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终落断思愁》夏沫晨

2、花开

　　羽赐年间，江湖中建立起诸多门派，名门正派中最有名望的便是沈老的辞柒阁和苏老的玄玥关。两派立世已有百年之久，江湖中流传着不少关于他们的佳话奇事。
　　此时已经入秋，晚风渐凉，转眼黄昏又至。玄玥关中，雅阁内长帘不卷，连绵秋雨滴落在梧桐、窗棂上的声响，依然隔着珠帘撞击帘内人的心扉……
　　虞夫人无力的躺在雅阁的床上，接生的老夫人额头上挂满了汗珠。雅阁外，苏关主在门前踱来踱去，时不时地双手合十，祈求上苍保佑他的玥儿和她腹中的孩子平安。玄玥关各弟子都在为虞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担忧着，祈福着。
　　世人皆知，玄玥关关主苏卿枫与他夫人虞紫玥恩爱至极，二人行走江湖多年，身后不仅有这玄玥关，他二人更是武功盖世，是各门派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一生行侠仗义，除恶扬善，许是上天见了他们也满心欢喜，特在春天梨花盛开之季赐他二人一颗小生灵。秋末，虞夫人腹中的孩儿已迫不及待的要来这江湖闯荡。终于，伴随着婴儿的哭啼声，上天恩赐的这颗生灵带着所有人的期待降临在这世间。苏卿枫和虞紫玥给他们的小公主取名为：苏玖謧（lí）
　　春风吹过，梨花盛满了春的颜色，山樱红透，层林尽染。这年，苏玖謧六岁。幽阁内，闲窗深锁，苏玖謧将自己隔绝于这红尘之外，如此斑驳岁月，她却沉浸于诗词书卷，曾有高人言：“此女是福亦是祸，能稳江湖，亦能灭江湖，命格不凡啊！”对于苏卿枫这个爱女如命的“女儿奴”来说，自是不信这高人的鬼话，他只希望他的小玖謧可以一世无忧，在他的臂弯之下长大。自打苏玖謧四岁起，虞夫人便让她接触诗词书卷，她想将自己的女儿培养的文雅一点，至少…同自己年少时一般知书达礼。奈何苏玖謧偏随父亲，喜爱练武，五岁起，文武兼修，苏玖謧却不觉得疲惫，反而以此为乐趣。两年光景，就这样逝去了……

　　天下之大，除了这名门正派屹立江湖外，也有少许与之敌对的门派余党仍存。这“念雨轩”便是其中之首，念雨轩轩主凌冰澈，曾与魔头共事。羽赐六年，江湖动乱，玄玥关与辞柒阁同其余门派联手灭了魔头和诸多邪教之徒。这凌冰澈便是当年的邪教余党。羽赐八年，为保自己太平渡世，日后集结更多势力，重振邪教为名，凌冰澈与林家小姐林思雨结为夫妻，一年之后便有了儿子，名为：凌煜冰。
　　羽赐九年，凌冰澈得借林家势力一手建立“念雨轩”，曾经为求长生而听信谗言加入了邪教，如今他要的是主宰这江湖，发掘更多能人异士研究长生之术。如此野心，以至于他私下召集邪教余党和自己的心腹在念雨轩共事。林夫人生下凌煜冰后曾苦口婆心劝诫过凌轩主，可他早已被自己的野心扰了心智，甚至对林夫人大打出手。凌煜冰九岁这年，林思雨郁郁而终，临走前对凌冰澈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要照顾好煜儿和自己，来世，我还要与你结为夫妻，生下煜儿。嫁与你…我从不曾后悔过，只是，希望…希望这雨轩，不再是世人口中的地狱……”
　　林夫人的死讯轰动了江湖。有人说，她是被凌冰澈逼死的，也有人说，她的不幸是凌冰澈当年在世间行恶的报应……对于九岁的凌煜冰而言，母亲的死全都归咎于父亲的残暴冷血。此时的凌煜冰尚且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母亲逝世，父亲成了世人口中的恶魔，这些变故，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一夜之间，他的心智成长了许多，心中的怨恨在滋生，凌煜冰和父亲大闹一场，最后偷偷离开了这冷冰冰的念雨轩，一个人在世间流浪。

