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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BE】医患 ...

  •   ●医患间的爱情(?),现代背景,男主是鼬,十二岁年龄差
      又是鼬被我ooc的亿天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身着纯白色大褂的身影伫立在少年床前,在少年脸上撒下一片阴影,“我叫溯。”
      病床上的少年套在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中,显得苍白瘦削——他也的确是过于消瘦了些。他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初春微凉的风闯进病房,掀起轻薄的纱帘,飘浮在两人之间。光与影细微的变化在单调的病房里被数倍放大,黑白在此刻旖旎出千般色彩。

      他们相识于那个荒芜的春日。

      只一眼,鼬就记住了那双绮丽的眼睛。
      虹膜异色症是一种很神奇的病。说是病症,似乎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反倒给所谓的“患者”带来了色彩迷幻的瞳仁。
      溯便有一双这样的眼睛,鼬无法确定那是怎样的颜色。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下,那双眼睛都折射着不同的色彩,带着金属那样冷凝的光泽。
      在这个只有黑白的医院中,溯的眼睛是唯一的斑斓。

      当然,鼬对此并不抱什么期待。已经被从生死线上拉回无数次的少年只求这位医生不要再给他灌无意义的鸡汤。
      溯似乎与先前那些人不同。
      她不会劝说鼬,也不会刻意收起鼬身边的尖锐物品。,除了每天送来药物,她只会在鲜红的血从鼬纤细的手腕淌下时,将鼬放在一旁的刀具清洗消毒,然后等到伤口凝固再替他包扎。

      “你为什么不拦我?”又一次的自伤后,无神地望着死白的墙壁,鼬开口问道。
      “你并不是真的想死。”溯拿着染血的刀具,踩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门外,足音在空旷的长廊中渐行渐远。
      几分钟后,溯端着绷带和酒精返回,透明的酒精在瓶中晃动,溅开一朵朵水花。
      “或者说,你不是真的在自杀。”溯熟练地处理着鼬的新伤口,绷带在她灵活的指尖下舞蹈,很快便染上了暗红。
      鼬低下头,长长的横发挡在脸颊旁轻晃着。

      见到少年的那一刻,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就像是……十几年前的自己。
      也是在这样的年纪,被关进了医院,终日与黑白的色彩相伴。
      身上的道道伤痕几乎都已被岁月抹平,只有寥寥几道深伤铭刻着曾经。

      少年不喜欢和人对视,总是会看着别处与自己说话。
      亦或是他不喜欢自己这双怪异的眼睛吧。溯这样想着,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这么多年来,溯一直在努力活的像个人。
      阳春三月的温柔,六月蝉鸣的炽热,七月流火的清冷,飘雪凌风的严酷……走过多少个岁岁年年,都是一成不变的令人厌倦着。

