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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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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 Lin. Here!”
机场的出口有人举着牌子。林维舟循声走过去,递上工作证,按要求交接了信息。
来人进行简短的寒暄之后,便大笑着勾上林维舟的肩膀,自然地往前走。
“最近情况挺复杂的,有一伙人很……”
Danny拼命想了很长时间,用蹩脚的汉语来了个略有难度的词,“很猖狂”,末了又骄傲地点了点头,“对,是猖狂。”
二人顺着人潮向外走,周围黝黑的皮肤构成了涌动的黑色人流,偶尔有一两个白人。当人潮中混着一点黄的时候,总是异常显眼,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带着探究。
Danny 仍旧搭着他的肩,却悄悄加快了步伐,“Take it easy.”
林维舟应了一声,心知情况并不乐观,不论是环境还是工作。
肯尼亚象牙偷猎现象愈演愈烈,一周前,社里下发通知,问有无记者代表愿去调查报道。肯尼亚埃博拉病毒肆虐,气候不适,纵使归来之后是升职加薪,可大家都是有家有室的,极少有人愿意去拿性命去搏前程。
主任张成皱着看着下发的任务,上级又打电话催促,说是已经联系好那边的配合人员,之前受总司资助在中国留学多年,和社里有长期的合作关系,就等着派发记者。
也宣讲了几日,可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干这行是需要“勇气”和“梦想”,可“正义”“梦想”抵不了生活万物,年龄越大,牵挂越多,则就越少了年轻的锐气,社里有经验的老人都低着头缄口不言,张成也值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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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舟啊,你要去?”
“张主任,之前大学的时候我和Danny合作过,是比较熟悉的老朋友了。再者,我对于非洲的工作环境也比较熟悉,毕竟我的专业......”
林维舟目光一闪,像是在一瞬间被刺痛,他垂下眼睑,语气一顿,梗了一下才接上,“我的专业也是和这些相关的。”
张成心里一喜,他明白林维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虽然年轻却有实战经验,专业又对口,可他不敢马上就安排下来,此次任务风险系数较高,万一林家夫人要是为着这件事闹起来,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任务虽然来的紧急,可毕竟那边情势严峻,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须得仔仔细细的思量,你这......这样吧,你让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
张成往上推了下眼镜,顺势觑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刚泡的茶拐着弯的升起了一股白烟,氤氲了一层模糊的屏障,白皙的面孔更显得温润如玉,一脸淡然,仿佛不知此行的凶险。
玻璃杯里的茶漏不知道被随手丢到了哪里,茶叶飘散在水面上晃晃悠悠,张成低下头吹了吹杯子里的毛尖,抿了一口,心里感叹,这件事儿拖下去,八成就这么算了。
“主任,这件事您不必犹豫,我既然主动请缨,必是和家里人都已经......已经商量好的。”林维舟望着张成身后的照片,突然开口,仿佛已经知晓了所有顾虑。
那是一张社里在11年拍摄的照片,叙利亚内战爆发,城中心的街道满是断壁残垣,一个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女孩躲在断裂的木板下,她中了弹,忐忑不安地盯着镜头,周围满是尸体。整张照片的色调灰蒙蒙的暗沉,更凸显了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
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到了林维舟的心里,他出了神,不由得思量,这泪水下是愤怒吗,是麻木吗,是痛苦吗,亦或是责怪?更多的是怨恨吧,是的,她在恨。那恨谁呢?政府军还是反动派,俄军还是面前这个可以救自己一命的陌生人?
