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啊》尹东篱

22、遥远的他(上)

　　卧室里，林漓坐在镜子前，看着那个弱小又无助的自己。她毅然决然地拿起剪刀，朝着自己的头发就此减去。看着一减刀、两剪刀、三剪刀、四剪刀……掉落的长发，她瞬间，觉得自己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再次看向装满头发的整个垃圾桶时，她竟然笑了。
　　拿上手机，她准备外出时，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饭的母亲看到了林漓的头发，她端着的一碗饭，直接摔到了林漓的跟前。原本，林母已经想好了，林漓的长发到结婚时，去专门收头发的地方卖掉，至少还有千把块钱的收入呢！你说，她能不气吗？“你打算到哪里鬼混，啊？”
　　“和朋友一起出去吃饭？”
　　“哪个朋友？”
　　“您不需要知道。”
　　“你看看你的头发，你还好意思出去见别人？”
　　“您管不着。”
　　其实，林漓要见的那个人已经站在了她们家门口等她半个小时了。对于林漓家中刚刚所发生的种种，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也正因为这样的情况，他才没敢敲她们家的门。
　　终于在这个时候，他拨通了林漓的电话。她手机的震动，迫使她接了电话，一个“喂”字刚让她调整好心态说出口，她的母亲就抢下了她的电话砸到了大门上。
　　二者相撞的响声，吓得门外的他退后了几步。
　　看着地上手机的碎片，林漓没有再捡起，而是打开门，直接往门外跑去。她没有捂住鼻子和嘴巴，因为所有关于要流出的眼泪，她都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她经过他的跟前，失去光的眼睛，她再也不能看到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回忆，一下子将站在林漓家门口的木井轩拉回到了多年前。

