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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悦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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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悦然”
李振洋是等着大家都离开,张口刚打算跟李英超说话,抬起眼见到教室后一排、还有一个动作慢吞吞的的男孩儿刚睡醒似的,被旁边同学不耐烦地揪了一下帽子,才站起来收拾东西——就推了一下眼镜,到底没开口。
六点一打铃,已经是下午的最后一堂课。太阳光斜斜从楼宇另一侧掉进来,打在往下拉了一半的窗帘上。离开的学生给他们打了个招呼。
“怎么样。” 李振洋看向靠着讲桌玩手机的人。
李英超疑惑地抬起头。
“这帮小同学。” 李振洋说。
“还行。” 李英超认真评价,然后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左右看看,见着教室只剩下他们俩,本来勾起的一抹笑容变成撇到嘴边的一点不忿的弧度,“……还给我。” 伸手,摊开了。
没了周围同学一双双眼睛瞧着,不肯再给李老师客气。
李振洋爱答不理的。“晚上想吃什么。” 从讲台上下来,往教室外面走。
李英超无语,觉得暂时要不回来了,“……我又没想干嘛。” 咕哝,跟在李振洋后头。揣着裤包。
李振洋比他高半头,回头瞥了一眼那顶红毛,“哦,你没想。” 好像带着一点高兴似的,这句话从嗓子里密密地顺着鼻音挤出来。笑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
“我就是看到了,我在外头就看到了。” 李英超无奈地揉了揉鼻子,有点急了,往前跟上李振洋,“不是,留在你们班很好吗,看着不嫌闹心,不怕真出事儿?”
李振洋停下来,皱着眉头转回来看着他,“想吃什么,想不出来今天吃食堂啊。”
李英超白眼翻上天。别开头看旁边。说不听这人。烦死。
“干什么呀,不高不兴的。” 李振洋笑起来,稍微低了头,走近一步。他们教室在教三楼走廊尽头,此时大家都忙着打饭的打饭,回宿舍的回宿舍,这走廊就剩下他们两个。
李老师站近,近得衬衣的扣子贴住了红头发的手臂。凑过去看红头发的神情。
因为他的挨近,李英超就只得往旁边退。李振洋哪里容得他退,反正是步步逼近,直到把烦躁的红头发,逼得恨不得侧着身子被挤到了墙边,脚上还被绊了一下。
李英超脸上是一点烦躁和习以为常似的无奈,恼得发笑,摇了一下头。被那个比自己高很多的宽肩膀学长逼到墙角里,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能坑你似的?” 他说。
察觉到李英超退无可退,李振洋就非常高兴了。背着手像欺负小孩子,从口袋里拿出很小的一串亮晶晶的铁链。
“你说你,啊,下次弄个低调点儿的,算我求你了,行吗李英超。” 在手上晃了两下,才递过去。“你看看那帮小二流子。” 说到最后这句的时候,有些情绪在话音里已经收敛得很小心。
完全避开了李英超之前的担忧。
奇异的,那条链子显然和方才非常费事地从李英超身上拆下来的、那套绕得非常复杂的工字链截然不同,小了、短了不少。在李振洋的手上稍稍发出细微的光来。
然而李英超只是没好气地一把夺了过去。接过的时候,也瞧不清是做了什么动作,待得他垂下了手,那条铁链已经稳稳地在他的手腕上扣了三圈。
李振洋笑一声,退开一点,转身往前走。
李英超无奈地跟上,用手稍微碰了一下手腕上的链子。“火锅。”咕咕哝哝的,声音不是很大。
“学四。” 李振洋头也不回。
李英超嘶了一声,“你摆什么谱?”
