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狗皇帝也会身陷修罗场》白棠川

8、何必珍珠慰寂寥

　　大内总管还是对得起朕开的工资的。
　　姬九命跌坐在凤床上，一双眼睛看着那刺客被拖了下去，头上黑布被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
　　死人的脸。
　　已经服毒自尽了。
　　姬九命抬起手用扇子给自己扇了扇，倒不是因为她热，是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厉害。
　　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味道。
　　我不认识他，姬九命想，但是毕竟她在这个世界上得罪的人能绕国土三圈，她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把每一个仇人都记住。
　　而且很多仇人她根本就没见过。
　　“拖下去，南门外示众。”大内总管吩咐道。
　　姬九命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绣枕上，她忍不住想拍它一把，这也太饱满了，然而她忍住了。
　　等等，为什么皇后的比自己的那个感觉圆润这么多。

　　李清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要紧。
　　大内总管看了看他的手，的确只是皮肉伤。
　　“娘娘稍等，太医马上就到。”大内总管毕恭毕敬地说，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一只手，带着珊瑚珠子的白皙纤细的手腕横在了她的面前。
　　是姬九命的手。
　　“大内总管，”姬九命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清冷而平静，“刀借朕一用。”
　　大内总管不敢怠慢，单膝跪下双手捧上了自己腰间的雁翎刀。
　　李清陵心下一沉。
　　姬九命信手将刀抽了出来，凛凛寒光照着少女的脸，衬的她眼底一片寒凉冰霜。
　　然后她将刀锋不远不近地放在了李清陵的肩上。
　　众人皆是一惊。
　　他们素日里知道这位陛下多疑善变，但是李清陵的的确确是刚刚救驾有功。
　　姬九命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结了一层霜。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她放弃了。
　　“无事，是朕想多了。”她收刀回鞘，“诸位可以先去安顿这位壮士的尸体了，看看有没有别的义士过来给他收尸。”
　　然后她按着刀，坐了下来。
　　大内总管自然闻弦音而知雅意，招呼手下过来，没惊动的继续埋伏，剩下的人和她出去。
　　很快人都散尽了。
　　李清陵静默地跪在地上，等待着姬九命的发落。
　　烛火筚拨了一下。
　　姬九命抽出了刀，横在了膝上，她安静地把手放在了圆滚滚的绣枕上，“娘娘，可以告诉朕，这里面是什么吗？”
　　李清陵低着头，姬九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有着一张甚至比一品阁的花魁还要精美的脸。
　　只是他沉默得近乎草木枯山。
　　“陛下可以自己看。”李清陵淡淡地说，“若是担心有诈的话，可以把刀给我。”
　　姬九命看了他一眼，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压衣刀扔给了他，然后将雁翎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好的，你来。”姬九命冷漠地说。
　　李清陵笑了笑，姬九命没来由的感觉，他似乎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
　　然后他抬起刀，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鸡毛飘飞在半空中，然后有东西溅在了地上。
　　是珍珠。
　　一地乱滚的白色珍珠。
　　中间混着几颗黄金打造的珠子，李清陵捏起一颗，递给了姬九命，她看清珠子上雕着五爪金龙，吞云吐火，祥瑞之极。
　　这是皇室的东西。

