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啊》尹东篱

15、如风过境(下)

　　才出宿舍门，她们就看见了他。
　　“栀楠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哦，这是顺便给你买的早餐。”
　　奚梦晴接过了早餐并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她告别了他们先走了。
　　“喝豆浆。”纪景炎对项栀楠说。
　　她尝了一口，“豆浆竟然这么甜。”
　　“医学上说，吃甜食可以把不好的情绪都丢掉。嗯……如果你不想喝豆浆的话，不过有小笼包，还给皮蛋鸡丝粥。你想吃哪个？”
　　“我都想吃。”
　　公交车上，纪景炎不经意间问起了项栀楠的情况。“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好？要是遇到什么事了，可以和我说说。”
　　“说了有什么用，心理咨询老师不相信我，只有梦晴理解我，可是我不希望她为我有太多的担忧。为什么我要是我？为什么我生下来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们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关爱？为什么我的室友会那么讨厌我？所有人都在和我说要了解全世界的人，可是却没有谁说想要多了解我一点。”项栀楠说着说着都不能控制自己了，强忍着眼眶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公交车上的许多人扭头看向他们，纪景炎却也手足无措了。他只好搂住项栀楠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你想哭就哭吧。等你哭完了，一切也都过去了。”
　　从前，所有的人都会让项栀楠不要哭；现在，终于有一个人可让她尽情地哭了。

　　纪景炎带项栀楠来到天空之城。“会射箭吗？”
　　“不知道，应该会。”
　　左手拿弓，右手拿箭，项栀楠却使不上力。“我可能在公交车上哭的时间太久了，没有力气了。”
　　纪景炎站在了她的身后，借助自己手臂的力量，帮助她往后拉了弓箭，然后，放手。
　　“射中了诶！”
　　“你也不看看，咱们射中的是七环。”
　　“我自己试试。”
　　项栀楠发了十支箭，大多数脱靶，还好最后一支箭，中了两环。
　　“咱们去投篮吧。”
　　纪景炎分别在两个机子上投了两枚硬币。“咱们比比谁投的多。”
　　“好。”
　　看着纪景炎比自己投进的多，项栀楠把球砸向纪景炎的球。
　　“你这是犯规啊。”
　　“不行，我不能让你赢我。”
　　纪景炎看出了项栀楠的心思，他把自己的球，都投到了项栀楠的篮框中。
　　“你赢了。”纪景炎轻轻松松说一句。“走，带你玩点刺激的。”
　　随着节奏的响起，坐在摩托上的他们，跟着眼前机子的前进晃动。
　　“我还想再玩一次。”
　　纪景炎投了币。站在一旁看着她。“快点，快点，加速。”
　　美好的一天总是过的很快，返回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他们是走路回去的。
　　“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手里拿着烟，像个社会人；后来再见你的时候，你让我感到了篮球该有的样子；后来的你，总是冷冰冰的，给人难以靠近的感觉；突然发现，你现在也会笑了。”项栀楠说。
　　“我呀，父母都是商人，他们在面对生意伙伴的时候，总是铁面无私。小时候，他们经常给我灌输不能笑以待人的原则；我喜欢打篮球，他们却从来没有支持过我，非要让我学习什么经商之道；所以，在与父母做斗争、在叛逆中成长起来的我就是那个样子了。但是自从遇到你之后，你的笑容温暖了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在不知不觉中深陷其中，可能就变的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倒是你，从前没有什么能够打到的你，现在却成为了一个抑郁寡欢的女孩。”
　　“我支持你，也支持你打篮球。还是那句话，篮球该有的样子就是你这样的。你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许多年后回首，你才不会为自己曾经没有做过的事情遗憾和后悔。”
　　“看你说的那么深奥，我也要和你说一句话。不要取悦别人，做真实的自己；喜欢你的人会一直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即使你改变也不会喜欢你。你的每一个样子都很美，无论事以前欢笑时候的样子，还是现在不快乐的样子，我都喜欢，因为你是那个你。”
　　项栀楠疲惫地笑了，但在纪景炎的眼里，她终是笑了。
　　“后天有我的比赛，你会来看吗？”纪景炎问。
　　“嗯。”项栀楠点了头。
　　“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场比赛，你都会来。”
　　“我会来的。”
　　“我的意思是说，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像我能陪在你身边，一样温存。”
　　“我……”项栀楠哽咽了。
　　“你不必着急回答我，你可以下个周的今天、或是下个月的今天、或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回答我。”
　　“我很想给你答案，但是现在的我是这个样子，我不能以一个完美的样子出现在你的面前，我觉得……这或许是……”
　　“那作为朋友，可说好了要相互陪伴。”
　　“嗯。”项栀楠终是爽快地答应了。

