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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浮世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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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十余日,江璃都格外倒霉。
如夜间她去找沈窈闲谈,回来时见屋内火光弥漫,浓烟滚滚,已是烧了半个屋子。后察缘由,乃是烛台不知何故翻到在地所致。
又如她不死心再去探荧光幽境,顾无尘分明说过音落允诺不会再为难于她,过瀑布时,仍有水柱当头而下,若非早有准备,只怕又成落汤鸡。
再如现在。
她一觉醒来,发觉周身昏暗一片。
地面冰冷坚硬,而非舒适柔软的床垫。再一动身子,发觉自己被绑着,背靠着一根冷冰冰的石柱。
黑暗铺满每一个角落,右后方隐隐传来水流声。
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运转灵力,却发觉体内灵力已被封印,连储物镯也打不开。
浮灯岛内守卫森严,若有外人闯入,会触发岛内守护结界,将闯入者困入其中。
究竟是谁,能悄无声息潜入浮灯岛,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她带出?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前方不远处,透出一点明亮的光,紧接着,便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
“尊者,那江挽月......”
是一道女声,柔和中带着几分娇媚,灯照过来的一瞬间,江璃闭上了眼。
这人,她认得,是楼安意。
“待到事成,任你处置。”
另一道声音很是沙哑难听,如同腐朽的枯木断裂一般。
“多谢尊者。”楼安意的声音中带着掩不住的欣喜。
脚步声越来越近,灯光明晃晃地照在江璃脸上。
楼安意上前踢了江璃一脚,力道很重,疼痛从小腿根部蔓延开。
“尊者,她还未醒。”在此人面前,楼安意收敛了一贯的骄矜气,分外恭敬。
沉默在空气里流淌,江璃感到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像一条窥伺猎物的毒蛇。
少顷,那尊者开了口:“你退下罢。”
“尊者?”楼安意诧异一瞬,很快收了声。
有脚步声响起,应是走了。
待到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那人才缓缓开口:“江挽月,浮世录在何处?”
浮世录?
“既已醒了,为何不睁眼?非要本座请你么?”
话音落下,身上的绳索缠得更紧了些。
江璃睁开眼。
有一盏灯挂在斜上方的山壁上,那被楼安意称为尊者的人,站在光晕里,一身黑衣,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与黑色面具的一角。
江璃轻轻启唇:“巫族人。”
与此前助楼安意夺她修为的不是同一人,楼安意可没在那巫族人面前这般恭敬过。
那人不应她,只又重复了一遍:“浮世录在何处?”
“浮世录这般重要的东西,你认为我会直接带在身上么?”江璃面不改色:“若我死了,浮世录也会从这世上消失。”
虽然她不知浮世录是何物,但看这人的样子,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索性被困不得脱身,何不诓一诓他。
那人沉默下去,似是在思索江璃的话是否可信。
良久,他问:“藏在何处?”
江璃慢悠悠地:“我被捆得头昏眼花,难受得很,暂且想不起放在何处。”
绳索捆得更紧了些。
“江挽月,如今你为鱼肉,本座为刀殂。”
霜雪一般的声音,带着几分警告意味。
“错了。”江璃一晒:“你为刀殂,可我并非鱼肉。浮世录被我下了禁咒,与我性命相连,我若死了,它将顷刻间灰飞烟灭。”
抬了眸,笑得狐狸一般:“我的命,可和浮世录一般贵重。”
绳索紧了又紧,终于松开了些,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江璃将绳索除了,动了下僵硬的身子。
那人目光阴冷:“现下可想起来了?”
江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生死关头,怎有功夫去想旁的事情?”
墨色的瞳,冷冷地看她片刻,那人抬起了手。
江璃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那人雪白的指尖开出一朵艳红的彼岸花,他滴了一滴血上去,将彼岸花递给她。
江璃警惕看他,并未伸手去接。
粗粝的绳索,顺着脚腕爬到了身上,只一瞬便将她牢牢捆住。
“江挽月,你连黄泉之契都不记得,如何让本座相信浮世录在你手上?”
那人摩挲着指尖的花茎,墨瞳中隐隐闪过一丝暗红色,转瞬即逝。
黄泉之契?
她从未听闻过。
听这人的语气,倒像是她该知晓一般。
思绪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清明,江璃强制镇定下来,微微抿唇。
她得赌一把。
于是便道:“我该记得么?昔日我在古战场醒来,身上只余手腕上这一只储物镯,其内放了两件东西,浮世录与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这是能保我性命的东西。”
在她接收的记忆里,幼年的江挽月是在古战场被发现,后被楼照接回楼凰山的,身上唯一的物件便是手腕上这只储物镯。
“纸条在何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孤女,若是身带重宝被人发现,后果不必我说,自是被烧了。”
被烧了?
垂了眸,盯着手中的彼岸花,心中却信了几分。
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不愿记得从前的苦难,也属常情。
又问:“你将浮世录藏在何处?”