“学四没有火锅?” 李振洋一脸真挚地回过头望着他。
李英超抬起脚就非常自然地想蹬他一脚。但是好像又有点因为许久不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完全蹬不出去,非常别扭地只得变成是在地上跺了一脚,气势全无。“那是麻辣烫吧哥。”
教三楼建得高,正是大家都往下赶的时候,李振洋走在前面,当然不愿去跟学生们抢电梯。
李英超感觉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他没有去看。只是抬眼瞧着李振洋白色衬衫的一点肩线。觉得很奇怪。已经一年没怎么见,但是跟李振洋,好像就是昨天才分开一般,中间空了的时间……就好像没有时间。
其实从大三开始,他的“工作室”开在邻市,即便距离不远,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很少回到C大。
说是明面上的工作室,不如说是派发的“工作区”。就跟李振洋被安排了留在系里一样,答应来做这个大一设计二班的辅导员,是听了他们师父的安排——
前面李振洋已经走到安全楼梯口,把门拉开,替李英超挡着,用手肘隔着、搡开那门,等着李英超。
李英超才紧走几步,往前侧身、通过他师兄给他拉开的门。
“磨磨蹭蹭。” 李振洋说。这话是在李英超从他面前挤过去的时候,很轻地说的,软和和的。
那话甚至还有一点送出的气声,都顺利地、正正地掉进李英超的耳朵眼里。
李英超没言语,看也没看他,走在头里,只是走过去了以后,有些不自在似的皱了皱鼻子。
他下了两级台阶,感觉李振洋还站在他背后,就停住了脚,回头。
李英超从下往上看的时候,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陷在眼窝里,聚着周遭的一点光线。李振洋看着他,这才松开了拦着门的手,任由那安全门关上,走下来,站到和李英超同一级的台阶上。
这一侧的安全楼梯,几乎没有人走。特别静。
李英超开口,“……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啊?” 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这样问。
“董悦然,” 李振洋没什么表情,扫了李英超一眼,步伐松松垮垮地,下了一级台阶,“我知道。” 这句好像是补充了为了堵李英超的嘴的——
“你知道,你看见她身上蹲着的玩意儿了吗你就没收我东西?” 李英超语气是急了。
李振洋皱紧了眉,“你别管。” 声音里非常烦躁。但是又回头看了李英超一眼,“……我会弄。” 这一句的话音,好像是把那点烦躁好像捺下去了一点,为了让他宽心似的,声音软了一点,“不会那么快的。”
周围安静得出奇。李英超没有话讲。
李振洋下了一级台阶以后,矮下去一小截,李英超甚至比他高出半个手指。
没有人走的楼道,窗户也低低的,显得外头路面上的吵闹人声、车声,都非常遥远。
而眉头还皱着的李振洋,非常自然地往后伸了一下手。
李英超都没来得及低头反应。李振洋的手掌就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稍微松了一下,滑下去,牵了他的手。
有些凉的手指,但是也有一些热的掌心。
“走吧,吃饭。” 李振洋说。手上用了一点力气,把李英超牵住往下拽了一下,就向楼梯下一步步走。
李英超就被牵着。脚底下跟着动。低头看着李振洋的手上戴着的一只表。那只腕表的表链,跟他手腕上的那三圈链子,偶尔会碰在一起。想说什么,但是没有开口。
他被捉着手指。手指挣动了一下。稍微地回握。
“能不能去东门吃啊?” 李英超终于开口。他很瘦,长手长脚的被李振洋一牵,就跟遛小狗似的、被拽着往楼梯下提溜。其实不满的程度很高,并且还咯噔着刚刚李振洋大手一挥决定的学四麻辣烫。
“哪家啊,吃呗,再远点儿也行,我晚上没事。” 李振洋这样不在意似的说。手里紧紧牵着李英超。
李英超哦了一声。两个人手上没有松开。只是走到一楼的时候脚底下慢下来。
“你现在住学校还是哪儿啊。” 李英超随口问。在李振洋伸手去推门要出去的时候,把手抽了回来。
“学校。” 李振洋给他拉着门,等他出去了,才跟上,“老板原来校内分的那套小公寓,他自己在西校区,留给我和王敬了。”
从一楼侧边,没几步就出了教学楼。
这个时节的C大,一旦初夏的日影稍微偏西,就是最凉快的时候。风往往从中轴线笔直地吹过来,旁侧的树荫下头,放课的年轻学生非常快乐地涌向校门或者食堂。
“……王敬也在?” 李英超皱了眉。姓王的算是他们另一个师兄。
“在什么在,” 李振洋答,“出去跟他女朋友租房去了。八百年不回来一次。”
李英超又哦了一声。
“你就住他那儿呗。反正空着。” 李振洋安排。“东西一会儿回办公室拿。”
李英超说嗯。又稍微有点高兴似的,“现在外卖能进了吧?”
