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七翎——雨相》醉饮清歌

7、第七回 曲终收拨听弦断

　　处玄终于回来了。
　　上官欣听完处玄的汇报，道：“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这跟武后完全无关，不可能是武后派来的刺客。你明天就去安排。”
　　有患道：“天王，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先等将奚回来。”
　　处玄道：“不错，还是等将奚回来。”
　　上官欣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行，那就等将奚回来再说。将奚什么时候回来？”
　　处玄道：“大概几日便回。”
　　从书房出来，有患道：“你确定没有问题？”
　　处玄道：“迟策是真的，迟思然是真的，白发白瞳也是真的，迟府那些信是真的，枝江老家的阁楼是真的，那桃树是也真的。难道只有迟思然的魂魄是假的？”
　　有患道：“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处玄道：“谁让他是天王呢，我们只能听命。”
　　有患道：“你连日奔波，好好休息。”
　　看着处玄的背影，有患觉得处玄的神情有些奇怪。
　　奇怪的事越来越多。
　　有患发现处玄总是早早回房，但房间里却没有人，不禁心生疑惑。
　　这天，处玄又是很早便回到房间，有患留心之下，发现她出了上官府，便远远跟在后面。最后发现处玄竟然来到思然楼外，她站在栏杆处，凭栏远眺，不知道在想什么。房间里传出悠悠琴声，处玄听到琴声，神情顿时变得轻松喜悦起来，那仿佛就是一个魔咒，控制着处玄的情绪。
　　有患看见处玄的变化，眉头皱起，正在这时，处玄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好像是有一条毒蛇爬到了她的身上。但有患知道，即使有一千条毒蛇爬到处玄身上，处玄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能让她的表情发生如此变化的，一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处玄很快就走了，有患心中担忧，也跟了上去，结果处玄竟是回到了上官府。
　　刚才处玄的情绪为何会如此激动？
　　有患本想回房，但还是觉得要提醒一下处玄，便敲开处玄的房门。
　　处玄打开门，有患便发现她神情萎靡，发丝杂乱，很是奇怪，但也没多想。
　　有患一脸严肃，问道：“你最近晚上都去哪了？”
　　处玄一惊，道：“没有去哪。”
　　有患道：“不用骗我，你去了迟思然那里。”
　　处玄道：“不错。”
　　有患道：“你不该去。”
　　处玄道：“为什么不该去？”
　　有患道：“难道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处玄眼睛一瞪，道：“我自然知道我是女人！”
　　有患道：“这跟你是女人还是男人无关，你是无欲界的人，不能有半点情爱，你现在已经犯了教规，你知道后果！”
　　处玄低下头，道：“我自然知道。”
　　有患咬牙道：“既然知道，那就离迟思然远一点！”
　　处玄低声道：“是。”
　　有患离开后，又惊又怒，二人竟然这样对话，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惊怒之余，有患心中又有一丝害怕，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让处玄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第二天晚上，处玄又出去了，肯定又是去了思然楼，有患没有阻止，也没有再理会，因为将奚很快就会回来。
　　将奚回来了。
　　“将奚回来了！”上官欣兴奋地喊道，他受伤并不重，伤口已经愈合。
　　上官欣没有问将奚带回什么结果，而是大手一挥，叫处玄到府库里，提上三千两黄金去思然楼。
　　在上官欣说到“三千两黄金”时，有患在处玄的眼睛里看到深深的痛苦，那种情绪是从未有过的，他们三人都从未有过的。
　　是什么原因让处玄有了这种情绪，或者说感情？因为迟思然？但处玄应该只跟迟思然见过一面，怎么就有了感情？
　　有患看向处玄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处玄没有看到，她带着黄金去了思然楼。
　　将奚似乎也感觉到了处玄的变化，问有患道：“她怎么了？”
　　有患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上官欣正在兴奋中，没有闲暇理会那三人的情况，正想服用五石散的时候，却被有患打断。
　　有患道：“既然天王心意已决，那保卫工作不可不仔细，如何安排……”
　　上官欣挥挥手，不耐烦道：“你去安排、你去安排。”
　　有患只能道：“是。”
　　等处玄从思然楼回来，就像失了魂一样。
　　三人聚到一处，有患道：“我现在作出如下安排：将奚守在房顶上，方便观察周围情况；处玄守在窗外，最好提前过去，防止有人藏身在里面；我会陪同天王进入思然楼，并留在房门口。另外我还安排了百名暗卫，守在思然楼四周，以保证万无一失。”
　　处玄听到让她守在窗外时，明显一愣，缓缓点头。
　　有患道：“虽然处玄已经调查过迟思然的身世，确实是迟策的女儿，但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又实在劝不动天王，我们只能尽我们的力量保证天王的安全。如若天王有失，就是我们的过错，必定会遭到教规的处罚。这个处罚有多重，想必不用我说，所以一定要万无一失！”
　　“是！”
　　“是！”
　　两声坚定有力的回答，并没有让有患放心，他的眉头依然紧皱着。
　　当天，上官欣照常出门办公，有患依旧伴随在轿旁，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华灯初上时分，思然楼门前又堵了许多人，比平常更多，任凭老妈妈如何驱赶，也赶不走，好在这些人都安静等着，没有喧闹。
