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香洁

16、民为食为天

　　芸香坪转眼即到。饭店即是一大间平房，三分之一作了厨房，剩下三分之二和门口的空地都放了座子，坐满了人。我伸脖子打望别人饭桌上的菜，居然和头天晚上吃的那顿差相仿佛，心里一滞，但转念就高兴起来：这些菜也不错啊，味道挺好。我们都这么饿了，还穷讲究啥？念毕，挽着安志逸高高兴兴朝里走，脚下竟不觉轻快不少。
　　“安志逸，你去找个干净的空桌子，倒两杯茶，我去点菜。”
　　“应该不用你去吧，服务员会招呼的。”
　　“嗯—，革命靠自觉。积极主动才能做到吃早吃好。”我扭身去找老板。
　　我径直走到厨房，挨着门边，问炒菜的师傅，“师傅，我寻了一圈，怎么没人招呼我点菜？要不我直接在您这点，您给我开个后门？”
　　师傅嗡声嗡气地回答我：“前门后门都一样，没吃的了，卖完了。”
　　头顶雷声阵阵，我结巴，“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就刚才卖完的。”
　　“没菜了？”
　　“没菜了。”
　　“好吧。”我退而求其次，“那我要两碗蛋炒饭。”
　　“没有。”
　　“蛋也没有？！”我垂死挣扎，“我要两碗白饭，呜…”
　　师傅胖胖的脸无限同情，“哎，饭也没了，全卖完了。今天生意真是邪了…”
　　我欲哭无泪，把眉毛倒成八字，拖着比刚才更加沉重的腿回到安志逸身边，嚎：“什么吃的都没了！我要坐滑竿！”
　　两个滑竿本来蹲在路边抽烟，一听，立马精神，举着滑竿蹿过来蹲下，“上来！就知道你迟早爬不动。”
　　“多少钱？”我脑袋里尚剩一丝清明。
　　“不讲哦，大家都一起走了那么远，八十块抬你到顶。”
　　“五十。”
　　“你咋个回事哦？小妹妹！”
　　“干不干，五十？”
　　“不行！”
　　谈判破裂，我闭上眼一会儿，睁开后，向安志逸冷静地说：“同志，革命尚未成功，我们仍需努力。”安志逸的表情无法形容，十分精彩。
　　八千多级啊，天晓得我是怎么上来的！
　　我反复地想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嚼雪渣吃树皮，起码我比他们强多了。美男在侧，秀色可餐，虽然比不上米饭馒头管饱，好歹眼睛混了个半饱。我再回头，看看爬在我身后的人们，心中狞笑：爬吧爬吧，爬上来也没吃的！饿死的又不止我一个！低头猛想起，狂喜，“安志逸，快追！成昆的包里有苹果！”
　　如此，我以几乎癫狂状态攀上山顶，同时吓坏了两个滑竿，和安志逸。
　　我倒在山顶开阔草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喘匀后，恣意狂笑，“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敢与我斗，我斗死你们！”转念想起爬上来的重要动力之一，忙问：“安志逸，怎么没看见苹果啊？”安志逸悲天悯人地看着我，悠悠向左侧方一指，说：“估计爬那儿去了。”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一座小山峰凭空立在山顶左侧，一条在山壁上硬凿出来的路蛇形向上，十分险峻，游客们小心翼翼、手脚并用地往上攀。小山峰的顶上不知是不是有一座寺庙，远远见有香烟缭绕，恍若仙境。
　　我双眼一翻，险险晕去。
　　安志逸扶住我，“没关系，我们等一下，他们就下来了。你坐不住，就靠在我腿上吧。”
　　“不。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我要追上去，免得那两个不要脸的在山顶上一不小心烧香烧饿了把我的苹果给吃了。”
　　我率先奋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向那座号称“金顶”的“小山峰”走去。走到跟前，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没有台阶，所谓的路是山壁上的凹陷。凹陷两旁两根儿臂粗的铁锁护驾，承上启下处转折非常陡峭逼仄。
　　双腿因前面的八千级台阶已颤巍巍的了，此刻见这样的“路”更是不顾我颜面的抖得厉害。回头对安志逸苦笑，“我放弃。苹果不如命重要。你要笑我我也认了。”
　　安志逸摸摸我头顶，说：“你一路上笑我还笑少了？走吧，你找个地方歇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上哪弄？”
　　“右边寺庙里好像有个小卖部，我去瞧瞧。”
　　“嗯，那你去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重新倒在草地上，嘴里叼根草，跷起二郎腿，双眼无神地望着蓝天。我已经当机了。
　　我不知道我躺在草地上目标是不是特别大，安志逸还没有回来，其他四个居然陆陆续续地找到了我，我成大海中的灯塔了。通过这些早到逛够了的介绍，山顶中间是一块开阔草地，左侧金顶，顶上是一座小小的寺庙，无任何题字，故不知为何寺；两名和尚，一老一小，表情恭谦而淡漠，浑不似有些风景旅游区的和尚，烧高香功德箱，捐少了还不行，眼里只有钱。小和尚每两天一次，下山担食及其他生活用品，水就喝山间泉水。看得出，两人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我诧异，“你们不是说他俩淡漠吗，这么被你们挖出来这么多内容？”