“还是人脸识别,进个屁,又一天到晚想点奶茶。还没吃晚饭呢惦记夜宵了。” 李振洋开始教育。
“啰嗦死了李振洋。” 李英超表情扭曲,掏出手机来按,不想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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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差不多快九点了。
“宝宝们,我们部门今天聚餐,晚一点回来哦。” 崔一彤声音细细的,坐在她那小桌子前面扑散粉,抿着嘴扬着下巴对自己左看右看,一盏淘宝美妆灯开得璀璨夺目的,要把正对着她桌子的上铺的老子亮死。
我瘫在床上静静看着手机屏幕,外卖骑手逐渐接近了西门,没有理会她。
“少喝点,这么晚了,想当主席也不是这么拼的,朋友,” 老实的张晓凡过去散发关心,“苏师兄也去呗这次?” 夹带一些阴阳怪气。
——上次崔一彤也是什么学生会活动聚餐,喝得烂醉过了门禁12点,楼下宿管阿姨一般上完锁就睡了。崔一彤就在楼下打电话给我们叫醒、我们再下楼去把阿姨叫醒,哇,阿姨把我们宿舍好一顿收拾,回了宿舍被扰了清梦的暴脾气郑蕾又把我们学生会小干部、醉醺醺的崔一彤又一顿臭骂,好不精彩。
崔一彤没有反驳张晓凡的话。只是把口红盖子啪哒一声合上,站起来,去整理自己的皮包。
我手机震起来,该是我和张晓凡的奶茶到了,郑蕾减肥,一天到晚恨不得只吃一片白菜叶子——“……喂?你外卖到了,给你放西门自己出来取啊。”
我对电话里嗯嗯嗯,一骨碌从上铺立起来。
刚立起来就听见宿舍门被猛拍——
咚咚咚三下以后,急吼吼探进来一个团支书刘羽红乱蓬蓬的脑袋——她就是不梳马尾辫不行,披头散发准炸毛。
“江湖救急,有感冒冲剂没?”
“有,咋了?” 我从上铺两步蹬下来。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毛病多,所以随身药也备得相对齐全。
“谢谢谢谢——”
我就折过身,蹲到自己柜子前面找。
“……你不舒服啊?怎么不去医院?” 张晓凡赶过来凑热闹。
“哎,不是,是我们宿舍悦然。刚我下楼去找宿管阿姨借体温枪,她好像有点发烧,还流鼻涕,难受一天了,说喝点感冒冲剂,我们谁也没有……就想着来找你们借,让她睡一觉明天再难受就去医院。” 刘羽红啰啰嗦嗦一五一十给我们说。
我翻了下,盒子里也就剩下三袋感冒灵,干脆全拿出来递给刘羽红。“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谢谢,回头让她给你买一盒回来。” 刘羽红一迭声道。
“不用不用。” 我心里还想起来,下午董悦然打瞌睡被老师点名的样子。
“要帮忙叫我们哈,其实就是得多睡觉,估计空调吹多了容易着凉。” 张晓凡开始隔空诊断。
我听见那边柜子响,看到崔一彤正把自己柜子关上。
“我也有一点儿常备药……你让她看说明书吃。” 崔一彤竟然也挤过来,她背着自己的小皮包,手上拿了一大沓文件夹,急着出门的样子,还腾出一只手,冲刘羽红递过来一个装着药瓶的盒子。
“……谢谢一彤!” 把刘羽红弄得不好意思了,也接过去。
“我先走了!” 崔一彤急吼吼就要出门。
“别过了门禁哈崔主席——” 郑蕾在自己床帘里头,居然是醒着的,拖长了声音颁布旨意。
我心想,这都九点了,崔主席不得应酬到三点?
