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砂珥

9、诺特

　　这一觉睡得很香，香到芬尼洱迷迷糊糊地以为躺回家乡自己的小床上了，毫无顾忌地伸起懒腰，再舒坦地翻个身－－“嘭”，脸撞上某物。
　　睁眼，是一摞书。

　　头旁边是厚重又不透光的幔帐。他起身瞪着毛毯发愣。毛毯是直接铺在地上的，薄薄一层，而他呢就坐在毛毯上，别说被子、连枕头都没有半只。
　　肩膀酸又硬，哪里睡得香？一定是做梦做糊涂了。

　　非要说香，空气中隐约有一股花草味……这才想起：这里是德尔斐老师的研究室！

　　隔着帘子，听见有人在说话，用的是精灵语。
　　“一群老古板！错开一天有什么关系！”听得出，是德尔斐老师，他在发火。
　　“唉，您又不是不知道禁卫队的规矩，选拔被迫中断，今年不会再举行了。”

　　芬尼洱爬起来，走到幕帘边，果然看见老师在跳脚：“去他的第九次新月、去他的禁卫队！快点给我回来结束学业～”
　　“应该是『仲秋的第九次新月之夜』，老师。”诺特背着手，恭谨地站在德尔斐对面，纠正道，“过了这天，万物都走向衰败，然后就是无望之冬的降临，所以……”
　　“够了打住！你说的这些我全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德尔斐突然向前，“告诉我多洛雷斯的内幕！为什么每到这夜都要宵禁？不邀请外人参加、连大法师塔的人都拒之门外？难道是异教徒的祭祀？和神袛缔结契约？还是其他什么？”
　　他盯着诺特，诺特也回望他。
　　不过精灵没能坚持太久，就放弃了。
　　“该死！当初我是希望你能作为我的学生少许透露一点内幕才放你去参加禁卫队的。”
　　对德尔斐表现出的强烈不满，诺特只是安静地站着。一直等到老师情绪稍微稳定，他才开口：“很抱歉，对外严禁谈论多洛雷斯，这是铁则。”
　　“闭嘴。”
　　诺特笑了：“老师，别生气了。一旦抓到逃犯，我就有大把时间回来学习了。”
　　“我说，真的有人敢闯入考维亚克斯？还挑禁卫队一年一度的选拔日？”
　　“确实如此。这个消息目前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但校方不会隐瞒很久，估计过几天抓不到人就会公布于众。”声音忽然低下一度，“因为入侵者是个重刑犯，非常危险。”

　　『重刑犯！』一堆一知半解的精灵语中，芬尼洱唯独听懂了这个，忍不住低声惊呼。

　　“您没告诉我这里还有其他人，老师。”诺特立刻止住话题。
　　“他是我的学生芬尼洱·克洛维斯，你们见过的。”
　　“所有可疑的人都要带走问话。”
　　“不行！”德尔斐忽然挡在两人之间，“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气氛变了。
　　诺特不置可否，侧身绕过精灵走向芬尼洱。
　　“我、我是来跟老师学习校规的……”芬尼洱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被一束锐利的目光从头扫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严苛、挑剔地让他心寒。
　　目光最后定在芬尼洱的手上，他正无意识地揪紧幕帘。

　　“根据校规，一年级生不允许在白沙堡以外的地方过夜！”
　　芬尼洱的衣领被拎住，同时心也跟着拎到嗓子眼。不过还好，他没有被打或者丢出去，诺特只是在整理松散的领口，拉拢滑下肩头的法师。
　　“校规第一条：不可以衣冠不整。特别是在师长面前，更要注意举止得体。”边说边替他别好带有塑能系徽标的银别针。

　　“所谓得体，首先衣服要合身。这件太大，去申请换件小号的。”
　　“是！”
　　“你的斗篷呢？”
　　芬尼洱昨天只穿了件外袍就出来了，于是摇摇头：“忘在宿舍了。”
　　“那么鞋子总穿了吧？”
　　他这才发觉自己光着脚丫！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快去穿。”
　　“是！”

　　根本摸不透这人的心思，芬尼洱连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生气都吃不准。他慌张张寻找自己的软靴，同时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可惜他的精灵语不是太好，外面两人飞快的对话没能再听懂多少。

　　穿好鞋从帐子后面跑出来，发现屋里就剩老师一个。
　　“撒谎就要底气十足！什么‘学习校规’，鬼才会信！”德尔斐突然冲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令男孩委屈无比：“可我说的是真话。”
　　“真话？真话就更要用力喊出来！让所有人都听见！别总怎么怯怯懦懦，哪像我的学生！”
　　“我……”（我做不到您那样的张扬）可能在老师心中只有象诺特那样的才配做“他的学生”，想到自己身处这里可能完全是个错误，不禁感到悲哀。
　　“哭什么？我又没怎么你！”
　　“我没哭，老师。”
　　脸被精灵扳起，“真是笨死了。应该回答‘因为眼睛里绿色太多，流出来了’才显得可爱。瞧瞧你这眼睛，就像苍穹下的漫漫绿草……”芬尼洱感到捉住自己下巴的指尖微微发颤，老师原先半开玩笑的表情逐渐被锁紧的双眉取代，“何止人类，连精灵都很少有这样的眼睛，一点杂质都没有，看不到野心和贪婪。真是……纯洁得让人生厌！”
　　下一瞬，头发突然被用力抓乱，只听老师带着怒意嘀咕：“衣衫不整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讨厌事事井井有条！”
　　对这位性情有些偏激、情绪变幻莫测的老师，芬尼洱只能忍耐。不敢追问那些话的含义，也不敢再提学习校规的事（显然老师挺反感这事的），但内私下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好好研读一遍校规，以防哪天德尔斐先自己闯下什么大祸！

