大，将他原本的好身材遮掩得一干二净。再配上一双款式早已过时的运动鞋，他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

　　是格格不入的穷酸。
　　亦是格格不入的英俊。

　　他只要站在那里，哪怕面无表情，不做任何动作，周围想要往他身上扑的人比比皆是。
　　仅凭他那张上帝赏赐的脸，就可驾驭住一切庸俗、不合时宜又廉价的打扮。

　　他简直闪闪发光。

　　“你怎么了？”
　　意识到祁放的走神，男人低头询问。

　　祁放充耳不闻。
　　视线所及处，已有人端着酒不依不饶地挡在梁家明身前，祁放收敛起笑容，他刚要下手推开身边男人，就看见另一道身影炮弹似的撞进梁家明怀里。

　　“家明哥！”
　　与那日雨夜同出一辙的清亮色调。

　　祁放神色一变。
　　一切前因后果皆在脑海里铺陈干净，关于他为什么觉得林子豪的小情儿声音耳熟，梁家明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两人在酒吧门口相拥低语，祁放面无表情地注视他们几秒钟，忽然一下笑出来。
　　偏就在这时候，正低头听夏澄说话的梁家明不知怎么也侧过头看向他的方向。

　　隔几道卡座，七八米距离，两人目光短暂在人群里相碰。

　　梁家明几不可察地迅速拧了一下眉头，原本正经而冰冷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个近乎于嫌恶的表情。
　　只是一瞬间，但被祁放捕捉得很及时。

　　他原本松垮下来的手抬起，亲密挂紧在男人脖子上。

　　“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配合地低头揽住他，很识趣地问：“看见前男友了？”

　　“不是。”
　　迷幻摇滚乐的尾声里，祁放倚着男人的肩，贴着他的身体缓慢地摇，只一双眼睛仍注视着梁家明，紧绷多日的情绪从语气里泄了个口子，笑容轻佻：“只是看见一个头顶冒绿光的可怜虫。”

　　是啊，多可怜呢。
　　连自己的男朋友出轨都不知道。

　　就这样一个可怜虫，竟好似还看不起他。
　　这多可笑。

　　——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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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Cigarettes After Sex，中文名事后烟，简称CAS，美国一支氛围流行乐队，风格多缥缈迷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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