“行了快去吧,让悦然赶紧吃了睡觉。” 我把刘羽红也撵走。
然后在门背后的镜子前照了照——仔细端详镜中本人刚睡醒的尊容,之前洗了脸眉毛也没补、热裤和皱巴巴的T恤加人字拖——思考着这样出门拿外卖会不会有失体面。
算了,大夜里要什么体面。
头是不想梳的。从桌上拿了帽子和口罩,往脸上一糊。“晓凡,走!” 回过头揣了手机和校园卡,顺便把桌子前面假装看书的张晓凡揪起来。
“啊?……你自己一个人是拿不动两杯奶茶吗姐?” 张晓凡骂骂咧咧被我扯出宿舍。
“把我灯关了!门带上!” 郑蕾趁我们出门前,在床帘后面吆喝。
西二门是离我们的女生六号楼最近的校门。
自从外卖送不进,学生们买了东西都得自己出来取。
我和张晓凡在路影和梧桐摇曳的马路上踢踢踏踏,快乐地商量着取了奶茶以后,到拐角那间小店买烤冷面做夜宵。
身边路过一些吵吵闹闹的男的、还有香喷喷的女孩子们,不知预备前往何处赴会。
当然也有不少往身上乱套了件衣服就出来拿外卖的,譬如我们。
才初夏,北方夜晚还没被酷热统领,学校里,年轻学生们的众多人字拖,在路面上此起彼伏地拍打,组成热闹非凡的夏天的声音。
但我的宁静没能持续太久。
“哎哎赵楠!” 张晓凡猛地拐我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什么地方。
我近视,还有点夜盲,所以根本没有防备,差点被这女的一手肘拐进路边花坛里去,“淦你——” 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
后面的字吞了回去。
“—— 是李老师哎……” 张晓凡念叨着确认。
当是时我们已经快走出西门,只隔了一小段距离,前头有两个实在打眼的高个子男生——我们是凭着那顶耀眼的红毛,一眼认出的那两个人。
红毛旁边的人不用说,虽说换了件大大的黑T恤、挂在他的宽肩膀上,基本上可以跟学生们混在一起,再加上还戴了顶灯罩似的渔夫帽挡着——但,是我们导员李振洋没跑了。
他伸手搭着红头发的肩膀。走过西门的那个仅容一人通过闸口的时候,就改成双手搭着前面红头发的肩膀。还凑近了在说着什么。
“……” 我有点无语,“打招呼吗?”