      溯推门而入时,鼬少见的站在窗边。
      窗外是电闪雷鸣的暴雨。
      宽大的窗前是纤瘦苍白的少年,抚上医院打不开的窗。他赤着双脚,露出精致的脚踝。
      闪电比病房内的灯光晃眼的多,一道一道,时不时勾勒出窗边少年的身形。
      玻璃破碎的声音被轰鸣的雷音所掩盖——是少年拿起什么砸开了窗。
      玻璃破碎的一刻,鼬回过头,伴着一道闪电。玻璃反射出银光,围绕在少年周遭。少年的长发随着动作在空气里扬起一个弧度,墨黑色的瞳孔在此刻微微闪烁。
      溯猛然想起少年时代,自己曾梦见一个少年,于一个风暴之夜敲开窗,回过头的那一刻,像极了神明。
      那个早已被遗忘的梦境与眼前之景重合。
      “溯,”少年叫道。
      风和雨由破碎的窗而入,将两人的发稍和衣摆卷起。
      溯走到鼬身边,看着雨水不断击打在他的身上。
      “你想要跳下去吗?”溯向窗外探出身子。这里是三楼,一个模棱两可的高度。如果鼬想要跳下,可能死,也可能不死。
      “没有,”雨水很快打湿鼬的脸颊,被淋湿的长发一缕一缕粘在一起,“只是单纯想把窗砸开。”
      “谢谢。”她无厘头的对鼬道谢。
      还没等鼬反应过来,她便纵身朝雨幕跃下。
      “喂……你!”到底谁是医生谁是患者啊,他一个病人还没想着寻死怎么医生先跳下去了?
      常年处于疾病之中的少年反应却异常敏捷,在溯跳出的一刻就已伸出手抓住了她。
      溯感受到腾空的空虚和地心引力的拉扯——当然只有一瞬,下一刻她便感受到了左臂因承受全身重量而疼痛。
      算了,反正早就习惯了,这样那样的疼痛。
      “你干什么。”鼬平静地问道,双手却紧紧拉住她。
      “只是在做你也想做的事情。”
      “我没有。”
      “你有。”溯笃定道。
      雨水打在二人身上,衣物和发丝都被淋透而紧贴肌肤。但谁也没去在意这些,他们隔着一手臂的距离,在风雨中对视着。
      溯色彩斑斓的瞳孔在道道闪光下更加绮丽,世间所有的色彩仿佛都能由这双眼盛下。
      鼬感到自己仿佛顺着那双眼掉进了一个玄幻的漩涡之中,被杂糅在一起的颜色所包围。
      病弱的少年终究还是没能凭借一己之力将一个成年女性拉回,脱力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
      坠落之时,溯甚至在风雨中瞥见鼬惊恐的黑色眼眸中,那个微笑着的自己。
      她坠在一棵树上,大量的枝干减缓了重力的影响,却也在她身上划下一道道血痕。
      溯看上去十分狼狈,白大褂早已被污物染上斑斑点点,擦伤的血迹也化作暗红嵌入其中。即便如此,她却笑出了声,略带沙哑的女声夹杂在雨和雷的鸣唱中。
      半晌,鼬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响动,大概是溯自己从树上下来了。
      鼬仍旧是伫立在破碎的窗边,凝滞一般望着窗外交加的风雨。

      次日,破碎的窗被修复了。
      鼬坐在床上,看着几个工人来来回回忙碌着。
      破裂的碎片在扫帚与地面的摩擦中发出细微清脆的声音,很快便消失殆尽。
      夏日清晨的空气里还留存着昨日来不及散尽的湿润,雨后的气息沿着破碎的窗口流入被消毒水气味充斥的病房。鼬深深吸了一口这平日难得的味道。
      溯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鼬在看窗,她在看鼬。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鼬侧过身来,只留给溯一个冷淡的侧颜。逆着光的少年就这样侧对着自己的医生,任凭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滞留。

      几个工人走后,黑白的病房里只剩下了溯与鼬在寂静中相守。
      她似乎在看他,视线也确实在他身上,但那视线似乎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鼬转过头来轻轻问道。
      溯摇摇头,视线却不曾转移:“什么也没看。”
      见鼬仿佛凝固地定在原地,溯主动开口:“喜欢我的眼睛吗?”
      没有犹豫与停顿,裹在病号服里的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像彩虹。”
      ——因为彩虹包含了人眼可见光几乎所有的色彩。
      少年因为自己的话愣住了。
      真是……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比喻……鼬扶额。
      明明还有很多更贴切,也更具有文采的辞藻去描绘溯的眼睛。
      比如淬过火的剑刃,置于阳光之下的三棱锥,镀上种种颜色的光泽金属。
      “谢谢。”溯微微眯起双眼,透过夏日的阳光露出浅浅的笑意,一半在浅金色的光线下,另一半在黑暗分割出的光影里。
      “从来没有人用彩虹形容过这双眼睛。”
      他们总是用异样的目光审视自己颜色绮丽的瞳孔,用尖锐刺耳的词汇去形容这双眼睛。
      没有谁像这个阴沉的少年一样,自初见之时就以深藏在眼底的温柔与她对视片刻,又快速撇过头去。
      “是吗……”少年低下头,用脸侧的长发挡住了微微发热的脸颊。