　　云答：“你也不看看是谁去挖的第一手资料？我这样的人才……”
　　成坤接过去，“狗仔队人才。”
　　我嘿嘿笑，“什么人才都是人才。没有狗仔队，人民群众哪有那么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接着说，右边是什么？听安志逸说，那边也有寺庙？”
　　最先到达的麦源告诉我，右边原来是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寺庙，但因香火不旺，年久失修，现在已只具一个外壳，里面全部改造成了一个旅社。在这家寺庙旅社的更右更远处是净山著名的风景：蘑菇石。
　　这时，安志逸回来，两手空空，我已无力悲号。
　　安志逸直接走到我面前，扶起我，急急说：“别慌，有吃的。我买了六碗方便面放在老板那儿，我们现在过去，他那儿才有开水泡。”欢呼！
　　哎呀，第一次觉得方便面这么好吃啊！嘴里含着面，还不忘表扬安志逸，“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又像芸香坪那儿什么都卖完了呢。”
　　“你以为呢？幸好我动作快，否则真是方便面都没得吃。”
　　“多少钱？”云和我一样，重视经济基础。
　　“七十。老板还说因为我买得多，少收了两块钱。”
　　“哇塞…”大家感慨。加力吸碗中面，喝手中汤，一滴不剩。
　　我想起来一个奇怪的地方，问：“我们爬得慢，你们几个快啊，怎么到芸香坪也没吃到饭吗？”
　　张睿说：“我坐在滑竿上呢，他们才不会停下来等我们吃饭。”成坤接着，“我们只顾着爬，当时特开心，风景那么好，没觉着饿，刚才见到你，才突然觉得饿得不行了。”
　　我抱着方便面空碗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安志逸幸好有先见之明买了六碗，要是他只买两碗，你们不得哭啊？”
　　安志逸抢下我的空碗，“谁都跟你这么笨？即使有人不饿，在这山顶上留着食物总不是坏事。”
　　“就是。”大家异口同声赞同，独留我頽然。为什么安志逸教训我这么顺呢？
　　吃饱喝足，我的三魂七魄归了位，兴致勃勃地拉着安志逸陪我看蘑菇石。
　　我们并未走近，远观它，上下两块，上面扁方的石块只有三分之一叠在下面长方的石块上，巨大无比，在它脚下的人们像蚁群一样渺小。蘑菇石孤立在一片平地上，不与其他任何山峦、石头，甚至草木相连，突兀而瑰丽，掩映在乍起乍隐的云雾中，犹如擎天大手。
　　我和安志逸依偎着欣赏大自然鬼斧神工，感慨不枉辛苦登上来，正犹豫着要不要爬上金顶见识一下二位长老，突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虽不大，但金顶那样的路经雨打湿，估计是更难爬了。
　　净山上行动电话信号爆好，见到下雨，立即有人与我们联系。原来我们打算露营睡帐篷的，现在下起雨来，听说山顶租的帐篷防水条件甚差，计划改变，住进寺庙旅社。
　　雨一下，天就暗下来。各方资料均显示净山是原始森林，野生动物出没，我们灭了往非正规道路上探探险的念头，乖乖在房间里聊天、打牌。
　　牌打得一团和气，大家累坏了，没有了力气争论输赢，只是打发时间。打着打着，张睿突然问起我们怎么爬得这么慢，一贯作风沉稳的安志逸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直到直不起腰。那四个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莫名其妙地看回他们，大家不明所以。
　　接下来的事令人发指。安志逸总算收住笑后，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我如何与滑竿斗气使性子，如何誓死捍卫我的三十元，如何在云香坪饭店饭没吃成吃了一大个瘪，如何眼冒红心追逐成坤只为了他包里的苹果，如何终登峰顶张狂大笑作东方不败状……
　　我目露凶光，扑上去掐住安志逸的脖子，喊：“再讲再讲，哀家废了你！”张睿来拉，云喊“加油，早看这丫不顺眼”，成坤和麦源笑到床上打滚……哎，一个乱字了得。
　　疯了一阵，安静下来。虽然下雨，我们仍抱着一线希望第二天看日出，加上大家今天真累坏了，于是约定各自休息，凌晨四点半旅社门口见。
　　旅社因在山顶，雾气重，被褥很潮，即使我们非常累非常困，依然难以睡得踏实。张睿更是不肯盖被子，抱着自己的衣服蜷成一团。净山夜晚气温起码比白天低十度，我和云怕她感冒，好劝歹劝，她才肯把被子拉到腹部，还一个劲地皱鼻子说“臭”。
　　感觉中才刚眯着，手机闹铃就响了。想到安志逸在门口等着我，心里快活，倒也不难起床。洗漱完毕，到门口，啊，那三个男生真积极，已等了一会儿了。
　　好冷，我们把能穿的衣服全拿出来穿上，犹自哆哆嗦嗦。来到离蘑菇石不远处，找一个俯瞰群山峻岭的地方挤成一团，眼巴巴等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