“走走走,都碰上了!” 张晓凡非常兴奋,打量了我一下,“装什么呢你,显得我特别八卦似的。”
“你不用「显得」吧。” 我说是这么说,眼睛一瞬不转盯着那俩人影。被张晓凡拉着上前。
“李老师!” 张晓凡拎着那两杯奶茶,很狗腿也很喜出望外地叫住了导员——我俩是看了李老师和李师兄似乎也在那个堆积外卖的小台子上找了半天,李师兄手里拎了外卖盒子。
李振洋就转过来。
我和张晓凡赶紧走上前去,“老师,” 转过脸看那红头发,“师兄!” 排队点头哈腰。
其实我们班同学是这样,私底下基本上碰不太上李振洋,最多男生们在篮球场能碰到一两回。
在晚上这个点儿的西门见到他,真算是头一遭。
“取外卖呢?” 李振洋看了一眼我们俩。他好像也有些不惯于在不是上课的场合见着我们,神情是有些温和的,然后——
他忽然吸了吸鼻子,忍不住似的,抬起手背过身去,连着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不好意思——” 李导员鼻音更重了。
但是好像在场更不好意思的是小李师兄。
李英超师兄看了我们一眼,开口:“……我们刚吃的火锅,让他吃辣了。” 他咬了下嘴唇,和我们(其实全无必要地)解释着,他这样几乎有点腼腆地说着,然后拍了一下李老师的背,另一手在自己兜里翻了一包纸巾出来,给李老师递过去。
我觉得心里非常奇异。
这整的,我和张晓凡是什么东西,又不是李老师他妈,小李师兄为什么抱歉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没事没事,” 李老师接了纸,吸了吸鼻子,“早点回去啊,你们两个,大晚上的,” 不忘抬起眼来跟我们交代。“别过门禁。” 还强调了一句。
“好的老师,我们去买个烤冷面就马上回去。” 我老老实实地答。
“师兄,你们吃吗,特别好吃,我请你们!” 张晓凡热情洋溢。
我无语——
好像李老师又想打喷嚏,背过了身。所以是李师兄开了口,他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得回去了。” 他伸手拉住了我们老师的手臂。
“……你正常点,我害怕。” 我拽着张晓凡往烤冷面摊走。
“师母好像很爱他。” 张晓凡热切地转过脸来,冒出粉红泡泡对我讲。
“嗯嗯,你问题很大。” 我点点头,替她着急,“人家要吃什么自己会买,你插在中间算怎么回事儿,请什么请,钱这么多不如请我。”
“也对,也对!” 张晓凡喜滋滋。“好,请!” 说话间已经走到摊前,招呼老板过来,替我俩一人叫了一盒。
后来感觉事情不对,其实是我和张晓凡还在店门口抖着腿、嘬着奶茶,静静等着我们的烤冷面准备停当的时候。
我手机震了起来,一看是郑蕾。
“半夜饿了,回心转意让我们带吃的吧——” 我嘴上这么说着,接起来。
“我说你们俩在哪儿呢?!微信也不回,死啦?”
郑蕾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急促,还显得有些飘忽。我还从没听过姐子这么慌的声音。
但当时我没有太在意她的情绪。因为我经常被姐子们劈头盖脸地骂,也很习惯。
“啊?” 我一头雾水,“不是,在西门呢,马上就回去,咋的你要带什么吗?不减肥啦郑老板?” 我讨打地扬起声调,闻着老板正在包的饭盒里传出来的烤冷面的香味,有点飘飘欲仙。
“别回来,先。” 郑蕾在电话里说。她声音有点发抖。
我皱起眉,觉得不对劲。
看了一眼正在看着我的张晓凡,“啊?……不是,啥意思啊小蕾,你——”
“外边有人敲门,我……” 她压低了声音,声音忽然就小了。
西门的夜市很吵,但是我也依然听见了除了郑蕾的声音,听筒里还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咣,咣,咣。
我一下子感觉手有点麻。
“小蕾,喂?不是——” 我脑子里飞速回忆,想起来我和晓凡出门的时候,是替她关上了门的,我们女生宿舍一间四人,刷卡才能进。每间的门一旦关上,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而且宿舍门口有闸机,不是本楼的压根进不去。“……你先别慌,你看清是谁了吗?万一——”“……不是!”郑蕾感觉是不知躲在哪儿捂着听筒,又急又气,声音都有些嘶哑,“我——我他妈当然是看见了呀!所以我让你俩别回宿舍!我……”她好像是一时间真的组织不起语言——
一阵沉默。
烤冷面已经好了,我看到张晓凡扫码付钱,从老板手里接过,才握着手机皱着眉,看着屏幕嘴里小声嘟囔了句“小蕾也给我打了没接到”。接着忧心地看向我。
“你看见谁了?” 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晓凡,用握着奶茶的那只手,碰了一下她让她跟着我。
“我看见……” 郑蕾听起来快哭了。恨不得是神奇女侠一样的狠角色,居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是谁……不太、不太——” 她好像在找一些词来形容,然后她声音越来越轻:“……不太像人。”
她说到这里,我脚下就顿住了。手里握着的冰奶茶,凉凉的水汽凝成水珠,贴在我的掌心,沿着我的手腕流下来,凉意透到了心里。
手机里郑蕾还在继续说,“……你们能不能去保卫处,或者找一下老师啊?” 她好像找回了一点理智,“……对了,你看群,咱们群里联系——”
她还没说完。
这下连我都听见一声巨响。咣当一声。
“我操,郑蕾??” 我吓得半死,对着电话大叫,“你没事吧——”
“……” 对面传来了郑蕾对着听筒重重的呼吸声。
好像是不敢说话似的。
我感觉头皮发炸。
“郑蕾?”
