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向微风》一池碎萍

72、第七十二章

　　酒会过后没几天就是新年了，出版社放了长假。小年夜那天展牧原回了趟C市，带了新年礼物、并泽成叔给的两个贺岁红包，陪孩子吃了麦当劳，又去游乐园玩了半天。把雯雯送到小区附近时，已是黄昏。女儿说：“爸，回家过年吧！我们还像去年那样放烟花。”
　　牧原的心猛然揪紧，把一个双肩包替她背上，说：“囡囡，爸爸工作很忙的，等有时间再回来陪你。过年了，又大了一岁了，要听妈妈的话，明白吗？”
　　“噢！”雯雯懂事地应了一声，失望地下了车，和老爸挥手道别，“那我先回去了啊！爸爸再见！”
　　目送女儿走进小区，背着双肩包低头走路的小小背影显得有些落寞。牧原没舍得马上离开，点了支烟静静地抽着。冬天的夜来得早，一支烟还没抽完，天色竟然全黑了。小区里，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在放烟花，半空里升起明明灭灭的幻影，瞬间又落了下去。
　　他想起了囡囡小的时候最是个调皮勇敢的女孩子，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就等不及地要把刚买的烟花放了玩。那时，他自己也很年轻，还有些童心未泯的样子，见孩子吵得厉害，天刚黑，就抱着女儿下楼放烟花。鞭炮声那么响，她也不害怕；看到一朵朵烟花在寒风里旋转飞舞，高兴得直拍手，往爸爸的脸上使劲亲了两下，结果弄了他一脸的口水……
　　这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怎么一晃眼，都过了十年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内心涌起难以名状的痛楚。牧原轻轻说了句，“对不起了囡囡，是爸爸不好！”随即发动汽车，向着夜色深处驶去。
　　回到A市后，展牧原彻底清静下来。每天的日子都在“梧桐树”里度过。趁着自己休年假，他让泽成两口子回老家过年。
　　自从见到林晓彤之后，他一直怀着跟她见面的冲动。一想起上次的酒会，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当他出其不意地问她“好像你的手机号码换掉了”，她居然一点也没察觉他的用意。真是傻得可爱。只是，明明告诉她“我的联系方式没变”了，怎么也没跟我打电话呢？看她一脸的平静，不知当时作何感想？是否一切仍然没有改变？或许，女孩子总是羞于表示，我该主动些才是。
　　但想想也不尽然。公开邮箱之后，他曾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求爱信，点开看了之后不由地大跌眼镜。现在的女人怎么如此大胆！
　　他自然不会想到，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带领着团队披荆斩棘、克服重重难关，让一个行将就木的单位起死回生，早已在员工们的心目中树立了光辉的形象。而他冷峻的外表更是吸引一些姑婆们在工作之余多方打听他的个人情况，很快，他的婚姻状况就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所以，有个把女人对他想入非非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起先他一直没理会那封邮件，谁知此后每隔三天就收到一封，字里行间的那种爱慕之情看得他异常感动，却想不出那个署名为“素心莲”的女子究竟是谁。在翻看员工花名册时，发现“史心莲”这个名字和“素心莲”很接近，就抱着好奇的心态了解了一下。结果，史心莲居然是副社长汪启航的外甥女，大学毕业进出版社工作才三个多月，长得也算清秀，目前正在资料室实习。在前不久的一次新老员工座谈会上，他坚持让几个新进员工谈谈工作体会，史心莲紧张得说不出话，坐在一个角落里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
　　后来，他郑重其事地给她回了一封邮件，以长者的口吻鼓励她好好工作，让她别把心思花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上。算是婉言谢绝了她。果然，以后再也没有收到她的邮件了，但每次在走廊上碰见，她总是红着脸一闪而过。
　　春节将近，从小年夜的前一天开始，展牧原就不断收到祝福短信，有从前报业公司的下属、有出版社的员工、还有一些社会上的朋友。眼看着新年钟声就要响起，牧原突然就有了主意，不管出于哪种动机，发条祝贺新年的短信给林晓彤，总是合情合理的。他随即拿出了手机，写了删、删了写的，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内容才比较合适，最终写了条“祝你新年快乐、永远青春美丽”的短信，在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发了出去。
　　这时，几个服务生吵吵闹闹地请他出去放烟花，他欣然答应了，点了支香烟走到外面。徐泽成迷信多放烟花爆竹能够消除晦气以示来年生意兴隆，更兼这是“梧桐树”开张后迎来的第一个新年，早在半个月前就托朋友去产地采购了一批质量上成的烟花礼炮，回老家之前再三关照伙计们除夕日、接财神日别忘了燃放烟花爆竹。
　　此时，饭店门前原先停车的空地上，十几个比蛋糕还大的烟花早已均匀地摆好了。牧原猛吸了一口烟，弯下腰、用烟头的火星点燃了第一个礼花的火线。
　　“乒－乓”之声响起之后，大朵大朵的金花窜上夜空，瞬间光芒四射、飞花如雨。牧原仰望夜空、真诚地许下新年的祝愿。至于许了什么样的愿，他没有说出来，旁人自也无法听到。几个服务生嬉闹着将余下的烟花一一点燃。眩目的场景，引得路人驻足仰首，连声夸赞“好大的气派”。
　　牧原看了一会儿烟花，因等着林晓彤的回信有些心神不定，很快回到“梧桐树”的值班室。