　　两天后，纪景炎代表校队打比赛，项栀楠如约来看比赛了。
　　赛中，有教练看中了纪景炎的实力与潜能；赛后，教练找到了他，并希望他能通过一年的训练后打进省队。
　　项栀楠看出了纪景炎再三犹豫，她对他说的“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这句话，让纪景炎接受了为期一年的训练。
　　这一年里，纪景炎进行各种训练，但在他回首的时候，他看到的，一直是她。
　　看着训练的纪景炎，项栀楠开始操作起了绘画。之前，她从未绘画过，只是说，绘画能够使人心静，故而她开始了绘画。才开始，绘画出的纪景炎真是一个“四不像”，可是还好，总有那么一个特征让人知道这是纪景炎。后来，他绘画的纪景炎真是越来越传神了。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项栀楠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她决定，毕业后就前往非洲，帮助那些有困难、患有抑郁症的孩子。
　　当然了，项栀楠的这一决定，纪景炎也完全支持。
　　爱情不就是这样的吗？相互陪伴、相互支持。

　　毕业后，项栀楠跟随着心理医生马老师学习。由于是马老师带领队，所以出国的时间也全部是由马老师和对方对接的。
　　在忙完各种出国的准备之后，她还是会去陪纪景炎训练。只是他们陪伴彼此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那天，项栀楠刚起床工作，她们就收到了马老师的邮件。邮件上说，让大家都收拾收拾，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
　　项栀楠不知道自己这一离开，什么时候再回来。这一天忙完，她也没有时间去陪纪景炎了。
　　项栀楠不知道，此刻的纪景炎已经拿到了省队的入场券，只要下一场比赛通过了，纪景炎就可以进入省队了。
　　离开的前一天，项栀楠在训练场没有看到纪景炎，训练场上，也丝毫没有一个人。因为最后一天的放松，才能迎接第二天的比赛。纪景炎再三拒绝后，还是被球队拉去了室外活动。
　　纪景炎想给项栀楠一个惊喜，头一天晚上，他就已经把省队的入场票寄出一张给她。可是第二天，项栀楠并没有收到。原因是，快递员的忙碌，邮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清晨六点，项栀楠坐上了机场大巴。而此时，纪景炎和球队一起进行早餐。
　　六点二十，纪景炎寄出的邮件送到了。
　　七点，项栀楠到达机场，纪景炎开始热身运动。
　　在这一路上，项栀楠一直给纪景炎打电话，他的电话一直响，他就是没有接到电话。球队里有规定，集体进行活动训练时，手机必须放在场外，有专门人员看管。
　　七点五十，项栀楠办理好了登机手续。
　　八点二十，项栀楠她们收到了飞机延误的信息，此刻的项栀楠开心极了。
　　八点四十五，纪景炎要上场了。由于纪景炎的手机一直处于响铃过程中，负责人找到了他。一看，原来是项栀楠打来那么的多电话，发来那么多的信息。他终于拨通了项栀楠的手机。
　　“喂，纪景炎，我要走了，原本是今天早上九点的飞机，现在航班延误两个小时。”电话里，项栀楠说。
　　“我……我在赛场上，九点开始打比赛。”
　　在这一天相同的时间里，他不知道她要离开，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比赛。或许两条弧形的线，相交过一次之后，后面会各行其道，然后就此错过吧。
　　“你专心打比赛，我会等你的。”
　　“在你离开之前，你有没有收到一封邮件。”
　　“没有。前天马老师通知我们，今天离开；我昨天有去找过你，但是你们都不在。”
　　负责人传来了声音。“小炎，你快一点，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纪景炎将手机放置下来回应说：“来了，教练。”
　　“我该上场了。”纪景炎队项栀楠说。
　　她没有多说，只是说了四个字：“比赛加油！”
　　挂断电话后，项栀楠开始了等待，纪景炎走上也走上了赛场。
　　九点，纪景炎开始了比赛。
　　十点二十五，项栀楠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纪景炎的比赛，却还在进行。
　　十一点，飞机起飞了，纪景炎比赛还没有结束。
　　十一点多，当纪景炎比赛结束后，他还没有换下球服，就去往机场。
　　在机场相同地点，不同的方向，项栀楠离开了这座城市，纪景炎来送别她的时候只能与上一时间离去的她的身影插肩而过了。
　　第二天，纪景炎收到了他成功进入省队的好消息。当他与项栀楠分享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却是只能是隔着六个小时时差的屏幕分享了。

