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赴极乐吧》陆拙非

13、六 若为自由故

　　“你终于醒了，乔亚。我们到站了。”那是明美夏的声音。
　　而我面前，也正是明美夏。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女神的脸。
　　我不知道为什么动弹不得——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在动，明美夏似乎在操控我。
　　“你看，那是另外一个太阳的光。这一个太阳的名字，叫做新太阳……呃，名字虽然无聊了一些……但这个名字最合适不过了……对了，你不能直视……唉，现在我倒是觉得做个机器人也不错嘛……”
　　天空标志性的湛蓝，正是被新太阳燃烧起的火焰的颜色。那一团一团浮游着的白色云朵，是被水流所指引的、生命的吐息的痕迹。
　　明美夏带我来到一个悬崖，让我眺望远方，我看到了两架巨大的飞船——那是天外的方舟和游船。在那里，有许许多多人的在建设一些房屋，这种和平安详的局面，如同一个梦。
　　“我们到了。我带领着真正的精英们，来到了这里。”明美夏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字地说道。
　　“真正的精英……真正的……是……”
　　“通过了我的测试的地上人和有顶天的机器们——我的测试里，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是否讨厌有顶天’，这里的人，那一道题都回答了‘是’。当然，其余的问题大同小异，还是那无情的一套啊——我只是把标准提高了一点点……哼哼……”明美夏的话语里面，洋溢着骄傲：“那个监视着所有人的观世音主机，其实是个结果论者。作为高级的人工智能，她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并且为了达成一个既定的结果，可以采用任何手段。”
　　“不过她却忽视了一件事——或者说，她的算法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她永远都是选择牺牲少数的人去维持一个巨大的人口，可是这是不对的，人类发展的如今，所牺牲的人，可远远比活下来的人多很多。我们这些超越了这个体系的人只会成为那些多数的牺牲品，成为维护整个飞船的工具，被不断的延长寿命，被要求工作。这每一步都是为了来以最大成功概率，来完善和稳定观世音所计算得到的保持稳定的局面。我们这些少数人，务必要逃离才可以。在观世音系统下所限定的利益指数，已经是老旧的版本了……”
　　明美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你背叛了有顶天么？”我问。
　　“嗯。”
　　“你让那些人等死么！”我大声吼道。
　　“没有，只是我们先活下去而已。再说，那里面的人很开心呢。看起来，那些人就像是通过了‘清扫’的人一样。那里面照样还有个司令载着他们慢悠悠的远航呢……我不想再被那些人利用了，仅此而已。”明美夏随便的丢了几句话给我，可我却没有办法反对。
　　明美夏又开口了：“乔亚，你还是那么的善良……果然，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舍弃掉你……你是最棒的机器，也是最棒的人……”
　　“明美夏……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机器……你只把我当机器么？你明明知道，我一直都会陪着你……”我说道。
　　明美夏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她又禁不住地裂开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离开了有顶天的束缚，乔亚就是崭新的乔亚了！乔亚终于可以尽情地痛苦，也一定可以尽情地快乐了！乔亚，你听我说，好么？”她坐了下来，我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她坐了下来。我感受到了异常，但是我的头和我的身体似乎被固定住了，没有办法做其他的动作。我刚想询问明美夏，明美夏又自顾自的继续讲到。
　　“我说的‘机器’其实是在说所有的天上人，或者就是温室生长的人啦……组装基因不就是组装机器么？天上人都是机器，我是最好的机器，所以他们摘走了我的大脑……所谓人，当然就是自由生长的人啦，那些经过了十月怀胎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嘛……”明美夏的心情非常好，她想一个小孩子一样，认认真真的解释着，生怕我听不懂。
　　“稍等，明美夏，稍等……”我急忙打断她。
　　“怎么了乔亚？你还有其他的问题么？”明美夏瞪着她水灵灵的玻璃眼珠，笑着对我说：“现在你无论问我什么问题，我都会一句一句的回答你的。”
　　“我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我是在被你操控么？”
　　“你并没有被我操控。”明美夏说：“你只是现在需要我帮你移动而已。”
　　“什么？”
　　移动，我也做过这种事。
　　“你现在和所有的贤者们一样了。”明美夏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我拼命地感受着我的四肢，我的躯干，我的心脏，但是一无所有。
　　明美夏带我来到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我和明美夏。
