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南追 ...
-
这是南追来到三江市的第七天,同时也是他坐1路公交的第七天。
陌生的城市对他这样的天涯浪客来说并不陌生,他早已习惯生活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并热衷于将陌生变为熟悉,然后再换做陌生。
很多认识南追的人都无法理解南追这样的生活方式。曾经有个喜欢南追的姑娘在得知南追第二天就要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很是崩溃,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走,不走行不行?
南追答得斩钉截铁,“不行。”
那姑娘心理承受能力弱,听见这答案就疯了,哭着闹着要南追别走,说自己是多么多么的喜欢他,多么多么的想要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稳定的居所。
但那是南追最无法接受的生活方式。
“对不起,我不喜欢女生。”南追礼貌的拒绝了那姑娘,而后头也不回的两大步跨上到站的公交车,车门一合,他永远消失在了那姑娘的生命里。
南追像是一只难追的飞雀,想来则来,想走就走,没有什么能束缚他翱翔的翅膀。
除非……
公交车到了发车时间,司机上车关紧车门,一轰油门驶出了首发站。
南追睁开眼,在空旷的车厢里发现了两位“熟人”。
一位是坐在爱心专座上的白发老太太,老太太这七天里有六天都会出现在那个位置上,坐十三站到脑瘤医院下车。
另一位是坐在右侧倒数第三排的西装男人,南追在这七天里见过他四次,每一次男人都是西装革履,看起来光鲜体面,但就在前天,南追无意听男人接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来兴师问罪的,男人好一通卑微致歉,听着让人倍感心酸。
谁都活得不那么容易,但谁都在努力地活着。
南追也是。他走南闯北,去过数不清的城市,坐过数不清的公交车。
在外人看来他是个有情怀的文艺工作者,每天靠着坐公交收集段子与灵感,撰写文章发表赚钱,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潇洒生活。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这样长在公交车上为的不是追求文艺与诗意,而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曾经在公交车上当过售票员的人。
那是他的生母范世音。
范世音在21岁时生下南追,在28岁时与南父离婚离开南家远赴他乡,没有告知任何人自己的去向,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
南追那会儿才七岁,不明白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他只知道自己的妈妈不见了,他很着急地到处寻找,揣着十几枚1元硬币跑去公交站台,每看到一辆309路公交车他都会投币上车,盯着售票员阿姨猛瞧,瞧到眼熟的阿姨了他就会凑上去问问对方知不知道他的妈妈去了哪里,如果阿姨摇头,他就在下一站下车,等待下一辆309路公交的到来。
不知道。
没有消息。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南追有一种世界在逐渐崩塌的错觉。最终他跟车来到了终点站,跑去候车室问里边的司机叔叔知不知道范世音去了哪里,司机们连连摇头,最后还是跟范世音同一班车的司机叔叔站了出来,揉着他的脑袋,说:“你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希望你们找到她,不过你要相信她会在这世上的另一个地方好好地过日子。”
“为什么?”南追不能理解,“妈妈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过得不好吗?”
叔叔面露为难之色,好好一个硬汉愣是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南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找到妈妈,当面问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跟他和爸爸在一起的生活不好。
但想要知道答案哪里需要找到范世音,没过几年,长大了一点儿的南追就知道了原因。
南父嗜酒,醉酒后有暴力倾向,以前范世音在,南父醉后只会拿范世音撒气,而范世音每次都会事先将南追支出家门,让他拿着好吃的好玩的去找楼上的小哥哥玩。
但现在范世音走了,南追没了保护/伞,自然而然沦为了南父撒酒疯的目标。
南追被打了很多年,终于知道母亲为什么在这里活得不开心,为什么会想要离开。
怎么会不想离开呢?她还那么年轻,往后还有大几十年的好日子在等着她,她不走谁走?
只是……她为什么不能带上自己呢?