　　纪景炎在省队的日子比以前辛苦，当他在省队有了自己的位置之后，他有了新目标，他想进入国家队。
　　这一年，纪景炎除了打比赛，就是打比赛；项栀楠除了帮助心理有问题的孩子，就是照顾他们。在这一年里，他们的联系，从来没有中断过。
　　终于有了休息时间，纪景炎却以一位志愿者的身份去到了非洲，去到了项栀楠所在的那个城市。
　　在那里，他参加了一个公益活动。并且，他把自己在省队得到的奖金都捐给了这里。
　　那天，他们聊了好多好多。
　　“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状态比之前好了？”漫步在非洲的大草原上，项栀楠笑着对纪景炎说。
　　“是啊。而且，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了。”
　　“你在球队怎么样？都还习惯吗？”
　　“这么久了，不习惯也都习惯了。”
　　“嗯……好久之前，你说，希望我陪着你，就像你陪着我一样温存。我觉得，现在的我，可以更好地回答你这个问题。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给你答案。”
　　纪景炎笑着点了头回答说：“当然，你给我的答案，无论多久，都是有意义的。”
　　项栀楠没有回答他，而是亲吻了一下他的脸庞，她，用行动回答了他。
　　是的，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回国后的纪景炎参加了奚梦晴和夏川浩的婚礼，项栀楠也在线上祝福了他们。

