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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谷风习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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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风吹过,雨点倾洒,竹影婆娑。临窗的金丝鸟笼偶尔随风一摆,叮叮作响。上官嫃披着银绣云霞帔,踏着木屐走至窗边,她惯于睡前逗一逗八哥、喂些食饵。只是眼波一转,惬意的神情便怔住了,鸟笼的竹编小门依然紧闭着,但蹲在笼子一角的八哥早已肢体僵硬。不知为何,她眼前晃过八年前那具漂浮在水缸中的雪白尸体,惊恐的一口气深吸进去,便化作无助的哽咽。
元珊熄了烛台,挑开帘幔进来便看见这一幕,急忙上前搀着上官嫃:“娘娘,别难过,明日我去跟李尚宫说说送几只画眉八哥过来。”
上官嫃只觉得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悲恸至极。元珊只是默默在旁陪着,轻拍她的肩背。上官嫃内心压抑纠结了许久的事,终于从嗓子眼中挤了出来,断断续续念叨:“他真的那般无奈……身为皇帝,没有李尚宫的一句话,他都只能远远看着我……我总以为那天就快来到了、就快来到了,可依然遥不可及。三月秀女大选,七月合卺仪式,我当真就值得他们如此处心积虑来对付么?”上官嫃扭身扑在鸾凤锦被上痛哭流涕,声音却始终隐忍着。元珊紧紧抿唇,眸中含泪,起身将床帏之外的帘幔全都放下,以遮挡稍许声音。宫灯款款,蜡炬融化如红泪,缓缓淌下。
上官嫃一面抽泣一面支起身子,霞帔从背后滑落,纱袖遮覆的小臂上,守宫砂宛若一颗红痣,在白玉般的肌肤上醒目耀眼。她依稀还在哽咽,痴痴望着那点象征贞洁的宫砂,五指不由猝然攥紧。离明年七月不远了,八年都熬过去了,还差这一年么?
早已定好这日要微服出宫去围场狩猎,拂晓时分司马棣便率领一队护军、两行射手从东华门出宫。上官嫃亦带了几名擅于骑射的宫婢跟随在队伍中央。连绵起伏的宫殿尽头,一丝丝朝霞像淡淡的颜料染上了灰白的天。
城内居民多半还未起床,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摊子在忙碌。只见一支奇怪的队伍从御道上飞驰而过,除了蹄声急沓、车轮辘辘,便什么声音也没有,徒留一片扬尘。
到围场恰好辰时,日头不算暴烈,围场四周隐有白雾萦绕。
护军、射手们纷纷四散而出,从围场以外十里由远及近将蓄养的兽都往围场中心合围。野兽狼豹逃逸乱窜、飞蹄奔驰。司马棣乘骑一匹枣红大驹,所持朱漆大弓缠满金线,拈了支羽箭搭上弓弦,一声弦响,远处一只即将跳出包围的麋鹿被钉死在地。护军纷纷喧声叫好,喝彩声如雷动。
司马棣一声令下,射手们便奋勇驰逐野兽,司马棣却驻马原地,看他人较射。査元赫是御前护卫统领,守在司马棣身侧,以护圣驾。而上官嫃早已兴致勃勃领着自己的红妆骑兵往西边的小丛林驾去,一面挥鞭疾驰一面尖声吩咐:“不许伤害它们,抓活的!”