      “你想出去看看吗?”一个晴朗的夏夜,换下白褂的溯出现在了鼬的床前。
      鼬还是第一次看到溯脱下那件白大褂的模样。她的穿衣风格比她的年龄要青春,也比大多数女性要中性,换上便服的她像个俊美的青年。
      鼬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去哪?”
      他没有询问本该被囚禁在医院里的自己如何离开,床前的女子也刻意没有提及。
      他们心照不宣的一起忽略了这点。
      “你想去哪?”溯以问句回答了问句。

      鼬终于脱下一成不变的病号服,暂时摆脱了“病人”的身份。
      “走吧。”

      他们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游荡,喧嚣的人声和霓虹灯暧昧的光彩,已是鼬许久未见的景象。
      灯光从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淌过,拖下黯淡狭长的阴影。汽车的鸣笛在车水马龙中回响,震得空气微微发颤。夏天特有的热气弥散在城市,在微凉的风中被打散,再聚拢。
      他在一家家冷清的医院辗转了太久,以至于人间的烟火气也变得那样灼热滚烫。

      溯领着鼬去了一家茶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两人的手臂不时碰到一起。
      茶馆不大,只能容纳六七桌顾客,生意也算是冷清,两张桌边稀稀落落坐着几位顾客。
      在这个年轻人追逐着新事物的浮躁时代,很少有人再能静下心来品一樽香茗。
      溯驾轻就熟地落座,将一旁的餐谱推给了对面鼬:“想吃什么自己点,我付钱。”
      少年稍显犹豫,一年多的相处,他知道溯相当固执,现在不会给自己推辞的机会。
      他迟疑片刻,还是遵从内心的喜好,选择了三色团子。
      看到对面的溯轻轻笑了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浅淡的红晕在苍白的脸颊上异常显眼:“很奇怪吧,明明是那样阴郁的性格却喜欢甜食。”
      “不奇怪。喜欢甜食或许因为想以甜蜜治愈生命的苦涩,又或许因为本就像甜食那样温柔。”她说,“就像我,想以更为苦涩的东西掩盖生命的苦楚。”
      联想溯之前从楼上跃下的举动,鼬知道她有自己并不了解,却不会亚于自己的伤痕累累的曾经。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正好端上的三色团子截住了话头,他只好作罢。或许此刻无法开口是天意吧,上天也不希望那样糟糕的事情发展出现吧。
      咀嚼着软糯的团子,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化开,渐渐充盈整个口腔。但不知为何,鼬竟从中尝到了一丝苦涩。

      出了茶馆,他们继续在街道上闲逛。
      “不知道这个时间有没有夏日祭。”溯自言自语着。
      “有吧。”鼬神差鬼使地拉住溯的手腕,带着她往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地方走去。
      溯什么也没说,安静地顺着他的牵引。

      记忆中的地方竟还是原样,夏日祭的繁华半点未变。
      “咳,抱歉。”鼬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指端的温度烫的灼人。溯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的样子却又让鼬有些失望。
      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啊……

      对于年少老成的鼬和早已成年的溯来说,夏日祭上的活动有些无聊——毕竟都是些多年不变的传统活动了。
      闲来无事的他们就在这灯火阑珊中不断与人□□汇又错开。灯笼内里的灯泡透过赭红色的外壳透出光来,照亮了人群与景物,却也模糊了前路。

      “说起来,很早以前,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小男孩。”逐渐远离喧嚣的祭典中心,他们走上了一条略微偏僻的小径,“那时候我在考虑遗书应该怎么写,可是又想到似乎没有人可以去嘱咐,手里握着的笔迟迟写不出一字。”
      虽然不太合适,鼬仍然问道:“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写遗书?”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写出的内容便不是最真情实感的,待在这种附近热闹但身边无人的地方比较适合思考。”溯如是答到。
      “然后呢?”得到了解答的鼬想要知道事情的下文。
      “当我终于想到应该写什么时,那个小男孩撞到了我,我的笔就这样落入黑暗——