　　羽赐十九年，苏玖謧七岁生辰，桂花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玄玥关，苏玖謧练武结束后便紧紧地抱着苏卿枫撒娇：
　　“爹爹~爹爹~小玖想吃桂花糕。”
　　“好好好，爹爹这就去让人给你做。”
　　苏卿枫笑嘻嘻的接过苏玖謧手中的梨木剑，随声应道。
　　“不要！！我想和爹爹还有娘亲去街市，小玖想出去玩，和爹爹娘亲一起去。”
　　苏玖謧奶声奶气的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苏卿枫摇了摇头，用手指轻轻在苏玖謧的额头上点了两下，然后派一名弟子去通知虞夫人。

　　街市上，各种各样的摊子有序的排列在街道两旁。红彤彤的糖葫芦、栩栩如生的小糖人儿、各式各样的发簪……空气中飘散着各种小吃的香味，苏玖謧的目光停留在商贩刚炒好的栗子上，虞紫玥又怎会看不透这小孩的心思，不等她开口就让人包好了栗子，苏玖謧转身对虞夫人笑了笑，甜甜的说道：
　　“小玖最爱娘亲啦~嘻嘻~娘亲真好！”
　　“小机灵鬼，这么贪吃，以后可别被人拐跑了。”虞夫人揉了揉苏玖謧的小脑袋。
　　“才不呢，我可聪明啦！爹爹笨，爹爹才会被拐走呢。”苏玖謧指向一旁的苏卿枫
　　苏卿枫将目光投向虞紫玥，轻声念道：“我就是被小玖的娘亲拐走的呢。”
　　虞紫玥娇羞的瞪了苏卿枫一眼，说：“在孩子面前你还说这种话…”
　　苏卿枫低声浅笑，一旁的苏玖謧早已把目光投向了她心心念念的桂花糕，两人便在她身后跟着。苏玖謧蹦蹦跳跳的跑到食品铺，眼巴巴的盯着那桂花糕，随即说道：“叔叔，麻烦给我一些桂花糕，要十两银子的。”
　　“买这么多，你吃的完吗？”虞夫人开口道。
　　“吃不完还可以分给玄玥关内的师兄师姐们啊。”
　　苏玖謧撅着小嘴，转身之余，只见铺子外有一个小男孩被恶狗追着跑，那男孩何其狼狈，浑身脏兮兮的。一时间他有些跑不动了，摔倒在食品铺门口，正巧与苏玖謧四目相对，恶狗依旧在冲他狂吠，他双眼通红，眼角还有残挂着的泪珠，想必是吓坏了。见状，苏玖謧跑了出去挡在他身前将那恶狗赶走了。她扶他起来，男孩却慌忙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看她。苏玖謧对他说道：
　　“你不要害怕，我已经把它赶跑了，你饿不饿啊？我给你吃桂花糕。”
　　男孩不语，只是摇了摇头，可他的肚子却很诚实的叫了起来，苏玖謧笑了笑，带他走进食品铺。虞紫玥见她把男孩带进来，便仔细地打量着他。这孩子衣衫已经破旧不堪，头发乱糟糟的，脸颊上也是脏兮兮的，就像一个小流浪汉，看起来让人好是心疼。
　　“孩子，你的家人呢？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啊。”
　　男孩还是低头不语，双手的拳头攥的死死的。
　　苏玖謧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对他说：
　　“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玄玥关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男孩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没有家。”
　　苏玖謧和虞紫玥怔住了，苏玖謧走到苏卿枫面前，拉着他问道：“爹爹，我们可不可以把他带回玄玥关啊……”
　　“这……”
　　“孩子，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啊？”
　　虞紫玥轻轻的拍扶着他的肩膀，格外的温柔，不禁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底的蕴气湿了眼眶。
　　“十岁，凌煜冰。”
　　男孩依旧不敢抬头，只是闷声回答着虞夫人的问题，虞夫人看向苏卿枫，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苏关主将这孩子带回玄玥关。当然，最开心的便是苏玖謧了。