握着电话,听着里面郑蕾的呼吸。
“怎么了呀!” 张晓凡在我旁边急得跺脚。
手机里传来了忙音。
郑蕾应该是直接把电话直接撂了。
我愣在烤冷面店的门口。
张晓凡在我面前吱吱哇哇张牙舞爪地好像在说着什么。
直到我被猛地推了一下肩膀,“——问你话呢赵楠!装神弄鬼的!” 张晓凡真急了,“小蕾怎么啦??电话里说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呀!” 一串问题砸我脑门上。
我脑袋里一团乱,好歹回过了一点神,“她让我们别回去,宿舍好像……有点麻烦。让咱们看群里——” 我又稍微一想,“不是,咱们报警吧?”
“啊?” 张晓凡整个懵的。“……什么别回去?什么报警——” 她也低头去翻手机。
我打开手机,才注意到我和张晓凡晃荡到西门、跟李老师两口子打了招呼、又到烤冷面店里买夜宵,这一长串时间里,微信里都快炸了,先是宿舍群、然后是班群。
我看到我已经错过了四个郑蕾的未接来电。
“……我靠,这都什么事儿啊—— ” 张晓凡和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西门外的夜市,满身下着冷汗地刷着班群里的信息。
班里已经有人报了警。男生们看到了信息,好像都从男寝下楼来跑去女生楼下等着了。郑蕾也在里面发了一段撞门的音频。
而一秒钟前跳出一条消息,是男生班长说刚给我们辅导员去了电话,也报告给保卫处了,说李老师已经过去了,马上和男生们汇合。
隔壁的隔壁寝室也是我们班的,几个人都说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我们班群其实是有两个。一个是只有学生们的,一个是有李老师和系里团总支管学生活动的王老师。
这下子,八百年都没过动静、历来只有些班级任务发布时才弹消息的那个李老师的群,一下子也多了好多条消息。
李老师拢共在群里发了两句,一句是说让在寝室的女生都关好门。然后又编辑了一条群公告,艾特所有人,要求每个同学报告现在的位置。
只有女寝621,全寝一个冒泡儿的都没有。
——是团支书刘羽红刚刚来找我借感冒冲剂的621寝。
那个寝室正好有女生班长和团支书,早前男班长肖鹏就在小群艾特了一遍。我平时挂着个没卵用的生活委员闲职,肖鹏甚至在我们班委群里都叫了她俩半天。
我心里凉了半截。
那俩一直没有吭气。
我心跳如雷,几乎握不住手机,看了一眼对面,张晓凡也脸色煞白。
“……怎么办。” 张晓凡看着我。
我没了主意。
让我们彻底回过神来的,是忽然听到的、街角传来的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厉惨叫声,而后是玻璃噼里啪啦地碎裂——
张晓凡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
“回去,” 我忽然清醒了些,我们这么游荡在校外连依凭都没有,“回学校里去。” 我一把拉住游魂一样的张晓凡,转过身就往西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