      “啊,姐姐,抱歉。”小男孩立刻停下脚步道歉道。
      沉浸于悲伤之中的少女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泪水,珍珠似的往下掉。
      单纯的小男孩以为是自己导致了少女的悲伤,他慌了神,围着少女打起转来:“姐姐不要哭,要笑起来才好看。”
      少女却更加哽咽,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安慰过自己,叫自己不要哭了。
      萤火虫在两人身边无束的扇动翅膀,点点萤光像满天星火般闪烁。少女擦着已经红肿的双眼,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下。
      小男孩抓住一只萤火虫递到她眼前:“姐姐你看,是萤火虫。”
      他的力度很轻很轻,那发着光的小东西扑闪着翅膀,想要回归空中。
      少女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花上一年时间生长,蜕皮六次,但成虫只能存活数十天的生物——并且,它们的光线虽亮,却是没有温度的冷光。
      但小男孩接下来的话出乎少女的意料:“就算现在活在黑暗里,它也在发光呢。
      “妈妈告诉我,只要一直笑着生活,就可以像萤火虫一样自己把路照亮。”说罢,小男孩松开手,一团萤光快乐地从他掌心逃离,融进同伴们的冷光里,“所以呐,不要哭了。”
      小男孩翻翻口袋,掏出几颗糖果:“姐姐吃一颗糖吧,我有好多味道可以挑的。”
      周围光线昏暗,隔着泪水看世界的少女看不清他手中的糖果是什么种类的,更无法看清是什么口味的。
      花火于此刻悄然升起,绽放的璀璨簇拥着繁星,在小男孩单纯的笑容上镀了一层光。
      “谢谢。”尽管哭到难以平复气息,少女还是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向小男孩道谢。
      少女伸出手,从他温暖湿热的掌心中抓出一颗糖果,拆开包装塞入口中。
      浓浓的奶香在口中流转,是最甜,最纯粹的味道。她含着眼泪笑了。
      见少女笑了,小男孩和她道别,开心地离开了。

      “然后我扔掉了只写了几个字的遗书——其实就连那几个字也被眼泪糊成一团墨迹。我打算尝试好好活下去。”叙述完这段经历,溯最后这样说道。
      鼬没有回话,两人之间的空气静的只剩下吐吸,依稀能听见远处的熙熙攘攘的人声。

      无言之中,花火悄然升空,在黑暗中撒下转瞬即逝的绚烂。

      “至少你坚持活到了今天。”花火炸裂的声音掩盖了少年的话语,满天缤纷映照在他清秀俊逸的面容上,凡人镀上光,便成了神。
      从鼬一张一合的唇间,溯还是读出了少年的话。
      是啊,她坚持地又活了十年。可那又如何?自己仍是没能爱上这个世界。

      夜已渐深,繁华褪去,街道逐渐冷清,人群各自散尽。溯却没有展现出丝毫要回去的意思,不紧不慢地走着。
      “不回去吗?”眼看着末班车的时间要过去,鼬忍不住问道。
      “你想回去吗?”溯反问,她觉得鼬大概是不想回去的,“我们可以明天再回去。”
      其实,鼬是想回到医院的。在黑白的色彩中生活了太久,他已经忘记了曾经对外界的向往。习惯了静如止水,便不再向往波澜壮阔。他觉得,溯的双眸已经足够灿烂,以至于世间的其他色彩都太过于平庸和繁杂。比起在尘世喧嚣中染上世俗流光溢彩的溯,他还是更喜欢黑白医院里那个清冷淡漠但又把温柔藏在冰冷下的溯。
      从她的口吻中听出些莫名的期待,还未出口的“想”就这样咽了回去:“那留下来吧。”
      溯敏锐地察觉到鼬的回答是带着妥协的,非发自内心的。
      “不要勉强,怎么想就怎么表达,我在乎的是你的感受。”她的眼神几乎要将鼬穿透。
      “抱歉,不该骗你的。”被揭穿的鼬低垂了头,像做错事的孩童一样,“我还是比较想回去。”
      “不用道歉,无论你在别人面前是怎样的,在我这里,做自己就好。”说罢,她抚上少年柔软的发顶,轻轻揉了揉。
      “嗯。”猝不及防的亲昵举动让鼬不知如何是好,他胡乱应答着,想要躲避开什么,却又对上了溯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他有些手足无措,微红的双颊在黯淡的灯光下被抹淡。瞳孔颤动一瞬,像水面泛起的涟漪,很快消散。
      “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吗?”溯问道。
      “有,但那是很久以前了。”久远到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灿烂的岁月,连带着过去的自己也一并遗忘。如果不是溯提这一嘴,他几乎要将自己的过往吞噬殆尽。