　　三个月后，纪景炎进国家队的入场券。同样的规则，只要他在比赛中成绩优异、能让教练可圈可点，便能成功进入国家队。他抱着坚定的决心，必定要打赢比赛，进入国家队。
　　他以同样的方式，寄给了项栀楠参加国家队比赛的入场券。这一次，项栀楠收到了他寄来的邮件。
　　比赛开始后，项栀楠并没有出现在赛场上。
　　在正式宣布他进入国家队那天，纪景炎收到了一封来自项栀楠飘洋过海寄过来的邮件。里面是一本画册，画册上画满了他们彼此陪伴中，纪景炎在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一幕；还有在后来每次他的比赛中的样子。此外，邮件中还附了一封信。
　　“纪景炎，
　　你好吗？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我很高兴能收到你寄来的入场券，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回国看你的比赛。很抱歉，我也没有看你们球赛的直播。对不起，之前答应你要看你的每一场球赛，可是现在我却食言了，即使你不原谅我，也不可能了吧。我想，现在的你，一定成功进入了国家队。
　　你为自己的梦想奋斗有了结果，你能进入国家队，我真的是很开心。分享喜悦的时候，你一定不要忘了我。
　　我也非常感谢你对我梦想的支持。正是因为你，我才来到了非洲，在这里，我帮助了很多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帮助了别人，我觉得我的人生变得格外有意义。
　　你千万不要为我而感到难过。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对社会的贡献，不是吗？我实现了人生的价值，这让我觉得不枉此生。
　　三个月前，你来看我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在你面前了。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多少个三年带给我的痛苦，根本无法抹去我的悲伤。
　　我离开后，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一定要找一个你爱和爱你的女孩，然后步入婚姻殿堂。那个女孩与我相比，她一定是满分。希望你看到我为你画的相册后，你能明白，对我来说，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没关系，你会找到某个像我一样的她。你知道吗，时光已经飞逝，只有昨天，才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我们的爱在冬日的暖阳中萌芽（那时我们第一次非正式见面），青涩的岁月满载辉煌与惊喜。我们短暂的爱情，成为了永恒。从前的我，无人担心无人在意；在我心里，无人能与你相比。记忆里，满是我的错误，唯有你能知晓这其中的酸甜苦楚。我恳求你，一定要忘了我。
　　很多时候，我在想，世界上有如果的话会怎么样？如果那天你没有去打进入省队的比赛，如果那天我放弃了去非洲，如果那天我们同时放弃了我们追逐的梦想，现在的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如果那天你放弃了进入省队的机会，你一定回来机场找我，并且我们将会一起走进非洲大草原，在那里，我帮助孩子们，你帮助我。如果那天我没有去非洲，我一定回去赛场上看你比赛，看着你进入省队，看着你进入国家队，看你的每一场比赛，陪伴你每一个时刻。如果那天我们同时奔向彼此，我们一定会过上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虽然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实现人生价值，你也没有进入国家队），但是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可是我们的选择，却偏偏不能如愿以偿。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我一直在对自己说再坚持坚持，可是现在的我，真的累了。我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千言万语，都还来不及说，只望你千万珍重。
　　在我黑暗的世界里，你是我生命中出现的一道光。
　　感谢你，曾经来过我的生命中。
　　爱你的：项栀楠。”
　　读信的时候，纪景炎的泪水，滴湿了信上的字。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项栀楠就这样离开了。他恨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奔向她……
　　即使有再多的遗憾，也不会有如果……

　　在纪景炎的坚持下，项栀楠的尸体，被运回了国。他，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小炎，栀楠她，离开之前，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睡得很熟。她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呐！”电话里，马老师对纪景炎说明了项栀楠的情况。

　　项栀楠墓碑前，她的好友来了，她帮助过的中国孩子来了。
　　“师姐，我们的生命也曾相交过。如果不是你对我的帮助，我想，我也一定离开人世了。你帮助了那么多的人，同时你却承受了那么多。我们的抑郁情绪是不是压在你身上太重了，你承受不住了，才要离开我们的？师姐，你从来都是那么乐观，那么爱笑，原来，你用你坚强的皮囊包裹了你脆弱的身体。你做出的选择，我尊重你。可是我，真的还是很想念你。”这位项栀楠帮助过的同校师弟在她的墓碑前，说了自己被她帮助过的点滴。
　　纪景炎拍了拍这个男孩的肩膀，带着最后的倔强，流泪了。

　　国家队的正式比赛，还没有开始第一场时，纪景炎就默默离开了国家队。
　　或许，正如项栀楠信中所写的，当他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还有彼此；而回首球场所有他拥有的一切时，他才发现，没有项栀楠在身边，就是一切都失去了。
　　后来，他继承了家中的产业。在他十年坚持不懈地努力下，他成功把公司转型成为了一个国际性的预防抑郁症的企业。同时，他也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那些有抑郁症的人群，尤其是那些患有“微笑抑郁”的人。
　　再后来，他作为代表在WHO上发言关于抑郁症。

　　“栀楠，感谢你在我的生命中出现。是你，教会了我微笑；是你，给予了我新的使命。现在，你也不用担心了。因为帮助患有抑郁症的人，会越来越多。你看，我前几天在世界卫生组织上的发言稿还在呢……”
　　纪景炎离开国家队后，他就在项栀楠的墓碑旁种了一棵小树苗。如今，这颗树苗已经长大成为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了。
　　纪景炎坐在大树下，靠着大树，一只腿弓起，一只腿平放着，头依靠着大树，他闭上双眼，享受着阳光洒落的温暖，听着风吹来的声音，听着鸟叫的声音，听着溪水的声音，听着听着，他听到了，项栀楠呼唤他的声音……

　　【完】

　　写于科文潘安湖
　　2021年11月29日星期一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