　　“小时候游猎的时候，失足落崖。”李清陵静静地说，“有人拉了我一把，我把她项上的珠串拉散了。”
　　“她说不要紧，这种东西她要多少有多少。”李清陵转过了眼睛，跪在了地上，一粒一粒地把珠子捡了起来，连滚在榻底的也一一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后来她果然赐了我一串，我又让人去崖底将能找到的珠子都找了来。”他手中的珍珠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大概是两串珠串的珠子吧。”
　　“这东西我不能扔掉，也不能被人拿了去，还请陛下见谅。”李清陵淡淡地说，他手上的伤口裂开了，有血液染红了几颗珍珠，圆滚滚的，滑溜溜的，要掉下来。
　　姬九命收回了刀。
　　“你那个救命恩人找到了么？”她问道，把玩着手中的黄金珠子。
　　她知道，除了太子，谁用这种东西都是逾越。
　　而先帝只有她一个继承人。
　　“她让你失望吗？”姬九命横握着雁翎刀，望着暗淡的夜色。
　　“也许她长大了吧。”李清陵说道，他终于将最后一颗珠子也找齐了，小心翼翼地放在层层鸡毛的柔软中，“臣没法评价这些事，因为臣也不知道她此生后来有什么际遇。”
　　姬九命突然笑了笑。
　　“毕竟当个受人尊重的太子很容易，但是当个不掉脑袋的皇帝很难。”她轻佻地说。
　　她的确不记得李清陵了，甚至不太记得自己作为太子的那些轻衣快马的日子了，感觉就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的事情。
　　当太子的时候，的确很容易，只要你够仁慈，基本上讲道理，大家就会不由自主地为你歌功颂德，而你身居高位，无论是想做点什么好事，都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
　　她快乐的太子时光戛然而止。
　　父皇崩了。
　　有人说她纵欲过度，有人说她积劳成疾，也有人说她被人毒害。
　　姬九命不是什么神医，也不是神探，当然也不可能从一具尸体上一眼看出来先帝是怎么挥别这个美丽的世界的。
　　但是她知道，背后的每一道目光，都扎的她的后背生疼。
　　就像是那些丑陋的食腐动物一样。
　　当然，他们都死了。

　　太医过来了，帮李清陵处理了伤口，姬九命坐在绣墩上看着折子，她手中的朱砂笔轻轻地在纸面上点着，好像方才发生的刀光剑影对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皇后为一宫之中，因此宫中遍植梅花，梅开五瓣，意为仁，义，礼，智，信，傲雪而开，凌寒不怯，春红第一支。
　　然而只有冬日里才会开放，所以一年大多数时候，皇后宫中都是一片郁郁青青。
　　姬九命有时候会觉得后宫之中很单调，几乎每一位嫔妃的房中陈设都是相仿的。
　　怪不得很多皇帝喜欢出去逛窑子。
　　但是一品阁也很单调啊，姬九命忍不住想，而且还有花朝。
　　要不然给花朝赎身，让他还乡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太医走到了姬九命的面前，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怎样？”姬九命随口问道。
　　“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太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就好。”姬九命笑道，让太医自去领赏。
　　今夜可能不会再有刺客来了，她想着，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回去睡觉。
　　她走了过去，李清陵正坐在床上，连忙起身，她抬起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然后她笑了笑，看了一眼绣枕。
　　年少的君主抬起一只细而白皙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挂在手上的红珊瑚珠串，然后她略微一用力，红色的珠子就从她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纯粹深沉的红色，就像是无数人的鲜血抑或是天边最后一抹红霞。
　　姬九命托着手中的珠串，倒进了李清陵的手里。
　　“虽然不是同样的东西，这个算是赔偿给娘娘的了。”她平淡地说，然后转过了身，月白的龙袍上的金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羊脂玉腰带和长命锁好像都受了月光的润泽变得明净无比。
　　李清陵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被任何事玷污的肮脏，她的身上手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血债死的。
　　皇帝已经抬起脚，走了出去。
　　他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手心。
　　还是不一样了啊，他想。
　　那时的她，脖子上挂着纯白的珍珠，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而如今的她，手腕上垂着深红珊瑚，沉甸甸的流苏晚风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让它在夜色中不动如山。
　　她不记得自己了。
　　也许她从来就没有记得过自己。
　　从头到尾，不过只是他一心记着罢了，期盼着那个少女会再一次站在他的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当年的那一幕每一个细节他都能记得历历在目，她护腕的皮革，她头上的雉尾被日光折射出的光华。

　　姬九命躺在了床上，内侍轻手轻脚地将她的鞋子脱了下来，放在了一边，她盯着她所熟悉的这一块花纹出神。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汤圆的头，这个刺客应该是哪一伙的呢。
　　生辰宴临近，她倒是没有任何被庆贺的喜悦。
　　她只是在想，有多少人要出来搞事情呢。
　　姬九命合上了眼睛，她没来由地想起了李清陵的声音。
　　“她也许只是长大了吧。”
　　她的确长大了，她沉闷的想，但是大人的快乐没有感受到，大人的烦恼倒是感受到了一大堆。
　　但朕又能怎么样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