　　那一年的那一天，仅七岁的林漓，听着父母的争吵声，只能站在靠门的位置流泪。终于，她看见父亲动手打母亲，也看见了母亲还手；她只能以最无助的哭声跑出去。刚出了门，才跑出门口的小巷，就被一辆宝马车给撞倒了。
　　在这样的小镇，很难见到有开着像宝马这样豪华车的家庭。没错，开这辆的人家，刚好是新搬过来此地的。
　　车主木井贵志下车了，用他不怎么熟练的中文询问了林漓的情况；林漓没有听懂，还是一味地哭。她的泪水，是划破膝盖的痛，亦是父母吵架心中的悲伤。妻子崔若虹见丈夫许久没有处理好，她便下车了，随着她下车的，还有他们的儿子木井轩。
　　崔若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哪里受伤了？我们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林漓哽咽着说：“我不去医院，我只是划破膝盖……”
　　崔若虹用纸巾擦去了女孩的眼泪和鼻涕，又关切地说到：“带你去我家包扎一下伤口吧，好吗？”
　　随后，木井轩和母亲一起扶起了林漓，两人牵着她的手，一起朝着他们家走去。而木井贵志则开车驾驶在后面。
　　走到豪华别墅的门口，林漓定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或许这样的建筑，是她从未见过的。进入房屋后，林漓被安排坐在了沙发上，对于她从未见到过的水晶灯，她一直在仰头看；殊不知，心里有无数的羡慕。
　　在这个镇子，仅仅只是一街之隔，却住了两户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家。
　　崔若虹为林漓包扎时，木井轩在旁边好奇地问她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林漓。”
　　“这个时候都是饭点了，你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我……”
　　木井轩转身对母亲说：“妈妈，这个人不会是碰瓷吧？”
　　“别乱说。”
　　“哦！”
　　看着对方奇怪的眼神，林漓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木井轩。”
　　“木井，我记住了。”
　　“不是木井，而是木井轩。”
　　“我已经记住了，木井。”
　　话音刚落，林漓的肚子就在“咕咕”响着了。
　　这个时候，崔若虹帮忙包扎，也完成了。而木井贵志也拿出了方便食品——饭团，简短地对林漓说了一句：“吃东西。”
　　林漓没有洗手，没有擦手，没有带一次性手套，就拿起一个饭团吃了起来。吃完后，她虽还是很饿，但依旧不敢再拿第二个。
　　坐在沙发一旁的木井轩斜眼看着林漓，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对于这个女孩的嫌弃。
　　后来在大家的不注意下，林漓就已经悄悄走回了家。
　　对于现在的木井轩来说，他永远不会懂的是，穷人家孩子的生活；对于现在的林漓来说，她永远不会懂的是，富人与自己的差距。
　　或许就是这样的一起不经意间的事故，使木井轩和林漓的命运，被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一周之后，小学开学了。所有年满六周岁的孩子都理应到这所学校接受义务教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木井轩刚好就和林漓在一个班。不过也是，一个村镇，一所学校，所有年级都只有一个班。
　　就在开学的第一天，几乎镇上所有的父母都送了孩子上学；对于林漓来说，看着站着门口的母亲，眼睛还是泛起了泪水。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是她独立的开始。
　　因为在后来上学放学的日子里，林漓总是一个人走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当然，她投向木井轩的眼神，却是羡慕的；因为他是许多孩子当中，也有父母接送的那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木井轩是混血的原因，他的智商，相比与其他同龄的孩子，都会优秀许多。或许与家族基因也有关系，他的父亲木井贵志是日本著名的医学博士专家，他的母亲崔若虹是中国研究院的生物学家。
　　所以，在他上完一年级之后，直接跳读三年级，三年级结束直接上了五年级。
　　当九岁的木井轩和基本上是十一岁的同班同学在一起学习生活的时候，班上的女同学都叫他的名字为“轩轩”，相比于林漓“木井”的称呼，他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应。
　　九岁的木井轩与九岁的林漓，都在同一所学校，可是却隔了两个年级。明明林漓还是那个林漓，可是在他眼中，他却似乎对眼前趴在阳台这个陌生的女孩有了想要多一些的了解。
　　比起班上的同学，林漓对木井轩来说，她是一个内向的女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是不是因为她的不一样，使得他很想读懂她的内心世界。
　　于是，在课间，他会顺着阳台，随她趴在阳台上。
　　好奇地问道：“我叫木井轩，可是为什么你要叫我‘木井’？”
　　“因为我还没有遇到过双姓氏的人，你不觉得直接称呼你的姓氏有种很不一样的感觉吗？”
　　“也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我却不知如何称呼你的双姓氏。”对于在日本生活了七年的木井轩来说，什么是双姓氏，这是他的知识盲区。
　　“我叫林漓，你也可以把我的姓氏叉开，不就是‘木木漓’了吗？你可以叫我‘木木’啊。”
　　“木木……这样说，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不是。”
　　“为什么不是呢？”
　　“为什么是呢？”
　　“我妈妈说过，只要是姓氏相同的人，祖先都是一个人，我们都是他们的后代。我叫木井轩，你叫木木漓，我们都姓木，不就是说明我们是一家人吗？”
　　听到了这里，林漓朝着木井轩笑了。阳光透过林漓的睫毛，照在了她的脸颊上。
　　“原来她也会笑啊！”这是对于木井轩来说，看见林漓笑，这是多么稀有的事情。
　　后来，每次放学，木井轩都会习惯性地到林漓所在的年级看一下她是否离开学校了。若是她还在班上，他会对她说：“爸爸妈妈来接我们了，一起回家。”想想，这是多么温馨的画面呐。
　　在他们一起放学回家的那些时光，木井轩会邀请林漓到自己家做客。当然了，林漓不会写的家庭作业，木井轩也能帮忙解答。也正是在木井轩帮助她的这些日子里，林漓的学习成绩有了很大的提升。
　　在某个冬日里，林漓准备回家时天色已晚。崔若虹打算送她回家，正好木井轩也说和母亲一起送她。路上的三人还有说有笑，结果路程才走到一半，中途就遇见了林父，林父犀利的眼神一把将林漓拉到自己身边。“走，回家。”
　　林漓是被拽过去的，两步路到林父的身边，对于她来说，却需要四步。木井轩伸手想要去拉住她，可是，他的速度，相比于林父来说，已是慢了很多。崔若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家长，她也被吓到了，她只能将木井轩再往自己的怀里搂。
　　“你干什么去了？”林父问林漓。
　　“我去同学家了。”林漓委屈地说。
　　“你不知道回来吗？”
　　“我知道。”
　　“现在天都黑了，不知道老子到处找你吗？”
　　在南方，即使是到了冬天的六点，夜，也不会黑到哪里。但是对于林父来说，只要吃过晚饭之后，所有的时间，都是属于晚的。
　　“林漓爸爸，你别责怪孩子，是我们非要留孩子在我们家吃饭。”崔若虹着急地想要解释。
　　林父不理会崔若虹，而是转而问林漓：“老子是不是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在别人家吃饭。到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家长，崔若虹也只能表示很无奈。
　　林漓还想说什么，她也不再有开口的勇气。
　　林父拽着林漓的后衣领，直接往家的方向拖着她走；她的双脚，已经不能和地面有接触了，她的双手，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前面的衣领往下拉。
　　木井轩使劲摇了母亲的手，崔若虹也见状，急忙拉着孩子跟上前去看了情况。
　　直到家门口，林父才将林漓放下。在家门口，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盆栽树苗的条子折断，然后，他左手拉着林漓右手的大臂，右手拿着树苗枝，很熟练地一鞭子、一鞭子地打在林漓的大腿、小腿上。这一根树苗枝打断了，他又折下另一枝，接着打。
　　崔若虹上前阻拦，林父根本就不听。他说：“你要敢上前，我连你一起打。”果真，为了也能守护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崔若虹也被打了很多鞭子。全程，明明林母就在家中客厅看电视，所有门外的动静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却能稳坐如钟。从不说是劝阻一下林父，也不会心疼一下林漓。
　　对林漓来说，尽管大腿小腿疼到不能站稳，但是她依旧没有掉落一滴眼泪，看着她，木井轩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漓的眼神中，总是充满了忧郁的悲伤。
　　看见走进家的林漓，林母只是简单地问了一句：“被打了？”看着林漓的表情，她又补充了一句：“早点洗洗睡了。还有，再提醒你一句，离所有有钱人家远些。”