      他们最终紧赶慢赶地登上了末班车,车上冷冷清清坐着几个乘客,眺望着窗外,城市的繁华随时间一点点熄灭,只留下路灯在路面铺下淡黄的色彩。
      医院的位置已经处于市郊,为数不多的乘客一个个离开,车内剩下溯和鼬。问了他们的终点站,急于下班回家的司机提了车速,窗外的景象模糊成一些细碎的光斑一略而过。

      溯替少年熄灭了病房的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逐渐低沉,直到消失不见。病房外的路灯是耀眼的白色,透过窗帘那一层布料,勾勒出病房里的轮廓。

      伴随着“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溯推开。面积不大的办公室各式各样的刀具——大多是手术刀大小,难以危及生命的刀具。有些刀具的刃口生着细小的铁锈,有些则光洁如新。
      虽然已经十年未曾使用它们,溯仍然细心地将它们保存。
      她走到桌边,桌面凌乱不堪,纸团和墨迹随处可见,桌角还随意的堆放着一摞书籍,书皮上积了一层薄灰。这些东西张牙舞爪的轮廓和那些整齐摆放的刀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桌面的中央诡异地空出一块,上面是一本摊开的病历,页面上是潦草但能够清晰辨认的字体。
      溯拉开座椅,拿起病历边的钢笔甩了几下,几滴墨水从笔尖飞出,掉落在本就满是墨迹的桌面上。
      摇曳在笔尖的舞姿,凌乱地写下不为人知,笔下的阴影将字迹潜藏,笔锋过处是抹抹暗红。

      鼬浮于虚空,四周是绝对的荒芜寂静,视觉和听觉仿佛消失。万物于此皆不存在,时间也在此处静止。
      物体落入水中的声音刺痛耳膜,场景瞬间变化。少年看到了向水底沉去的溯,她看着自己,眼神确穿透了他,望向更远处的虚无。
      水波轻柔地从他身上拂过,宽大的病号服在水的拉扯下鼓起。一串气泡从鼻腔中溢出,窒息感却并未袭来。
      他随着溯沉下的方向游去,一点点接近向无尽黑暗之中坠落的溯。
      黑暗愈发浓重,溯的形象如初鲜明,没有被周遭阴暗吞噬。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空洞,五彩的漩涡一点点将鼬吸入其中。
      终于,鼬触及到下坠中的女子,握住她的手时却从中穿过,只有水在指缝间穿梭。溯似乎只是一个存在于这个时空的幻影,可见不可及。几乎凝滞的水流中,只有略显慌乱的少年。
      溯的身影突然与周围的黑暗相衬了,她主动伸出手,带着些许希冀抬头。这一次,她的身体切身存在于此,鼬成功握住了她。
      鼬紧握着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握。
      伸出手的动作后,溯便再没了举动,只有鼻翼间不断升起的气泡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物。
      鼬带着她向上游去,撕开黑暗的帷幕。少年的长发在水中飘散,摇曳,云雾般浮动着。
      本该是暗色的视野,不知何时变得血红。一切事物都在眼中被赤红晕染。双目灼热的疼痛,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球在下一刻就要炸裂。但仅在数秒之后视野又恢复了正常,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水面正在靠近,橙红的光线点亮了黑暗。大概水面上的世界是太阳正在坠落的黄昏。
      冲破水层束缚的那一刻,一望无际的水面那端,巨大的落日占据了视野。
      水面上是万点碎金在浮动闪烁。天地间除了这一轮红热与没有边界的水面外,再无它物。水天的边界被霞光暧昧的模糊不清,水即是天,天亦是水。
      溯随着少年一同浮上水面,她并没有被漫天的霞光吸引,而是继续凝望着鼬。瞳孔中金属般的光泽被柔和的霞光抹淡,冷硬的色彩在暖光中流动跳跃,无数次的轮回着。
      她轻轻抱住少年,没有理会他有些慌乱的神色。
      然后,她像是清晨的露水一样,一点点变得透明,一点点失去重量,最后完全消散,只留鼬一人面对无限广阔的世界。

