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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丢失在列车DK01上的耳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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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7年的最后一天,是我遇见这位喜欢只戴左耳耳机的男人的第一百天。
我家住得偏远,而我上班的地方在市中心,不过较为幸运的是有直达的地铁并且很近。
A市很小,说它是市其实有点勉强,姑且只能算一个较大的县城。
从我家出门,走五分钟左右的路到达地铁二号线,只需要坐上十二分钟就可以抵达市中心。
哦,忘了说,我是一名医生。
早八晚五周日休息,尤其在这种小地方一般还没什么事的那种心理医生。
可能是因为职业病的缘故,我总是喜欢观察身边人的一些行为举措与面部表情。
但我藏得很小心,人们总是不喜欢自己被人窥探的。
第二次注意到这个只戴左耳耳机的男人,是我难得加班的一天。
南方城市六月已经步入梅雨季,而天气燥热,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也因此医院突然忙了起来,许多其他部门的医生被调去了急诊部,我也不例外。
那天忙完已经晚上十一点,因为母亲催促我早点回家,所以匆忙之间将伞落在了科室里。
出门的时候其实是没下雨的,但从医院到地铁站有八分钟的路程,当我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时候,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加班与淋雨撞在一起总是令人烦躁。
上地铁的时候我全身湿透,过肩的长发紧紧贴在衬衣上,眼镜片上沾满了雨水,鞋子走两步就是几个水印子。
还好没化妆。
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剁了两下脚踩上了电梯。
地铁第一节车厢是强冷,这是我偏爱的位置,当我踏入车厢的那刻,我觉得今日的烦闷都散去了不少——
尤其是我又遇见了这位帅气的先生。
漂亮的人无论在哪都是引人注目的。
我八点上班,一般会准时坐上七点半的这一趟地铁,A市小,因此这辆名为DK01的列车号上有着我许多“老熟人”。
喜欢在车上反复补口红的口红小姐、无论寒暑都只穿深蓝色西装的精英先生、每天都送孙女上学的短胡子老爷爷...
我单方面与他们交了个朋友并起了个简洁明了的称呼。
而这位喜欢只戴左耳耳机的先生,便叫他耳机先生吧。
二
第一次见到耳机先生,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早晨。
七点半的DK01其实没什么人,胡子老爷爷的孙女坐在他身上,口红小姐今日换了西装裙,与坐在她身侧的西装先生莫名多了一分相配感。
而耳机先生坐在西装先生的旁边。
第一个真无线蓝牙耳机是日本的安桥在 2015 年IFA展上发布的W800BT。
随后2016年苹果上市Airpods真无线蓝牙耳机。
但这些对于我来说,仅限于在网络上偶然窥到的一眼。
直到我看到了耳机先生。
他蓄了一点小胡子,头发有些散乱但看起来很干净,穿着休闲T恤,左手腕上带了块表。
耳机先生闭着眼,安静地坐在那里。
地铁播报站台,我抬头看了一眼路线,距离末站八个站,也不知道他在哪一站下。
三
这一年我刚满二十二,刚大学毕业,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去年的衣服今年依旧在穿,大学一直用着部杂牌智能机,父母为了庆祝我正式在市医院工作给我换了一台...新的杂牌智能手机。
上班的时间是无聊的,坐在科室里听各位前辈八卦,在他们口干舌燥时倒上一杯水,然后数着时间下班,就是我一整日的光阴。
地方小,人们见的世面就小。
所以就算有谁心理出了问题,也不会想着来找心理医生。
因为这在人们看来,不仅是智商税,且还是一种羞耻。
但我母亲很高兴,她觉得我上班很轻松,工资也没有少一分半点。
尽管她对外只说我是医生,只字不提心理二字。
我家并不富裕,父亲早年外出打工出了车祸,但由于是散工,没有签合同,也因此没有任何保险费,最终只得到了肇事司机的两万块钱。
母亲一个人将我拉扯大吃了不少苦,但她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她总说我是她的骄傲。