他越看越烦躁,一股子焦躁带起了无端而来的怒火,他只觉得烦闷,伸手松了松领带,一抬头看到张成看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不好意思,主任,这张照片拍的......”他只言半语,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便略过去,就此作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是我的档案,我等下就去总司提交申请。”
“好。”
林维舟起身出了办公室,张成扭着身子回看墙上的照片,一个不过很平常的战地实照,时局动荡的地方,这样的情况不计其数,“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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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y,这是我们住宿的地方,都是可以移动的营帐,和巡逻队驻扎在一起,便于行动也安全些。距离需要考察的地点非常近,中午到了先吃顿饭,休息休息,下午带你去实地观察一下。”
耳边响起Danny的说话声,林维舟的思绪从灰蒙蒙的战后现场又回到了肯尼亚的内罗毕,一瞬间的转换让林维舟难以适应,他皱着眉头看向窗外,这是非洲最大的城市之一,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破败不堪,反倒是现代与自然相结合的国际化都市。
Danny看到林维舟皱着眉头,暗想或许是对工作压力的无处排解,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bro。回去歇歇再考虑工作的事情。”
“偷盗时间总是不固定的,这伙人狡猾得很,前些天刚刚盗走了五头成年象的象牙,加工、出境、倒卖都需要时间,那些都要靠政府和海关了,这边的话,估计近些天不会再来了。”
车旁,赤脚的非洲妇女抱着孩子一闪而过,周围的高楼映衬着路旁土堆上稀疏的绿化,摩天大楼林立,可路边上总能零星地见到骨瘦如柴的孩子,矛盾又浑然天成,仿佛这个地方本就是如此,处处的怪异洋溢出张扬的野性,让人不适的间隙中却露着使人惊叹的特别美。
汽车一路向桑布鲁国家公园行驶,高楼变低,土堆升起,天空一下变得空远,遍地遍地的草原混着斑驳的土块,偶尔有几只羚羊,快到了。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Tomas是一位从保护区刚刚退下来的巡护员,因为胳膊上挨过枪子儿,几乎相同的地方又被暴徒捅过刀子,旧伤未愈,新伤再起,来来回回的折腾,使得这位一腔热血的纳鲁库汉子再也拿不起枪。
“总之都一样,在哪里都是我的热爱。孩子们在内罗毕市里安了家,总劝我去那边找了工作,我不甘心,就要在这里看着那伙人被绳之以法。他们带走了那么多的生命,有象的也有人的,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上帝惩罚他们。”
林维舟对斯瓦西里语并不十分精通,一来一往的交流只得靠Danny相互翻译。
“Tell him,我很敬佩他。”
Danny点点头刚要开口,林维舟又说还有,“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他来实现这个伟大的愿望。”
他顿了顿,饮下一口Tusker,丰富的泡沫混着淡淡的苦味在舌尖上展开,他又想起了办公室里的那双眼睛,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可瞬间便偃旗息鼓,一切又归于正常。
末了,又加上一句,“这也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下午两点,外面开始下起了暴雨,铺天盖地的水滴打下来,帐篷上噼里啪啦响的惊人,林维舟从睡梦中惊醒,在睡袋里坐起来,时差还没完全适应,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隐隐作痛,他拿起手机,一条一条的看完消息。
外头雨势惊人,裹着热气滚滚的往帐篷里冒,只一会儿,空气就变得又潮又热,染得呼吸都有些许的急促。
他自幼长在南京,从没见过这样混带着野性和刚强的雨,家乡的雨总是轻柔的,绵绵密密地落在十里秦淮,自带着难以消解的愁思,直落到人的骨子里,也被侵蚀的软绵无力。
林维舟没有任何表情,只机械地打字。
“已经到了,这边很安全。”
潮气依旧层层叠叠地往里冒,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暖,脚下的泥土浸在水里,被冲动的有些松软。林维舟叹了口气,心似乎也被这滂沱的雨浇地软了软。
“你说的那些事,我心里有数。”
光标闪了许久,林维舟无奈地摇头,又动了动手指。
“放心吧,妈。”
帘子突然被掀开,Danny穿着军用雨衣慌慌张张的进来,脸上藏不住的紧急,他用手解开帽子上的松紧口,拿起水杯,几乎是一饮而尽。
“Lin,我刚刚从领队那里得到消息,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偷猎者行动。”
林维舟赶忙起身,拿出背包就开始收拾装备。
“消息可靠吗?我们这次拿到许可权了吗?”
“你刚刚抵达,对于很多事情还不够了解。所以我们被许可在第二现场进行工作。Lin,偷猎活动的残忍程度不亚于战场,这伙人有组织有武器,最可怕的是,他们丧心病狂。
”嚯!“丧心病狂”,又是一个成语!可Danny没有时间自满于自己的汉语水平,赶忙道,“这伙人,为了利益连命都不要,甚至许多政府军都命丧于此。”
这场雨来得急促,去得也快,不到一个小时便鸣金止兵,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维舟点点头,“谢谢,但你不用安慰我,这件事我知道利害,我的生命问题不仅是关乎个人,更是可以上升到国家层面,我会服从安排的,什么时候出发?”
Danny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串大笑,这位地地道道的肯尼亚人笑起来总能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爽朗又真诚,他竖起拇指,“Lin,你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林维舟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变得黯淡,他努力抬了抬垮掉的嘴角,本该是适当耍宝展现幽默的时候,可他怎么也张不开嘴,竟不知接些什么。
一瞬间,他想把所有事情都倾诉出来,全都说出来,然后一醉方休。可他知道,不应该是在这里,起码现在不能。
Danny忙着收拾东西,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过了六点,会有联合军的车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