      “溯!”他喊道,猛地向前一扑,落进一个不算温暖却足够柔软的怀抱。
      “我在。”溯波澜不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鼬挣开眼,发现自己仍在那个熟悉的病房,坐在熟悉的病床上。溯接住了突然惊醒的少年,拥在自己不算温暖的怀抱中,让他在熟悉的一切中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鼬已经对这里有了归属感。
      溯像往常一样没有开口询问,静静陪在鼬身边。窗外飞鸟的啼鸣在静谧中浅唱起不知名的旋律。
      “你会走吗?”他抓紧溯的衣摆,像害怕被主人丢弃的猫那样询问。
      “不会。”他得到了笃定的回答。
      至少,在我一息尚存时。
      鼬没有做声,仍然抓着溯的衣摆。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像待机的机器那般维持着一个动作。

      似乎自从来到了这里,以前的记忆就在一点点消散。自己曾经认识的人几乎已经遗忘殆尽,连亲人的面容,回忆起来也是模糊不清的。
      不是错觉,而是自己真的在逐渐失去对过往的记忆。
      鼬的世界里只有溯的身影是鲜明清晰的。
      可……为什么呢?
      这种不安的心情……从何而来?
      自己遗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是关于溯的。
      或许自己该问问那位亲爱的主治医生了。

      “溯,我以前的经历,应该在你那里吧。”
      “不,没有。”她很快回答,目光也没有一丝躲闪,但这样干脆的回答反而给了鼬欲盖弥彰的感觉。
      “可是这种医院,病人的资料里应该会有过往经历吧。”
      “相信我,鼬。”她没有直接回答少年的问题,淡淡地说。

      那只能自己去找了。
      少年略微皱起清秀的眉,自己的不安感来自缺失的记忆,他可以肯定。
      而且他还隐隐感觉到,如果不找回那段记忆,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

      于是,头一次的,少年披着夜色,在熄灯后溜出了病房。
      医院的走廊空旷幽深,任何音量放大后都会无数次的在墙面上碰撞回响。鼬不得不把步伐放得慢而轻,唯恐制造出响彻整栋楼的回声。
      明明已经在这里生活两年多了,却根本不了解这里的结构,每一处都无比陌生。
      除了溯将他带出医院那一次,他几乎没有出过病房的门。
      少年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借着就寝后走廊昏暗的灯光寻找着目的地。
      奇怪的是,一路上,鼬没有遇见任何人,甚至是任何一个活物。就算是就寝时间,也不应该如此死寂,连个值夜班的人都没有。
      没有任何个性化装潢的医院,每一个楼层都是一样的结构,像陷入鬼打墙一样的诡异。
      兜兜转转,鼬终于找到了溯的办公室。
      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办公室里并没有人,灯也是熄灭的。鼬缓慢地转动门把,将开门时的嘎吱声压到最小。
      门开了。
      少年轻手轻脚地走进不大的办公室,病号服宽大的裤脚在他过于瘦削的腿上拍打着。
      他不敢开灯,只能借着门外的光线摸索着。光线太过昏暗,他依稀看到这个房间内摆放着许多……刀具?
      莫名的恐惧感漫上心头,全身的器官都在叫嚣着离开。
      心脏的跳动前所未有的快,咚咚的心跳声几乎掩盖了耳边所有细微的声响。
      好疼。鼬捂住心口。
      他开始摸索起来,抽屉被一个个打开又推回。他眯起眼睛,借着黯淡的光线分辨纸上的内容。
      不是,不是,也不是……
      他没有找到自己的资料,却找到了溯的看护日志。
      姑且看一下吧。
      这样想着,他翻开有些破旧的本子,往走廊的方向挪了挪,好让自己能看清纸面上的字迹:
      “鼬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我曾在哪遇见过他。”
      “鼬在自残,虽然频率不高,但是每一次至少划上五刀……和从前的我真像。”
      “医院有些古怪,但每次去思考古怪之处时就有莫名的睡意。”
      “我似乎是想起来了,我应该是在十年前见过鼬。”
      “我……似乎记起了一些不该记起的东西,一旦记忆补全,这个世界就会崩塌。”
      “离开这个世界的话,鼬就见不到我了吧。”
      …………
      这不像是看护日志,而像是记录日常心情的日记本。
      “幻想构筑而成的世界终将存在塌陷的一天,已经不存在于现世的我,也会随之消失吧。”
      “即便如此,以爱之名相互束缚,让鼬在梦境中度过一生,不会是我所期待的他的未来。”
      “我的病人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病人”二字前有涂改的痕迹,被掩盖在墨水下的那个词似乎是“少年”。
      每一个字都是红色墨水书写的,在这样的光线下变成了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可是这些,都是……什么?
      本子上的文字拼凑起让鼬无法理解的话语。幻想世界,和让自己度过虚幻的一生……是说明,溯并非真实存在?

