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拾玖03

1、墨前辈

　　绚烂缤纷的镁光灯在整个体育场内交相呼应，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穿进每个人的耳膜，大屏幕上不断更迭的画面跳动着一串串数字，周围尽是人群的喧嚣杂声，一个个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不断掠过，眉眼间或恭维或礼貌的颜色都正好恰当。
　　墨江和原来合作过的一位导演打过招呼，就安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睛看着变幻的舞台，好像还挺认真的样子。
　　“呦，江儿，可算找到你啦。”
　　主持人报了下一个节目的幕。但这个带着戏谑的声音显然比节目要更吸引墨江得多。他闻声眉毛一挑，扭头看向来人，嘴角也恰合时宜地勾了起来，面上尽是看到来人的喜悦。
　　“闻哥。”
　　他站起来，轻声唤道。
　　“嘿，坐。”来人正是这次“闻静慈善夜”的主办人闻琥，今年才二十七岁，慈善夜倒是已经连办了好几年了，反响一直不错。三年前墨江参加他主持的节目时认识的，之后关系一直挺不错。
　　墨江笑着点头，看到闻琥坐在旁边之后才又坐回去。他问道：“不忙？”
　　“哪能呢。”闻琥的瞳孔里倒映着舞台上绚丽的节目灯光，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幸福感，“一堆事儿呢，但还是得过来看看你嘛，这么久没见了。”
　　墨江闻言不置可否，轻笑了一声也没接话。
　　“最近怎么样？我听说接了部新戏，还拍了挺久的？”闻琥拿过工作人员端来的盛着红酒的高脚杯，一边递给墨江，一边问道。
　　墨江接过高酒杯，轻声道了谢，答道：“张云青导演的戏，闭关拍了十一个月，这不刚拍完就赶紧过来参加你的活动了。”
　　“太给面子了吧。”闻琥附和着跟墨江打趣，又往舞台上看了一眼，抿了一口红酒，头往墨江那儿凑了凑，掩嘴压低声音道，“不过你这十一个月不吭不响就闭关拍一部戏，太豁的出去了吧？你就不怕掉粉？”
　　闻琥说完看向墨江，那人眉眼弯的依旧正好，上帝亲自精心镌刻的容颜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倒有种朦胧的好看，他听到墨江笑了笑，不答反问：“说实话吗？”
　　“呦，还想跟你闻哥扯谎？”
　　“那倒不是。”墨江笑，声音也自动低了下来，“掉不掉粉其实没所谓，我就是有点儿私心，想清静清静不参加其他节目，拍拍戏就好了。”
　　闻琥听后，仔细想了想，其实他也不懂当红演员的生活是怎样的，反正他看墨江每天都挺忙的。于是只能接道：“嗯。安安心心做一件事也挺好的，你也乐得自在。”
　　墨江笑笑，看向闻琥：“你呢，最近怎么样？我看心情特好啊。”
　　“那是当然！哥告诉你个喜事。”闻琥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看向墨江的眼睛里都闪着光，“我要结婚啦，就下个月末！”
　　墨江眉毛一挑，脸上也不自觉地被渲染上喜色：“和小静姐？”
　　“不然呢？”
　　墨江：“没，我就是想着，你要不是跟小静姐结的婚，那我就不去了，份子钱也不可能随的。”
　　“嘿你这小子。”闻琥笑着拍了他一下，看向正在为下一个节目布置的舞台，挑了下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随意问道，“诶，你这拍戏是不是跟社会脱节了十几个月啊？”
　　墨江：“差不多吧。一天从早拍到晚的也没多少时间看手机。”
　　闻琥扬眉：“……那你不拍戏的时候干嘛？”
　　“看看书，随便逛逛——拍戏那儿景不错，有山有水的。”墨江看向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里已经有点疑惑闻琥为什么问得这么细了。
　　闻琥看舞台布置的差不多了，主持人已经走到台侧正激情澎湃地介绍下一个节目。他指着舞台，说道：“那你肯定不知道这个歌手吧，他才火了不到一年——算算时间应该是你刚进组一个月吧，他才火。”
　　“嗯？”墨江有点困惑地看向他，脑袋里还在想着闻琥闲的没事儿给他介绍歌手干嘛难不成要给他安利？

　　“这歌手是我老朋友，”闻琥笑道，恰巧这个时候主持人介绍完了，台下的鼓掌声音正热烈，几乎要淹没掉他的声音。
　　墨江看向舞台，只见一个人从台侧走出来。
　　墨江微眯了一下眼睛，瞳孔聚焦的瞬间大脑即刻当机。
　　那人身材高挑，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眉眼间带着二十多岁青年特有的桀骜，不知道该说是脸小还是头发太长，心形刘海遮住了些面容。他站在那里，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俊朗的面孔在灯光的反射下染上了天使下凡的神圣感，就好像他站在舞台上，所有人的目光就都会不自觉地投向他般出众耀眼。
　　他天生为舞台所生一般的耀眼夺目。
　　舞台上恍若神祗一般的人的面孔和记忆中某个被埋藏的角落里的哪一个如出一辙，重叠在一起，只是多了锋利的棱角，少了些稚嫩的婴儿肥，独独眉间那份狂妄不羁一点没变。
　　他脑袋里蹦出两个字，刚好和闻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着实让他的心颤了两下。
　　“他叫晚尘。”