　　突然，前大街传来骚动，人群分开，留出一条路，路中间走来一顶轿子，这顶轿子华贵之极，帘布是慧绣坊的，流苏是玉山斋的，轿身是南洋沉水黑金木打造，抬轿的是四个力大无穷的昆仑奴，轿子抬得又快又稳。
　　轿子在思然楼前稳稳停住，轿子往前一倾，一直白皙的手伸出来缓缓掀开帘子，那是一只柔软有力的手，只有女人才有这样的手，但这只手的主人却是个男人，一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花了三千两黄金，买下思然姑娘初夜的淮南节度使上官欣。
　　上官欣在众人的目光中，眼中含笑，春风得意，有患跟在他的后面，走进了思然楼。
　　在众人的注目中，思然楼的大门“蓬”地一声，关上了，今天思然楼已经被上官欣包下，不接客，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对。
　　老妈妈在上官欣前面殷勤带路，思然楼里死一般的静，仿佛一座坟墓，即使四周都燃着明烛，但却比任何地方都要黑暗，里面的人无论怎样走，都走不出这座坟墓。
　　老妈妈给上官欣打开房门，让他进去，自己和有患留在门口，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里面很快传来琴声，那琴声优美动听，跟之前有患听到的一样。
　　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一眼那燃着的蜡烛，竟然都已经半个时辰了，琴声却依然不停，这不对劲。
　　有患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又站了许久，里面的琴声突然停了，传出弦断声，有患一下子撞开房门，处玄已经站在里面，目光死死地盯着床的方向。
　　一声巨响，房顶破开，将奚从上面落下来，看着房间里的两个人站得笔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上官欣倒在床上。
　　静，死一般的静，就像坟墓一样，这里确实是一座坟墓。
　　有患走上前去，看到上官欣仰面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将整个胸膛染红，就像一朵凄美的花。
　　上官欣的表情是轻松的，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有患伸出手去碰了碰上官欣的侧颈，却猛地缩回手，脸上充满了惊恐。
　　处玄道：“如何？”
　　有患道：“死了，而且尸体已经僵硬发冷，应该是死去多时。”
　　处玄道：“不可能！琴声刚刚还在！”
　　将奚道：“琴声确实是刚刚才停，这不会错。”
　　有患道：“可是尸体确实已经僵硬发冷，这也不会错。”说完冲到衣柜前，一把将衣柜打开，里面只有几件衣物，并无其他东西，更没有暗格。
　　将奚低头查看床底，地下空无一物。
　　处玄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可以藏人的地方，将梳妆台移开，后面是墙壁，没有暗门。
　　不一会，房间里被三人寻遍，四处狼藉，却没有任何发现。
　　将奚道：“我一直守在房顶，没有看到可疑人员。”
　　处玄道：“我一直守在窗外，没有人能进出房间。”
　　有患道：“我一直守在门口，也没有人进出。”
　　将奚道：“凶手是谁？”
　　处玄道：“迟思然。”
　　有患道：“她一开始就在房间？”
　　处玄道：“在。”
　　有患道：“她是如何离开？”
　　处玄道：“不知。”
　　将奚道：“她武功多高？”
　　处玄道：“不会武功。”
　　将奚道：“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有患道：“我们都被骗了。”
　　处玄道：“哦？”
　　有患道：“她会武功，而且很高，高到连你我都看不出来；她也不是迟思然，而是武后派来的刺客。”
　　将奚道：“一定要找到她！”
　　处玄道：“押回‘无欲界’接受惩罚！”
　　有患道：“将奚往东、处玄往北、我往南，无论结果如何，三天后回‘无欲界’。”
　　“是！”
　　“是！”
　　三人分别，有患无意间看到处玄远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有患将安排在四周的暗卫全都调出，询问情况。
　　“没有发现异常……”
　　“一切正常……”
　　“并无可疑人员……”
　　“窗口一直开着……”
　　“没有可疑人员进出……”
　　有患一路往南边去，夜更深，也更凉，只有一钩弯月挂在天上，发出冷冷的光。
　　露水打湿了衣服，身上更加冷了，但有患没有停下，他像狼一样追寻着目标。但这个目标既没有留下气味，也没有留下声音，只能凭借本能去寻找。
　　整整一夜，有患都在不停地找，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忘了自己要寻找的是什么。
　　天渐渐亮了，先是天边出现一道白线，渐渐地，白线变成白练，又变成白布，天大亮。
　　有患站在城门前，已经累了，但他还要继续找，一定要把迟思然找到！
　　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外已经早有人在等待，有挑担的，有赶车的，有坐轿的，有骑马的，都在等待着打开城门的这一刻。
　　有患看着这一切，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却又很容易被忽略的事，他在心里大骂自己的愚蠢，但又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在原地思索良久，最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北边，抬起脚向北边走去。
　　但无论他如何找，还是没有一丝踪迹，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有患突然在北城门前停下，不对，正因为没有踪迹，才是对的——处玄没有到北边来。
　　重新回到思然楼，朝着处玄的踪迹追去，终于发现了问题。