丛林里的小动物听见阵阵蹄声,吓得四处逃逸。上官嫃布下网子,叫几人在四方各拉一角,自己领了几人在其中追逐嬉戏。
云雾消散,天逐渐热了起来,上官嫃正打算勒马回去歇歇,突然马失前蹄,往前一栽。上官嫃惊叫一声,牢牢拉紧了缰绳,那黑马却是仰天长嘶一声,发狂般猛然跃起,一通乱跳。上官嫃在马背上颠得眼冒金星,只得趴在马背上死命抓住鬃毛。
四周的宫婢们纷纷退散,元珊惊恐发现马蹄上竟鲜血淋漓,怕是那草丛里有捕猎夹!立即策马朝御营那边冲回去,挥着鞭子呼喊:“来人——快来人救娘娘——”
原本在围场中央与人比试的査元赫听见疾呼,扭头张望,见上官嫃的黑马疯狂朝树林里冲了进去。他倒吸了口冷气,狠狠一夹马肚子便往那方向追了过去。司马棣见査元赫的异常举动,便也望了过去,元珊惊恐万分疾驰而来,在马背上呼救。司马棣来不及细想,一拉缰绳也追着那越渐缩小的黑点追了去。
黑马驮着上官嫃一路狂奔,竟穿越林子,闯到了马球场。烈日刺目,黑马狂烈发猛,突然高高跃起,将上官嫃抛下马背来。
司马棣和査元赫同时冲出林子,远远看见躺在草地里的上官嫃,收住缰绳。二人同时下马,一齐扑倒在她身边,却忽然都愣住了,抬头望着对方。司马棣目光深邃,幽黑的瞳仁中似乎藏着一丝警告。査元赫如被针毡,凛然站了起来,见后面的护军也追了上来,道:“卑职去把那马找回来向皇上请罪!”他匆匆瞥了上官嫃一眼,跨上高头大马继续追去。
司马棣怕她摔伤了,不敢轻易动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脸,唤:“皇后,皇后!”
上官嫃浑身战栗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睁开了,却因阳光刺目用手挡了挡,侧目望着司马棣,才惊觉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司马棣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问:“你哪里痛?告诉朕。”
上官嫃试着坐起来,只是摔得后脑有些昏沉,用手捂住额头喃喃道:“我没事,没事……”
“当真没事?”司马棣内心焦虑,反问一句。上官嫃方察觉出他眼瞳深处流露的惶恐之色。司马棣太擅于掩饰,以至于总是显得冷漠。上官嫃突然扑过去,双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小声说:“我害怕。”
司马棣迟疑片刻,方轻轻揽住她,“别怕,朕带了御医随行,一会他给你看看哪里伤着了。”
上官嫃仍然抱住他不松手,长久以来她害怕的并不是疼痛和伤病,而是孤独。并且她觉得司马棣也和自己一样,他们是同一类人,更应相互慰藉。
査元赫将受伤的黑马牵了回来,远远望去,广袤的草甸被阳光映得油光闪闪,渺小的两个棕红身影紧紧相拥。他勒住马,停驻不前,说不清心里是惆怅还是欣慰。
重九将至,太液池边陈列万树菊花,粲然眩目,远远望去如环了一条金红相间的地毯。千重万重花瓣在西风中微微抖动,与池中枯萎的夕莲相比,更显风骚。
皇上与皇后一同登上宫苑中最高的观星台,后有宦臣宫眷随同。宫眷们穿的裙服上都绣着大朵怒放的菊花。因司马棣的喘疾忌惮花粉,于是观星台四周缀满了菊花灯,各式各样、色彩缤纷,宛如仙宫阆苑。宴席间,各式精美糕点、清醇美酒应有尽有,宫廷艺人各展其能,杂戏、歌舞、笙箫合奏……
上官嫃静静坐在司马棣左侧,举止端庄娴雅。只是热闹到了极致,难免会觉得空虚。长公主坐于司马棣右侧,言笑晏晏,一颦一笑尽显绝代风华之姿。司马棣难得不用处理国事,在寝殿歇了一日,神态略显慵懒。
上官嫃时不时侧目看他,璀璨灯火下,他面庞的轮廓实在太美丽。
上官敖和公孙权也在席间,依次上前来敬酒。尽管多年疏离,可上官嫃难得见着自己家人,也是分外高兴的,便将樽中的菊花酒一饮而尽。
大约是酒力发作,上官嫃面颊绯红,双目泛着迷离的光。司马棣见了,唯恐她在宴上失态,遣元珊将皇后送回宫去。
上官嫃望着一身明黄金灿司马棣好一阵恍惚,微微张了张口,想唤的一声“皇帝哥哥”却被长公主漫不经心瞟来的目光堵了回去。于是只歪了歪身子道:“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上官嫃被一簇人拥着缓缓滑下了观星台,査元赫的目光却随之远去,舍不得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