　　躺在母亲身边的木井轩，久久不能睡去。
　　“这本来是一个完美的立冬时节，我只是想单纯地想要邀请林漓在我们家享受寿喜锅的。但是妈妈，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关于把林漓留在我们家吃晚餐。”
　　“我们没有错，包括林漓的父亲，也完全没有做错。只是对于每个人来说，所站的立场不同，所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才会有不一样的事情结局。别多想，好吗？”
　　“被她父亲打到的地方，您还疼吗？”
　　“这几鞭子，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不知道林漓，将要承受多少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疼痛。”
　　“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她。”
　　“第一个办法，你逃离这个她所生存的地方，不见到，也不会有那么悲伤的命运；第二办法，你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只要是两个心心念念的人，对于林漓来说，才是最好的帮助。”
　　木井轩看着母亲深情地讲解，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似乎没有听懂；听到“逃离”这连个字，能够帮助林漓，这或许是这个年龄时候木井轩所能做的最简单最容易的事情了。

　　小学五年级念完的木井轩就直接上了初中一年级，初中的学习方式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与其说不适应，还不如说，他每天上学放学所走的路都会遇见林漓，他看见的，是她那双又变得忧郁的眼睛。
　　仅仅只是逃离的这一年的时间里，木井轩却不能以很好地状态迎接接下来的学习。
　　面对木井轩的状态，崔若虹却这样告诉他：“你应当知道的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可以逃离的。比如，你忘不掉林漓那双不再有神的眼睛。对于这些没有办法逃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正视、或者坦然面对呢？”
　　“妈，你能告诉我如何面对吗？”
　　“如果想要帮助林漓，让她成为那个当初和你在一起学习玩耍会笑的女孩；你可以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我知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很多困难的地方，那你为什么不将你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学习上，把需要花在学习的时间缩得更短，更早更快地完成学业呢？如果现在是不现实的，那至少十八岁之后的你总该有能力了吧。”
　　木井轩似懂非懂，但是他似乎已经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所以，木井轩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读完了整个初中，他又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读完了高中。
　　在所有人十八岁参加高考的年纪，走上考场的木井轩只有十二岁。木井轩认为，自己高中的知识学习得不是特别好，但是，这一年，他还是想拼劲全力试一试。毕竟，时间是不会停留等待的。如果说，成绩出来之后，没有达到能上医学院的分数，那么他便会打算再学习一年。
　　为了两边都不落空，木井轩两天参加高考结束之后又投入到了高中课程的复习中。
　　二十多天之后，全国考生的高考成绩纷纷被报出。而木井轩的成绩，也在其中——“今年，参加全国自主招生统一考试的学子中，年龄最小的是年仅十二岁的名叫木井轩的学子。我们得知，该学子的父亲是日本著名的医学博士专家木井先生，母亲是中国研究院的生物学家。此外，我们还得知，该学子出生于日本东京，在日本生活七年后回到中国，也正是在该学子回国的那一年，国籍已经正式转为中国国籍……我们了解到，木井轩的高考分数已经超过国家双一流大学的统招分数线，不知道，他会受父亲母亲的影响，依旧选择医学和生物学这方面的专业的院校吗？这里是独家新闻为您报道。”
　　这，或许不是木井轩所期待的结果，但是对于广大的中国民众来说，这却是他们最关注的信息。
　　当再有第二次的新闻采访，崔若虹和木井贵志直接拒绝了记者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