南追每次被南父暴打时都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中考前夕,南父和几个酒友聚餐,回到家时一身酒气。南追知道自己要歇菜,回了房间反锁房门,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南父那里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亲儿子的锁门行为助长了南父的气焰,那晚是他揍南追揍得最狠的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南追因为昏厥错过了中考,第二天从病床上醒来时他思考了很久,决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南父见南追醒了,骂了他几句不争气的东西以后就跟着护士去外边办出院手续。南追自己拔了输液针,顶着一脑门儿的纱布,穿着病号服就跑了,并且一跑就再没回去过。
这世界很现实,没有钱就什么也做不了。
南追身无分文,也不敢回家拿钱,自个儿赌着一口气,白天去收破烂儿换钱,晚上去天桥下跟流浪汉挤一个桥洞。
也算他运气好,没收几天的破烂儿就遇到了家好心的面馆。
那时候抓童工抓得不严,面馆儿主人收南追当了个跑堂的,一天十块钱,工资日结,包吃包住。南追没什么怨言,只是一有空他就会拿着工资去坐公交车,也没个明确的目的地,就是从起始站坐到终点站,然后再从终点站坐回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找到母亲的办法。
一次找不着那就坐两次,1路车没人那就换2路、11路、319路,一个城市没有那就去另一个城市,总之,他得找到范世音,找到她,然后问她,问她……
突如其来的刹车让南追差一点就把头磕在了前座的椅背上,他稳住身形,抬眼发现先前在过道里站着的几名乘客此时已摔趴在了地上。
“我儿子!你压着我儿子了!”有位妇人刚爬起来就着急忙慌的去扶地上的一个大汉,大汉挣扎着爬起来,南追这才看到大汉身子底下压了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在妇人的帮助下起身,妇人拉着他焦急地上下打量,嘴里不停问:“你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磕碰着了,你要给妈妈说啊!”
小男孩大概是摔懵了,表情木木的,好一会儿才摇头说没事儿。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该起来的人都起来了,司机也重新起步把车子往前开了一段停靠在了路边,只有一个人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会儿许多人都觉出了不对,离得近的一个大姐让出座位让那对母子坐了,自己则跟另外两个大老爷们儿去扶那倒地的小年轻。
“他脸好白!”大姐有些慌。
司机停稳车子过来看了一眼,很有经验的说:“是低血糖。”
“哎,你们谁有吃的吗?这儿有个男生低血糖晕了!”大姐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忙朝车内其他人问。
南追乘车经验丰富,见过不少在公交车上犯低血糖晕倒的,因此每次坐车都会习惯性的揣点儿吃的在身上,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处,他拿起饼干和水起身说了句我有,大长腿一迈就到了那晕倒的小年轻旁边。
“我来吧。”大姐接过小脆鲨威化饼干,撕开包装去拍打小年轻的脸,试图将人叫醒。
小年轻睫毛扑扇扑扇,看来晕得并不严重。
司机见人可能没事儿,跟周围乘客交代了两句就从前门下车去了。南追多看了小年轻几眼,发现这位好像是趁自己先前神游时帮过一个大叔刷车费的那位,随身好像还带着一个速写本。
速写本呢?
南追低头四下扫了眼,果然在一个大哥脚边找到了本子,他让大哥帮忙捡了起来,接过本子时下意识扫了一眼。
好家伙,这画功可了不得,是个大佬。
南追这个画画没有六岁小孩儿好看的画渣登时对此低血糖选手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如果放在平时,他偶遇到这么好一个画师肯定会恬不知耻的上去递公众号二维码,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文章配插图,可现在人家刚从昏迷状态醒转过来,他南追暂时还是个人,没那个脸干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谢谢啊。”醒过来的小年轻对他说。
南追回过神,摇摇头,“不客气,这个还你。”他把速写本递了过去。
小年轻接过本子,看到上边的鞋印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南追对此更加佩服,料想对方画技超神,的确不应该在意这么点小瑕疵。
那话怎么说来着?
不就是重画一张嘛,又不费事儿。
南追一边想给大佬跪下,一边递出自己的葡萄糖水,小年轻喝了硬要给他钱,他连忙拒绝,三两步溜回自己的座位,结果刚坐下没几秒就后悔了。
他该要钱的。但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样他就可以找借口加对方一个微信,这样一来以后约稿啥的不就方便了嘛!
该死,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