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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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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这是龙四、云吹笛、燕无衣他们三个第三次见顾惜朝。
第一次见他,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幕僚,不起眼。谁知,月下美人连戚少商也着了道,偏偏他却能逃走。不仅如此,还迅速重整旗鼓把小凉山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二次见他,整个小凉山已落于他手,小凉山上对他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只怕不少,可他却气定神闲,蔑视地将众人的恨意当枯叶踩在脚下,淡淡地道:“我知你恨我,难道我就怕了你的恨?”何等狂妄,教人气闷不已,却也……佩服。
今夜,是第三次。
顾惜朝的房间里,有股若有似无的药香。早听人说,他病得不轻,差点丢了性命。可看到他时,他并没有躺在那床幔之后的塌上,而是静静地坐着恭候他们。面有倦色不假,但,神清骨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顾惜朝在煮酒。
听见那三人带着镣铐叮当而入的声响,他眼皮也不抬一下,便道:“去了他们的枷。”
“顾公子……”守卫为难。
顾惜朝只道:“他们是我请的客人,无妨。”那低柔的声音,竟有一种莫名的震慑力。
守卫乖乖地替他们解了枷锁,退了出去。
燕无衣冷哼一声,道:“何必打了一棍子再给颗糖,当我们是小孩子么?”
顾惜朝笑而不答,只替他们三个都斟上了酒,“所以,我不给糖,请酒。……怎么,怕我下毒,以其人之道还置其人之身?”
那三人俱是一楞,不喝,便是认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要是喝,那就是认了当初用月下美人手段见不得光!这杯酒还真是难喝啊……
顾惜朝笑了笑,首先举杯:“请!”
饮了酒,龙四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是受伤甚重吗?”
顾惜朝微一闭眼,道:“可还没死。”
“命人去了我们的枷,难道不怕我们三个立时置你于死地?”云吹笛冷冷地提醒。
顾惜朝笑着慢慢偏过头去看他们,“你们,会吗?”
一阵静默。
龙四坚定地开口:“即便要杀,也该杀木云,或者……柳云卿!可是,你们官府当真一点都没错?”
“错!”顾惜朝淡笑着摇头,依旧一脸漫不经心地道,“龙寨主这话错了两处。第一,你第一个该杀的,是你自己!身为一寨之主,寨中上下五百余口的身家性命都托赖于你手,责任何等重大。可你呢?误交匪类、引狼入室,小凉山有今日之大祸,始作俑者正是龙寨主你!第二,不是‘你们官府’。而是‘他们官府’,惜朝非官府中人,你别弄错了。”
“不是官府中人,也是官府的鹰犬爪牙!”
顾惜朝不理会燕无衣那张刻薄的嘴,只问龙四,“龙寨主可有鸿鹄之志?龙寨主欲重建小凉山却不知小凉山以何为营生?几位要上京告御状,告的又是当朝镇远将军石明轩独生爱子,可有准备?这一状若是败了,按朝廷律法,其罪当祸连九族。届时,小凉山上的余孽,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龙四听地不悦,刚欲发作,却突然定睛看向顾惜朝,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顾惜朝举起自己的那个酒杯,把杯中残酒都泼入那小火炉中,火光一盛,竟是莹绿!
“我既是官府的鹰犬爪牙,这酒中怎能不下毒?我怎能给你们翻身的机会?三位一死,小凉山顿失擎天支柱,还不由得我为所欲为?”
龙四刚欲起身,又跌回座位,只觉得血气翻涌不能自已。在刹那间,想明了很多问题,他以前甚至从未想过的问题。他五岁拜师学艺,为了是有朝一日凭得一身本领扬名立万,功在社稷百姓。可现如今,年过三十,可有所成?他自恃武功高强,自入小凉山以来,整日里忙着比武斗气,可当真为寨中兄弟谋过什么?今日吵着要为小凉山讨个公道,但其实却是把小凉山上下一干人等都压在的赌桌之上,成就的是他的自大轻率。倘若今日遇上的是比石广霆更心狠手辣的官府中人,他可还有命在听顾惜朝说这些?他行事任性妄为,结交朋友只凭一时意气,说好听了叫豪爽不羁,但其实……遇上顾惜朝此等厉害的敌手,不,甚至连柳云卿的心计他亦不敌!小凉山今日大祸,最该杀的是他自己!
顾惜朝那几问,问得龙四惭愧万分无地自容。云吹笛燕无衣二人亦是一脸愧色。
顾惜朝也倦了,挥挥手道:“龙寨主大好男儿,顶天立地,何去何从,该自有打算。惜朝,在此仅祝龙寨主得偿所愿。”他又倒了一杯酒,当着他们的面一饮而尽,以示酒中无毒,教他们不必担心。
龙四等人到这时自然也理会得顾惜朝这酒中无毒,却不知他在酒中放了什么东西,竟能使火焰莹绿。
龙四撑着扶手慢慢站起身,气势惊人,眼神一直落在顾惜朝的身上,很深、很利。他开口,却是对他两位兄弟说话,“我们走!”
三人一直走到门口,龙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想到,这个顾惜朝,只见了三面,他曾经十分唾弃其行径的人,有朝一日可教他如此心折。那种洞悉一切的才智、淡看人世的慧眼、不动声色的说服,的确有令人心悦诚服的魅力。转身深吸一口气,他一字一顿地道:“顾惜朝,你是个人物!
顾惜朝依旧专注于那壶酒,听了这句,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见那灯火晕黄、酒水暖绿,人如美玉,秀润天成,斯情斯景,疑真疑幻,令人不知身在何处,是梦是醒。
龙四等人定了定心神,大门很快又关上。
顾惜朝端起一杯温酒,闭上眼睛,在鼻子前慢慢晃过,静心品味。酒香清冽、酒味甘甜,可惜,无人共饮。恍惚间,竟忆起了往昔,旗亭也好、大寨也好,惜情小筑也好,还有那令人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顾惜朝又笑,这些年,身子不适,烈酒早已不再入喉。戚少商抽身而退,也好,甚好。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人生,哪来那么多永远?既已得偿所愿,就该失其所弃,若是什么都想要,做人也未免太贪心了些。
渐渐地,外面有了淅沥的雨声,空山夜雨晚来急,这,算不算夜雨煮酒论英雄?
顾惜朝只是笑,那笑意很淡,淡如山涧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