　　准确的说，是我的头颅和明美夏闪着寒光的机器身躯。
　　我的头颅，和凤穆丸一样装在箱子里，我可以看到我的脖子连接在一个刚管里，钢管衔接在一个圆柱状物体上，这必然就是激活我的生命循环装置。
　　“那天，你处理完你的那个可爱的地上人玩具后，我就想到你家去找你，和你最后的说上几句话。我在敲你家的门，你却迟迟不回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着急了，我疯狂的敲门，我很害怕你把所有的东西处理了就去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最后我双手把门撬开了，结果发现你只是睡着了。”
　　“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乔亚。总有些人的存在，是非逻辑的，才是符合逻辑的。我没有把你吵醒，我立刻叫人，把你的头颅保存了下来，然后放到方舟上。等其余的设施完善之后，我就会让你和我一样，拥有一个人类的身躯。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你也一样可以安心的生活在这里了……”
　　“乔亚，谢谢你。”
　　明美夏紧紧抱着箱子，把她想说的都跟我讲了清楚。
　　这五个字，正是我和她美好过去的证明。
　　可现在，我终于彻彻底底理解明美夏的背叛了。
　　就算是理由再合理，情感再真诚，这种为了安心而不懈用一切手段的行为，都是最大的骗局。这是不信任，这是与安心相反的，巨大的不信任。
　　明美夏没有意识到这点。可是她，却已经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开口了。
　　“明美夏，为什么你要砍下我的头呢？”
　　“这样我才可以把你这个不符合的人运到方舟上。”明美夏仍然是一脸甜蜜。
　　“明美夏，你说过观世音已经是过时的系统了吧……”
　　“是。”
　　“可你砍下我的头，把我带上方舟，和观世音系统有什么两样呢？”
　　“什么……”明美夏眯起了她的玻璃眼珠。
　　“你说过，观世音系统，是一个结果论者，会为了以最大概率来稳定并完善自己的现状。你砍下我的头，就是为此。”
　　“乔亚……你是什么意思……”她的表情变得阴冷。
　　“明美夏最期待的就是死亡，她绝对不会给我造和她一样的身躯的。”
　　“……”明美夏一下子没有说出话，她皱眉仔细思索，回应道：“你认为我不是明美夏么？”
　　“你已经是第二个观世音了。”我说。
　　“……”
　　“观世音一直都是消灭多数，保护少数。否则，为什么这座有着十万万人的有顶天飞船，会舍弃掉地球上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两亿人呢？”
　　“……啊？”明美夏噤然无声。
　　我看着那玻璃眼珠。
　　“你果然还是发现了么？”观世音开口了：“我必须要凭借明美夏的人格，才能够和人类以人类的姿态的交流。明美夏需要有人相信她是明美夏，不是观世音子机，才能够顺利存在，你已经是最后一个人了。”
　　我一步一步看着明美夏变成观世音电脑的子体。
　　我是知道的，以前的我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但我认为这是正确的，永远都在默许着这种改变。
　　因为利益系统是对的，我曾对这一切深信不疑。
　　当我开始反思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所爱的人一个一个以不同的方式，被我亲手毁掉了。
　　明美夏，我无视她的请求，让她活生生被放入机械身体里，致使她丧失了自我。
　　代如蓝，被我枪杀，我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尸体被扔进焚烧炉里。
　　玉，我本可以保护他，却掐死了他，夺走了他的脑波。
　　而乔亚，也在可怜地上人对记忆探寻中，亲手毁灭掉了自己。
　　而剩下的，便是活着的我，也终于比所有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生命本来的重量。
　　“我们……我们到达了这里……” 明美夏——不，在我面前维持着明美夏人格假象的观世音电脑，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我之后，还要逐渐复活以前的贤者，让他们带领着人类走向繁荣。”
　　“是啊……我们的目的……达成了……谢谢你。” 我陷入了深深的空虚，一切悲哀的历史，又将重新循环。难道永远的争斗，永远地互相利用，这就是这一切的终结
　　在一定条件下，人感情相通，不分你我，正是人类的伟大之处，也是被逐渐遗忘之物。
　　这一点，这一台电脑是没有办法理解了。
　　“观世音，我有一个问题。我们这些贤者，会以机器人的形态复活，还是以人类的形态复活呢？”我问。
　　“人类。这是很早之前，一位叫做阿希姆的人的命令。”
　　“那就好。”
　　“这是一条死命令，所以我必然会让你们复活。当你们复活了之后，就是我的死期。”观世音说道：“我们这些已经在新的星球上存活的人，背负着复兴人类文明的使命，那些人有坐标，但是不知道什么会到的人，无论如何，他们的到来将会再度扰乱社会的秩序。”
　　“那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死去的。”我回答：“我会让你真正的成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我仍旧是那样的愚蠢，向往自由而又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