　　玄玥关内，各位弟子在训练，大师兄带着几个师妹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小寿星。无疑，这定是苏玖謧对他们下的命令，距玄玥关门几步之遥，苏玖謧早已迫不及待地拉着凌煜冰的手向她最爱的大师兄奔去。
　　“大师兄——大师兄——快来呀！！我带回来了一个小哥哥~”她边跑边喊。
　　“小玖謧，你跑慢点儿！别摔着了。”
　　季白跑上前去，稳稳当当的把苏玖謧接在怀中。
　　“你这小鬼，真是越来越调皮了。”
　　季白无奈又宠溺的笑道，随即将目光停留在凌煜冰身上，苏卿枫和虞夫人整缓缓走来。
　　“季白，把这孩子带去好好洗漱，待会儿与我们一起吃晚宴，这几日，他便在玄玥关住下了。”
　　“是，师父。”
　　季白恭敬的送师父和师娘进了玄玥厅，然后带凌煜冰去浴阁洗漱，为他准备了一身整洁的衣物，凌煜冰从浴阁出来后先跟着季白熟悉玄玥关的地形。
　　“我是玄玥关的大弟子，以后你可以叫我季白师兄，或者大师兄。刚刚带你回来的那个叔叔叫苏卿枫，是玄玥关的主人，也是我的师父，那个夫人叫虞紫玥，是苏关主的夫人，也是我的师娘，那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我的小师妹，叫苏玖謧，比你小三岁，很是顽皮可爱。以后你就住在玄玥关的苑阁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
　　季白耐心地给凌煜冰介绍着关内的一切。
　　“苏玖謧。”
　　凌煜冰重复了三遍她的名字，似是已经深深的烙在了心上。
　　大厅内，酒席上摆满了佳肴，最显眼的便是苏玖謧从街市上带回的桂花糕。苏关主同虞夫人从院中的梨花树下寻出了几坛自己酿的梨花白为苏玖謧庆生。
　　“希望我们的小玖謧一世平安，开心幸福。”
　　苏卿枫品着梨花白，对那正在吃桂花糕的小女孩呢喃着。
　　“煜冰，快来吃饭啦！”虞夫人见凌煜冰走进大厅便亲切的招待他。
　　“冰哥哥，冰哥哥，我给你留了桂花糕！”
　　苏玖謧端起一碟桂花糕向凌煜冰跑去，她笑得很甜，足以温暖他的心。

　　在苏玖謧的生辰宴上，凌煜冰内心有极大的触动，也许是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家人一起过生辰了，亦或许是因为林夫人的早逝让他内心有了一道不可抹去的疤痕，而今见了这般祥和温柔的虞夫人，不禁触及了那道伤。
　　晚宴结束后，凌煜冰跑到那棵梨树下，眼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心，那一刻，他想家了，想那个有林夫人的家。这几年在民间他听说了不少关于自己父亲和母亲的故事，有人说，这“念雨轩”是凌冰澈为纪念林思雨而命名，所谓“念雨”不过“思雨”，那时候，凌煜冰只想起父亲是怎样的残暴冷血，听了这话也只觉得讽刺。
　　“哥哥…你怎么哭了？不开心吗？吃颗糖吧，甜甜的。”苏玖謧那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煜冰回眸，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很清澈、灵动。眉眼之间也透露着不凡的气质，温柔、可爱，仙气十足，七岁的她足以让人怜爱。
　　凌煜冰接过她手中的糖，缓缓放入口中，那一刻，像眼泪含在口中，是咸涩的；那一刻，像五味瓶打翻在心里，是苦涩的；那一刻，像冰激凌融化在口中，是甜蜜的。从那一刻开始，凌煜冰的世界闯入了一个苏玖謧，带去了光亮，从那一刻开始，凌煜冰把玄玥关当成了自己的家，他愿意同玄玥关一起守这江湖太平。
　　次日，苏玖謧又将自己置身于诗卷中，与往日不同的是，凌煜冰一直陪着她，陪她一起读书写字，陪她一起练武，苏卿枫和虞紫玥在一旁看着那两个拿着梨木剑练武的孩子，相视一笑，感慨道：
　　“所谓可造之材，亦如此矣。”
　　那青白色的天际之下，玄玥关的后山上有两个孩童手持梨木剑对招，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正安享上天所恩赐的欢娱，那个曾经满眼颓唐的小男孩，正珍惜上天所恩赐的温暖。但很快它们就被悉数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