这一次,江璃回答得爽快:“扶渊城。”
“扶渊城?”摩挲着花茎的手指微顿,面具下的眉微微蹙起。
江璃不紧不慢道:“前些日子我在皎雾渊遇魔君,与他做了交易,请他替我将浮世录藏在扶渊城。”
此人已去过浮灯岛,必定是感应不到浮世录,这才将她抓起来审问,而非直接杀死。
除浮灯岛外,她能想到助自己脱困的人,只有裴时寂。
“我便信你一次,若浮世录在扶渊城,我与你结黄泉之契,此后不会再伤害你,若不在——”
周身骤然一亮。
江璃下意识去看,是绳索上燃起火焰,转瞬间便烧了个干净。
大雪一连落了几日,放眼望去,整座扶渊城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冷风不断地往单薄裙衫里钻,冷意渗进皮肤,江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脚步顿住,微微偏头朝后看去:“灼夜大人,能否发发慈悲,给我件披风?”
从楼凰山地牢赶至扶渊城,不过半个时辰,在这小半个时辰中,江璃旁敲侧击地打听到,此人名灼夜,乃巫族大祭司。
闻言,灼夜看也不看她,径直走了过去。
浑身上下写满了冷酷无情四个大字。
江璃撇撇嘴,索性抱着双臂蹲下:“我现下冻得浑身发僵,走不动,恐怕得你一人去找浮世录了。”
等了一会,抬眸,见灼夜冷冷地瞧着她,手一抬,四根白色丝线便覆上了她得手腕脚腕,逐渐隐没。
五指微动,江璃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站起身,飞快朝前走去。
竟是傀儡术。
傀儡术一向被列为禁术,早在千年之前,青梧洲便开展了大规模灭杀傀儡师的活动,史载,那一场战争,血流成河,伤亡惨重,最终以傀儡师的全数灭亡告终。
没成想,今日被她碰到一个。
这运气,果然一如既往地差。
江璃被扯动着一步步朝前,走至扶渊城门口。
灼夜上前与守卫交涉。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两个守卫竟没有因她人族的身份扣押她,反而轻易将他们二人放了进去。
江璃被灼夜控制着,无法说话,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了城。
风雪很大,路上行人稀少,灼夜的指尖,悄无声息绽开一朵彼岸花,红芒一闪,江璃瞧见,灼夜的双眸完全变成了暗红色。
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半刻钟,灼夜转过身来:“我并未在此处感应到浮世录的气息,你骗我。”
脖子似是被一根线勒紧了,喘不过气来。
江璃艰难摇头:“没,有。”
新鲜的空气又灌了进来,江璃大口喘息几下,飞快道:“我请魔君在浮世录上下了禁制,你自然感应不到。”
灼夜的眸光倏一下暗了:“他知晓那是浮世录?”
“自然不知,我只告诉他是重要的宝物。”江璃动了动手腕,发觉那上面仍缠着一根丝线。
她仍在灼夜的控制下。
灼夜点了下头,转身,控制着江璃朝魔宫的方向走。
魔宫位于整个扶渊城的最中央,防卫森严,不易进出。
不知灼夜使了什么障眼法,当他二人大摇大摆自宫门前进时,守卫却似没看到他们一般。
行至一座宫殿前,灼夜隐了身形,江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踏入殿中。
入目是一株梅树,枝干上落了雪,白雪中隐约透出一点红,是盛放的梅花。
院中空无一人,安静得很,正前方的殿门大开,烛光隐隐绰绰,透出一个人的轮廓。
早在江璃踏入殿中时,裴时寂便察觉到了。
握笔的手一顿,笔尖便在纸上晕开一点墨渍。
抬眼朝外一看,微微皱了下眉。
她不是该在浮灯岛养伤么?为何会来?
此时尚在深夜,浮灯岛还不知江璃失踪,自然也未告知裴时寂。
月色下,江挽月站在灯盏晕出来的光里,一袭单薄裙衫,长发垂肩,身子微微发着抖。
裴时寂觉出不对,起身,自一侧的椅背上拿了一件厚实披风,快步走了出去。
“江姑娘,深夜来此,有何贵干?”面上带着几分诧异,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又极其自然地将披风递了过去:“夜间风寒,江姑娘不妨披上,小心着凉。”
江璃没有接。
傀儡丝线便悬在她的脖子上,随时可以割破她的喉咙。
她只微微一笑,婉拒了:“不必了。深夜叨扰,是想请魔君将不久前我托付于你的宝物交还给我。”
不等裴时寂应声,又道:“还请魔君快些,如今我乃浮灯岛少尊,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不宜多与魔族接触。”
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里。
衣袖下的手微微蜷起,裴时寂冷笑一声,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江姑娘既要避闲,当初又何必将宝物交付于我。等着便是,我这就去取来。”
语罢,当真转了身,进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