　　其实以闻琥的那个角度看，墨江脸上的惊愕是一闪而过的。
　　托某人的嘱咐，闻琥在墨江看向舞台之后就佯装无意地观察着墨江的表情，不过不知道是墨江太能演了还是真的没感觉，只有在第一眼看到晚尘出来之后墨江表现出了惊讶，但那种惊讶更像是本能反应，之后他就又恢复了平时不和人说话时的淡漠。
　　在圈子里闻琥算是和墨江混的熟的了，他熟识墨江身上温柔平和的气质，也深知在这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皮囊下隐藏的冷漠与傲气。墨江和任何人交往都不算深，都隔着一层“你再往前走我就毛”的隔阂，却又保持着足够的礼貌和体面。
　　天生做演员的料。
　　闻琥曾经这么评价墨江。
　　因为太能演了。

　　闻琥不知道墨江此刻脑袋里是不是刷着满屏弹幕，只是看着这位今年刚刚收获一个“百绽晓最佳新人奖”的青年男演员在看完整个节目之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右手撑着下巴看向自己，微微扬着唇角，表情自然得不能行。
　　只见墨江轻轻笑道：“唱得不错。”
　　闻琥那一瞬间有一点怀疑前几天给自己讲故事的某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怔愣了片刻，还是笑道：“是吧，我大学老同学，上下铺呢，贼铁。”
　　墨江笑着点了点头，没应声。
　　闻琥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若无其事地说：“——一会儿他下台就过来，我到时候介绍你俩认识认识啊！”
　　墨江的表情终于又出现了刹那的愣神。
　　可算被我逮到了。闻琥悬着的一口气一舒，心想。
　　虽然只有那么两秒钟吧。墨江又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温和而随意的笑容，点了点头：“好。”
　　晚尘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只是又随便聊了两句的功夫，墨江的余光里就出现了那抹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他清晰地看到那身影在转向这边之后有极其明显的长久的停顿，像是鼓足了一番勇气，才抬脚朝这边走来。
　　他垂了垂眸子，左手无意撑着下巴，像是悠然而孤傲的样子。
　　“你看这可来了。”他听到闻琥细微的声音，转过头的瞬间墨江挂上了他柔和的微笑，但看到真实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出神了片刻。

　　变化没太大，长开了，身上那股子少年时就隐藏不住非要往外窜的傲气和锋利更明显了，只是又多了几分历经岁月的温和而已。
　　他可以把桀骜不驯和温柔至性处理的很好了而已。

　　墨江看到晚尘和闻琥说了一句话，说什么没听，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晚尘已经伸出了右手，眉眼间含着纤尘不染的笑意，倒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看到晚尘瞳孔里倒映的自己，微微笑着，得体舒适，眉眼依旧，应该和多年前变化不大。
　　他听到晚尘的嗓音和多年前一样低沉而清澈，和曾附在自己耳边厮磨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他听到他说：

　　“墨前辈，好久不见。”

　　墨江闻言轻笑一声，回握住那只手，看着晚尘的眼睛：“你好。”
　　搁到平时其他人叫他“前辈”，他是必须要推辞几句“不敢当”的，毕竟也才出道四年而已。但这次他突然没了兴致，面对眼前这个人这么说，反倒显得麻烦而做作。
　　闻琥恰合时宜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眼神在晚尘和墨江之间来回转，半晌憋出来一句：“你们……认识？”
　　墨江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倒是晚尘配合他演出非常尽职尽责，他笑着说：“高中同班同学。”
　　“这么巧？！”闻琥眼睛瞪得更大了，惊讶的同时还不忘轻推了一下墨江的肩膀，眉头一皱显得有点凶，“你刚怎么不告诉我？我还特意给你介绍来着。”
　　墨江无奈地笑笑：“忘了。”
　　“这怎么能忘呢。”闻琥微微皱眉，但很明显他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计较了。因为他轻轻拍了拍晚尘的肩膀，对两人说道，“那既然你们认识就好办了，我还怕你俩不熟坐一起尴尬来着……那行吧，我去那边转一圈儿，过会儿过来找你们啊。”
　　说完他也没看到墨江一瞬间有点凝固的表情，自顾自地丢下一句“聊得开心”扭头就跑了。
　　气氛终于在闻琥走远两步之后变成了本应该出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怪异微妙，墨江侧过头，看到晚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微微一愣。
　　他原本以为那双眼睛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自己也不可能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
　　得体的、疏远的、礼貌的，而又……意味深长的。
　　晚尘笑道：“墨前辈，您坐。”

　　真正坐一起之后，那种尴尬劲儿就足以说是包裹住全身了。
　　墨江用左手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伸开遮住点儿脸，最重要的是能遮住点儿左边坐着的人。他看着被灯光搞得变幻莫测的舞台，却完全不知道舞台上在干什么。他出着神，放空着想要想些什么，但发现自己什么也仔细想不起来。
　　身旁的人和自己一样沉默着，好像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像跨越了七年的时间长河，费尽心思终于又遇见了，却发现早已变了心情，或者变了人心。又或者是分明难耐七年之痒，却在知晓结局但又选择奋不顾身后扑了个空。
　　墨江这个时候就很想自己剖开自己的心，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是到底现在那个人还住在那里，还是只留下了仓促慌乱的脚印，还是压根儿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墨江听到身旁的人轻轻抽了一口气，他的呼吸忽然屏住，像是要在这么个嘈杂的环境里清晰捕捉到下一刻要钻进自己耳朵里的话。
　　但是等了有点久，却什么也没听到。
　　他忽然有点想笑了。
　　这么久没见，没想到能说会道的本领都退化了。
　　随便开个场吧，这么僵着自己都有点难受了。

　　墨江左手微微蜷起，给左边露出了一点眉眼，他挑了挑眉舒展了刚微皱着的眉头，看向左边，却没想到他们同时开口。
　　他也没想到晚尘刚好儿也在这个时候强行做完心理建设朝自己这边看来。
　　对上那双眸子的时候，感觉就像回到了七年前一样。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和闻琥……”
　　“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