      “你果然来了。”熟悉的声音冷冷响起,看护日志从少年的指尖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办公室,手中抓着一把刀,像往常一样注视着鼬。
      一瞬间,鼬想转身逃走。
      “溯,”少年沉沉开口,“这个世界,真的是虚幻的吗?”
      “对于现实的世界来说,或许是。”说这话时,她仍没有放下手里的刀。
      “所以,你已经……”
      “死了。”溯接着鼬的话说下去。
      “我们在现实里,认识吗?”
      溯握着刀,向鼬走去:“你会知道的,但不是通过我。”
      “在成为医生前,我也曾是病人。”她没头没尾地说,绮丽的瞳孔好像散发出各色的光彩,“后来我成了医生,治好了很多人,却发现我治不好自己。”
      “你是我的药。”这样说着,她轻轻抱住面前的少年,鼬只要稍稍后退就能挣脱这个拥抱。
      她把下巴搁在少年瘦到硌人的肩膀上,偏过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不轻不重的咬下一口。
      她举起手中的刀。
      “不要!”想起梦中消散的溯,鼬低声在她耳边喊道。他想要抓住那只握着刀的手,却被溯灵活地避开。
      手起刀落,赤红飞溅。
      温热的血液伴着腥甜洒落一地,溯没了声息,布偶一样挂在鼬身上。
      心脏撕裂般的剧痛,好像万箭穿透,烈火焚烧。但他不知道这疼痛从何而来。
      他紧紧抱住渐渐冰冷的溯,似乎要把她的骨肉勒进自己的身体,即便这样也无法缓解胸腔一丝一毫的剧痛。
      视线蒙上一层赤红,像那个梦境一样。随后,他突然能在这阴暗的环境中视物如常。
      他看到溯表情平和的脸,看到那双眼似闭非闭,看到她眼睫打下的阴影。
      鼬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快速流失,眼前很快只剩一片黑暗。身体已经难以控制,但他还是倔强地站立着,死死抱着他的医生,向无尽的黑暗坠落下去。

      再次醒来时,鼬身处医院。几乎和自己之前住的病房完全一致,只有黑白的色彩。
      自己跑到溯的办公室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吧。今天,溯还是会照常来病房找自己,还是会以自己盛下世间色彩的双眼来灿烂自己的世界。
      门开了。
      鼬循声望去,是一个与自己几分相像的少年。
      是佐助。
      “哥,”见鼬醒来,他快步走到床边,眼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你醒了!”
      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
      原来是这样吗。鼬苦涩地笑了笑,可是溯已经不在了啊。
      “嗯,”他对弟弟说,“我回来了。”

      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自己昏迷时的臆想,那为什么侧颈会有些痛感呢?

      每一个医生都曾为病人,溯治好了他,却没能治好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BE】医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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