　　处玄中途转向了埠头，乘水路走了，但是她不是一个人走了，她身边还带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有患目光渐冷，他们三人之间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已经完全就是一个人的三种化身，但是现在处玄竟然背叛了他们，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顺水而下，有患每到一处码头便下船向人们询问处玄的行踪，终于在扬子津埠头问到了处玄的踪迹，于是下船寻去。
　　一路找去，处玄的痕迹越来越清晰，最终在一处树林里发现了处玄的身影，她的旁边还有一个人，用斗篷盖住全身，但可以看出是个女人。
　　两人正在休息，相互依偎，她们想不到，旁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这边。
　　有患查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便走过去。
　　脚步声惊醒了那两人，处玄马上站起来，发现竟是有患。
　　处玄苦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追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有患冷冷道：“你本应该想到，但你却忘记了去想，因为你在想别的东西。”他指的是坐在一旁的迟思然。
　　处玄拦住有患的目光，道：“你想怎样？”
　　有患道：“她就是迟思然？”
　　处玄道：“你到底想怎样。”
　　有患道：“你应该知道。”
　　处玄道：“带我回‘无欲界’接受惩罚？”
　　有患道：“还有，杀了她！”说完，迅速冲上去，提掌拍向迟思然！
　　这一掌迅猛之极，本该是志在必得的一掌，但在看到处玄志在必得的神情时，却突然停住了。
　　有患发现自己中了全套，他掉进了一个陷阱里，只要他在向前一步，周围马上会射出几百种暗器。
　　处玄道：“看来你发现了。”
　　有患道：“你设置了陷阱，就等着我来。”
　　处玄道：“我没有白等。”
　　有患道：“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就背叛我们二十几年的手足之情？”
　　处玄道：“我也想不明白，但我就是爱上她了，我也没有背叛，我只是想带着她远走高飞。”
　　有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
　　处玄道：“这不是笑话，是真的，如果在以前，我也觉得这是个笑话，但现在真实发生在我身上，就不是笑话。”
　　有患道：“现在你想做什么？”
　　处玄道：“我想让你留在这里，放过我们，我和她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
　　有患道：“你应该知道教里的规矩，叛教者，不管是逃到天涯还是海角，一定会受到惩罚，没有人能逃过，至今没有。”
　　处玄道：“或许我就是第一个。”
　　有患道：“你可以试试。”
　　处玄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吗？”
　　有患道：“看来你真的变了，变得愚蠢了。”
　　处玄道：“只要是人，总有一天会变蠢的。”
　　有患道：“没有办法，即使有，你觉得我会说吗？”
　　处玄道：“我了解你，不会。”
　　有患道：“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
　　处玄道：“但你说过，我已经变了。”
　　有患道：“但也没有完全改变。”
　　处玄道：“哦？”
　　有患道：“其实你早就将迟思然带出思然楼，所以到晚上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你借着守在窗外的机会，进了房间，装扮成迟思然的模样，坐在床上等着上官欣。我问过守在外面的暗卫，其中有人说窗户一直开着，刚开始我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后来才记起来。上官欣进房后肯定是直接扑到床上，于是便被你杀死，然后你才开始弹琴，装作是弹给上官欣听的一样。我早该想到的，以上官欣的性格，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坐着听那么久的琴。可惜我足够了解你，却不够了解上官欣。你等到上官欣的尸体凉透之后，才绷断琴弦，装作刚从窗外进来的样子。就在我冲进房间的时候，你已经站在房间里。你知道在琴弦绷断的瞬间，我就会冲进房间，所以你就只能提前把窗一直开着。刚开始我没觉得什么，但当我看到城门外等着的人时，我知道了，你也是一样，你早就等在房间里，在等着我进去。”
　　处玄道：“在这方面，你确实无人能及。”
　　旁边雨相突然道：“他想给别人传信！”
　　处玄这才看到有患的动作，道：“将奚也来了？”
　　有患道：“应该快到了。”
　　处玄道：“即便再快，也来不及救你！”
　　有患道：“你可以试试，也许他就在等你出手。”
　　处玄环顾四周，突然冷笑道：“不，不会，如果他在，早就出手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我也了解他，就像了解你一样。”
　　有患叹道：“你变了，可惜又没有全变。”
　　处玄道：“的确可惜。你没有说错，我的确变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在四周设置陷阱，等你踩进去。”
　　有患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突然发现上当了，这里根本没有陷阱！
　　可惜他发现得太晚，处玄已经来到，一掌正中有患的胸口。有患倒飞出几丈外，撞断两树才停下，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处玄马上拉起雨相，朝树林深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