上学的时候,母亲千叮万嘱不许我谈恋爱,可现在才工作,她却开始急着催我赶紧找个对象,最好是事业编的,稳定。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亲戚,说给我介绍个,和我一样是医生。
可我们互通了微信后,彼此之间记录寥寥无几,心照不宣的互不打扰。
——“我对你有一点动心,却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
长长的耳机线没入衣领,我将音量开得较低,隔着衬衣都能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灼热的温度。
列车DK01响起机械的播报声,下一站“南湾岭”。
四
耳机先生是生面孔,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偶然踏上这列地铁的陌生人。
直到未来的半个月,我都在早上七点半和晚上五点半的DK01上见到了他。
可能是新搬来的住户吧。
这几年A市渐渐发展,房价低的缘故,吸引了不少人前来。
他上车比我早,而我下车的时候他仍还在上面。
总是只戴左边半只耳机,和我一样喜欢坐第一节车厢,没有位置的时候,就站在第一根柱子旁,或者车厢前端的车厢壁旁,穿过乔丹,李宁,耐克...手腕上是一块机械表。
我默默地记着。
但我始终没有正面去打量过他。
于是我们,不,我,擅自单独地认识了耳机先生小半年。
五
除夕这天我当了半天值。
一是因为我是本地人的缘故,二是因为...科室里我最小。
母亲抱怨了几句,但仍很高兴地出去采买了不少年货,在电话里嚷嚷着让我下班回家记得煮饭。
我踏上DK01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我本以为,这天车上会没什么人,出乎意料地却意外的多。
第一节车厢坐满了人,不少人大包小包提着,可能是赶回家的车,有些熟识的人们互相之间交流着。
耳机先生就站在未开门的扶手边,低着头玩手机。
A市的冬天不算寒冷,穿一件毛衣加上外套足以,兴许有些体质好的人还会觉得热。
但耳机先生穿得很厚。
鼓鼓的羽绒服,还围了条围巾,胡子剃干净了,显露出一股精气神来。
他今日没有戴耳机。
或者说,他今日没有戴他的蓝牙耳机,而是戴了一副头套式的耳机。
黑色,湛蓝的logo印花,衬得他皮肤格外白。
我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侧门扶手边。
——“你今天怎么没带蓝牙耳机了?”
六
耳机先生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他原来有个双胞胎妹妹,活泼伶俐,唯一缺陷便是左耳失聪。
以前有播音机,后来大大小小的mp3播放器取代了老旧的磁带,若想听歌,就要带跟耳机线。
他们总是坐在一起,一人戴左耳,一人戴右耳。
——“这样就是哥哥在帮我听了。”
左耳先生笑了下,又继续说:“她身体一直不好,医生说是因为我母亲身体弱,如果是怀一个孩子还好,偏偏是双胞胎。”
“医生说,是我在汲取她的养分。”
我沉默了两秒,最初的尴尬感已经过去,左耳先生说话不急不缓,听起来很舒服。
“那你的耳机呢?”我又问,“往常你你经常带的那副。”
“昨天被人撞了一下,掉地铁缝里了。”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这样啊。”
“那有点可惜。”
我这样回他,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
我想起这之前我脑海里编织的关于那副耳机的种种故事,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是的,这就是一副简单的耳机,左耳先生也是一个再普通的人。
我叹了口气,地铁播报下一站南湾岭。
“我要下车了。”我说,看到了他今日换了一双运动鞋,“祝你除夕愉快。”
左耳先生又笑了,他说谢谢,你也是。
车上的人上了又下,第一节车厢里已经有了空位,但我们就这样站在门边,谁也没有落座。
我划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母亲的信息一连发了好几条。
左耳先生还是带着耳机,手插在口袋里,站得很值。
“当前位置南湾岭,本站为换乘站...”
“再见。”我说。
左耳先生。
他扶了扶耳机:“再见。”
“医生小姐。”
车厢关门之际,我听到他这样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