　　大年三十的下午，林晓彤被妈妈催着将一整箱的大小烟花送到唐敏珊家里，这是教授夫妇送给小豆豆的新年礼物。
　　小男孩一看见林晓彤，扭股糖似地缠着她。这个阿姨的脾气太好了，说话温温柔柔的，还经常带着礼物贿赂他。小家伙也不知哪里学来的，竟称呼她“漂亮阿姨”。惹得敏珊跟晓彤开玩笑，说：“既然小男人这么喜欢你，不如送给你得了。我好再养个女儿。”
　　除夕了，兰姨在厨房里忙着烧制一顿年夜饭，坚持不让晓彤帮忙；教授夫妇学生多、朋友多，都在忙着收发短信、接听电话；晓彤无所事事反而比平日更加清静。她的朋友原本就不多，晚饭之后，早早地跟徐爱文、唐敏珊问候了新年，就关了手机。
　　是夜，她先是陪着老爸老妈兰姨观看央视春节联欢晚会，发现节目一年不如一年，看了会儿就没有了兴致。她从小就不喜欢凑热闹，这几年又一直独身，越是节日越让她感到孤独，好象外面的热闹都和她无关。又因近来心脏有些小毛病，那些刺耳的爆竹声听得她心烦意乱，才十点多钟就睡下了。
　　上床之后却了无睡意。新年酒会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牧原跟她说“我的联系方式没变”是什么意思？到目前为止，她所知道的联系他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机号码。难道是要我打电话给他吗？可是说什么才好呢？居然拿话套我，“好像你的手机号码换掉了”，以为我听不懂吗？可他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高高在上的，还当他是领导吗！我干嘛要主动打电话给他？
　　在即将过去的一年中，林晓彤最大的进步就是学会了掩藏情绪。当他套她话的时候，她故作不知，显得异常平静，很有风格地提供了“让他偷着乐”的机会。
　　此时，外面的爆竹声猛然加剧，晓彤这才想到之前为了通风没有把窗户关死。快到零点了，照这样的情形来看，今年的爆竹定比去年更甚。于是，下了床，想把开着一条缝隙的窗子关紧。却看见近处的天空上，升起一朵朵硕大无比的金色牡丹，灿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夜空，又幻作千万颗流星飞落人间。
　　这么大的烟花倒是不常看见。她一反常态地站在窗前看了很久。
　　人常说烟花寂寞，这一刻，她竟未敢苟同。试想，如此盛景怎可能长期存在！相比于恒久远的宇宙星汉，人的一生也不过短短的一瞬，如能拥有这样的辉煌灿烂，哪怕只是霎那短暂，又夫复何求！
　　这一刻，她有点感动、还有点冲动。之前曾经有过的顾虑，怕开了手机之后静悄悄的那种担忧，被她自己给解除了。
　　她急急地打开手机，写下“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烟花飞如雨、流星落凡尘？’”的句子，给那个男人发了过去。
　　就在她按下发送键的同时，展牧原的短信也飞奔而来。紧接着，孟飞、许延、朱永康、老张，以及《前方》的老同事何艳、王姐，自己创意公司的几个下属，也一个接一个地发来了新年问候，令她目不暇接。
　　林晓彤为了这样意外的收获而喜悦。她一个个地给他们回复短信。原来，还是有人记着我的；原来，我并不是孤单一个人。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她又开始魂不守舍了。只是，展牧原向来颇有文采，怎么竟发了条“祝你新年快乐、永远青春美丽”的信息给她的？林晓彤连连撇嘴，脖子上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