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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昌平十六年,四月二十七,长安。
      轰隆隆的雷声萦在空中,黑压压的云迫近了长安城,辚辚的车马声响起在永乐坊的青石板上,滴滴答答地雨打在马车四角挂着的银铃上,这声音在一个巷子的尽头便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先探出一只洁白的皓腕,随即跳下来个十五六岁的清丽少女,她先是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额,书“着意园”三个字,上面积了些蛛网,依稀可见还堆着层厚厚的灰。
      那少女梳着双螺髻,系着殷红群青二色绞在一起的丝带,显得活泼可人。小厮撑起把大伞,急忙给添了脚凳,她哒哒两下迈上去,朝马车内探出手,这时一双明明如玉的纤手搭了过来,车里那人戴着帷帽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原这人才是这园子真正的主人。
      那女子微微弯了脖颈,提起红地葡萄纹十破交窬裙的裙摆,一双孔雀蓝海浪纹翘头履,不偏不倚地踏在脚凳上,鞋上面镶着颗东珠,鞋面处还嵌着圈儿小珠子,看得出来,这一身用料、花纹处处讲究,价值不菲。
      她稳稳当当儿地落了地,腰间缀着的五彩禁步也随之安定下来。看不清帷帽里的女子作何表情,只听她缓缓与旁边的少女说道:“雨要下大了。”这话说完,便将一串钥匙交给少女。
      那少女甚至在开锁前还吹了吹上面的灰,及开完门,立刻就恭恭敬敬地将钥匙还给那女子,又赶紧吩咐两个小厮将车上的大大小小行李搬进院子里,一阵丁零当啷,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巷子里才又安静下来。
      距离着意园也就半个巷子的地界儿,这处还有一家名为仙客来的酒肆,显然比之寥落的着意园就热闹得多了。这酒肆占地面积不算大,陈设也与其他楼并无二致,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厢。因着酒肆掌柜的独有一套酿酒配方,酿出来的酒醇厚悠长,在长安城算得有名,说句夸大的话,哪怕是圣人也对这酒是赞不绝口。
      眼看着有大雨倾盆之势,店内的客人比之平日少了不少,还有些客人匆匆打上二两酒便转身隐入雨中了。小二长禄十七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他眼珠子在堂内溜了一圈,倾靠着上身,趴到账房柜台上,说起了闲话:“方才我见那马车是朝着意园去的……”
      账房先生名叫张秀,张秀较之长禄,性格沉稳内敛许多,啪啪地打着算盘,瞅了长禄一眼,一笑,眼神又落回账本上,声音淡淡地:“那地方确实空了挺久的。”
      长禄嘿嘿一笑:“也有个两三年没人了吧?哎,秀哥,你在这儿呆得时间久,你应该比我清楚,那地方是不是……”
      长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两声咳嗽声,他转头过去便见到掌柜的从楼上下来了,长禄便噤声不言语了。若是只有掌柜的一人兴许他还能问掌柜的多打听打听着意园的事,可他身旁还有个人,那人可是长安城出了名得不好惹。
      据说早年间长安城还流行一句诨话,便是形容眼前这人的:“错将玉履盛石冻,南柯一梦是又郎。”
      邓艾,邕王世子,字时英,小名阿又。他十七八岁起便浪荡流连于平康坊,或是为了位歌姬一掷千金,或是为了个银饰葡萄纹香囊球挥霍无度,又是个桀骜不驯说一不二的主儿,在长安城内论起败家二字倒是风头无两。
      偏是他出身高贵,邕王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他上面有三个阿姐,两个嫡亲的。邕王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儿子,邕王妃为生他又早早儿去了,是以邕王起初极为偏疼,至十三四岁时突然发现孩子长歪了,想要及时修正,竟发觉无处下手了。
      就拿他打掉崔尚书三公子门牙这件事来说,开始是崔三公子讥讽他没有娘亲,确实是他占理儿,可将人门牙打掉,鼻梁也差点打歪,甚至胳膊也差点折了的时候可就站不住脚了。
      更何况,崔尚书刚领了修补黄河堤坝的大工程,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马上就要赴任,这节骨眼儿上给邕王找了个大麻烦。