　　一出研究室，芬尼洱打了个喷嚏。
　　今天早晨格外冷，稀薄的晨光反衬出一片萧瑟。校园内无不呈现出冬日冰冷的色彩，被这种颜色加重的部分透出一阵阵寒气。忍着饥肠辘辘，芬尼洱拉上帽兜缩进法师袍，匆忙赶往课堂，上午的公共课就快开始了。

　　除了没吃早饭，这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就在下午的公共课开始没多久，教室门突然大开，一列身着全黑革甲的人手持长枪走了进来。
　　“禁卫队！”有人在咋舌。
　　芬尼洱顿时很紧张。
　　那群人中诺特的银发特别惹眼，并且他是最后一个慢慢踱步进来的，没和其他队员一起站在讲台旁，只是微靠门边站着。
　　之后，禁卫队带走两名学生，没有任何理由。

　　课还要继续上，但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断，没人不好奇这件事，据说从建校以来禁卫队未曾从课堂上直接带走人，他们的办事作风是很隐秘的，平日里能在校内看到他们巡逻的身影都很不易。芬尼洱发现谈论此事时大家都用“带”这个字眼，而非“抓”。
　　（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逃犯的事……）
　　（被带走的人还能回来吗？）
　　无端的开始担忧，也不知道为什么烦心，结果这堂法术默发训练课没听进多少。

　　下课了，芬尼洱被一些同学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问怎么回事，并且很笃定他知道内幕－－
　　“别瞒了，大家都知道你和副队长大人是朋友！”
　　“我不认识什么副队长。”
　　否认立刻被反驳：“刚刚他在门口一直看你，你也在看他，我亲眼所见！”

　　好不容易，芬尼洱才把『副队长』和诺特画上等号。当禁卫队出现时他确实偷偷寻找诺特来着，但只瞄了一眼就埋头躲在书后，诺特有没有看见自己实在不得而知。不管怎样，他还是一口否认，抱起书本冲出教室。

　　第二天，被带走的两人正常上课，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于是也就无人再追问。可芬尼洱的麻烦还没完，现在总感到被人关注和指指点点。认识诺特的事已经传遍学院，去大图书馆的事也被说得很夸张。
　　好在他是塑能系唯一新生，坐在德尔斐老师的课堂上，不会被大惊小怪的目光扫来扫去。

　　“普通学生不能和禁卫队的人做朋友？”他忍不住问老师。
　　“你和诺特是朋友吗？”
　　芬尼洱愣住了。
　　“根本连朋友都不是，别自作多情烦恼这种无聊的事情。”
　　（是啊，根本不是朋友……）
　　德尔斐把书合上，叹了口气：“只怪你小子倒霉，遇到的是诺特。没有规定说禁卫队成员不可以和学生往来，只是诺特比较……啊，我明白了，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姓考维亚克斯，诺特·考维亚克斯！”
　　仰头见老师的脸在视野里放大，后面的话听来仿佛天外之音：“未来他就是这座学院的主人，考维亚克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芬尼洱石化了。
　　精灵老师无比同情：“唉，和那种背景的人在一起，难免会被当成是溜须拍马的小人。其实学院内很多人想通过诺特这条捷径进大法师塔呢～连老师们都不例外。当然，我知道你是乖孩子，不会想那么多！”揉揉男孩金色的碎发，老师语调也跟着柔和，“说也奇怪，诺特向来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绝不随便表现出亲近，怎么会主动带你去大图书馆呢？这么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他应该心里很清楚。”
　　“后果？”
　　“对，就像现在这样害你被误解。他呀，是个绝对的军人！一切以规则和命令为准，无情起来非常可怕！那天发现你在我这儿过夜，不是想抓你去问话嘛，说明并没有因为认识你而手下留情。”
　　“老师，您说得也太……”
　　“并不过分哟～考维亚克斯家的人背负的是超出常人想象的命运，他们不可能有闲心对人亲切。禁卫队也是为了巩固家族权力才存在的，否则学院早被大法师塔控制啦。芬尼洱·克洛维斯！”
　　“有！”
　　“别耷拉脑袋无精打采的。别人的人生与你无关。我问你，魔法家书研究得怎样？还有两天就要交报告啰！既然连大图书馆二楼都去过了，你的报告一定很精彩吧！”
　　话题涉及学业进度，芬尼洱愁容满面。近日毫无收获。他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写一封魔法家书（跟自己过不去），为什么又让老师知道了这件事（更是跟自己过不去）。

　　“哎？这表情，该不会你已经在偷偷打包返乡的行李了？”
　　“当、当然不是！”
　　“那就好，虽然你不够机灵，但偶尔也让我稍微期待一下嘛～”

　　（唉～）深深的叹息，只能闷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