      邕王刚听说的时候还有些乐,认为是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细一思索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等邓艾回到府内的时候,便见邕王挺着略显圆润的肚子,黑着一张脸在院里等他。据说那天纵是邕王打了邓艾三十多个板子,也没见邓艾说过一句软话,倒是叫他那个未出嫁的三阿姐先红了眼,为他求情,才不至于打成残废。
      之后几年,邓艾招猫逗狗的事儿没少做过,至十七八岁时便已是平康坊群玉馆的常客,这才有了刚才提及的那句诨话。他整日不是蹴鞠,就是打马球,要不就是打猎,或是游湖。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切不学无术的事情都与他相干,动不动就将长安城搞得鸡飞狗跳。
      只不过,这也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按照旧例,王爷世子都要做一阵长史,干干实务,其实也就是充充门面,邓艾就被下放到扬州。他在扬州做了三年的长史后回到长安,较之从前收敛不少,只不过还是不成样罢了。
      话说回当下,长禄不敢直视那人的目光,将头垂着,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自上而下的打量,那视线竟叫他脖子更低了几分。
      邓艾穿着藏蓝团花纹圆领袍,腰间系着个八环躞蹀玉带。他身形俊朗,单论长相是眉目如画,面如冠玉,一眼看上去是个周正沉稳且雍容矜贵的面相,可若不是眼角眉梢里吊着股风流不羁,倒真让人以为他是个端方君子。
      邓艾收回目光,略显玩味地望了一下外面空荡的街道:“哦?着意园有人搬进去了?”
      掌柜的朝着邓艾拱手一拜:“方才见马车朝里面去了,这巷子里也就着意园空着,想来便是去那家的。”
      邓艾眉头一挑:“那地方闹鬼吧?”
      掌柜的回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都是百姓们以讹传讹,皆属无稽之谈,当不得真的。”
      这话完了以后,掌柜的却见邓艾半晌没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额上开始爬上汗珠,正斟酌着还要再说点什么:“呃,这……”
      却见邓艾没什么兴趣听了,径直下了楼朝门外走去,一旁的小厮撑起油纸伞,又有人赶来马车,他便上车走了。
      倒是有些忙碌的样子,也不知道近日邕王世子在忙些什么?
      见邓艾走了,掌柜的回过头来瞪了长禄一眼,打发他去照顾客人,又琢磨起了着意园的事。
      到底是谁搬进去了呢,难不成又要开酒肆?这地方,单是酒肆的东家都已经换了两回了。
      不过,掌柜的没有思索太久便见到了着意园的小厮,得到了着意园的一些消息。
      只见一人进了酒肆,拨弄了两下湿漉漉的发梢,便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地与小二说:“初来乍到,冒昧打扰了,我是着意园的伙计,名叫进宝。”看样子,倒是个极为守规矩且勤劳本分的人。
      虽然他们一行人才刚来着意园,想必要到处洒扫,但是这人通身整齐,能知道这东家自是个好洁且御下有方的人。
      长禄回礼回去,笑说:“往后咱们得见的日子还多,还请您多多指教。”
      进宝叠着手贴在腹前:“哪里哪里,不敢当,”他又说,“我家夫人想要几道菜,不知你们这儿可有长安的特色菜吗?”
      曹斌听着他俩的对话,心说,这园子的主人可是一位女人?八成是与夫君一起过来的吧,原先也是如此,想是夫君体贴疼爱她,所以才让手下人来仙客来买些吃食。毕竟,女人在这世道做生意,可不容易啊。
      长禄连连应:“有有有,我去吩咐后厨,让他们烧几道拿手好菜,劳您稍歇。”
      他见只有进宝一人,便知道,这是要带回去再用,就让伙计给装起来,又问进宝,“可要尝尝我们店的招牌酒吗?我们这酒,在长安城可出名了!”
      提起这酒,长禄就神采飞扬起来,眉梢带着得色。
      进宝见他力荐,便笑问:“这酒可有名字吗?”
      长禄一笑:“叫旨酒。”
      进宝啊呀一声:“是个好名字。”
      不多时,就已备好菜,也打好酒了。
      曹斌有意打探着意园的消息,是以给他们准备的这几道菜都不便宜,再加上他们的二两酒,更是价高,却见进宝没甚么难为犹疑之色,就从袖口里掏出来几贯钱,交给了长禄。
      原还是个财力不浅的。
      而进宝收拾妥当,提上东西,匆匆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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