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徊》昝君漠

19、蓬莱

　　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
　　居然让他遇到了龙涛。居然能让他上了船。
　　龙涛对于他们上次海上逃生感到很惊讶，因为像他那样水性好的人都几乎葬在海里，还好蓬莱岛的人救了他，收服了那群该死的海寇。
　　“你真的要去吗？”罗依站在岸上，任由海风吹起她的头发，还有黑色的衣带。
　　楚羡寒站在船上，笑道：“我当然是要去的，可惜你不肯陪我去。”
　　罗依黯然道：“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们去岭南，我们会幸福的。”
　　楚羡寒看着她，道：“罗依，你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罗依摇摇头，看着他，目光幽幽如炽。这是她欠他的。她实在下不了手杀死他，就让他到蓬莱岛去吧。恢复记忆后，他杀了她也是应该的。
　　船要开走了。
　　楚羡寒道：“罗依，你穿黑色的衣服太深沉了。”
　　“……？”罗依不解为何到了这种时候他会这么说。
　　“我觉得你穿浅青色的衣服应该会更好看的。”楚羡寒笑着，目光迷人。
　　罗依怔怔地看着他。黑色的衣服是梦徊谷的大仙女穿的。
　　船已经离开了岸。
　　“罗依，我还没有问你，我回来以后去哪里找你呢？”楚羡寒突然想起这个问题，忙叫道。
　　“你会找到我的……”罗依喃喃道，微笑的容颜被泪水打湿。

　　蓬莱山位于东南海上，由于周围多暗礁和洋流，不懂方向的人注定到不了那里。
　　这次出海倒没有风暴和海寇，一路上顺风顺水，两天的水路就到了蓬莱岛。
　　龙涛说：“你这小子上了岸以后一定要遵循岛里的规矩，否则蓬莱岛的主人就要把你杀死去喂鱼。”
　　“蓬莱岛的主人是谁？”楚羡寒问道。
　　龙涛道：“是个老女人。”
　　“老女人？”
　　龙涛道：“外人进了岛便要把眼睛蒙起来，所以是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听到岛上众多女子的声音，恐怕也是个女儿国吧。不过还好蓬莱岛的女人跟梦徊谷的不同，她们一般是不会离开岛的，她们就在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们这些船队也就是订单才为她们买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女子的玩意。”
　　楚羡寒道：“蓬莱岛还真是神秘。”
　　龙涛叹道：“岛上绝对是个宝地。我那天被救以后眼睛就被蒙起来了，可是能听到金玉碰击的声音，还有丝竹之乐。而且岛上到处是花香。不过那里的人是绝对不允许外人揭开眼罩的，否则就只能被刺瞎双眼，一辈子在蓬莱岛当奴隶。之前击沉了我们船只的海寇就被她们这样留在岛上了。”
　　楚羡寒不禁道：“那么说来有可能是一群绝世的美女啊。”
　　龙涛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明明有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红艳知己却还想着什么美女的。”
　　楚羡寒道：“龙大哥你真会说笑，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到了蓬莱岛，眼睛马上得自己用布条蒙起来，然后经过检验才能够进入岛内。
　　楚羡寒跟在龙涛的后面，在黑暗中听着前面的脚步声跟着走。龙涛果然说得不错，一路上鸟语花香，琴韵铮铮，不时还有女子的低吟浅唱。虽然不能看见，心中却能浮现出仙境的模样。
　　龙涛低声道：“等一下要去跟岛主汇报并且拿下次进货的订单，你跟在我的后面，如果到时候岛主心情好的话你就求她拿解药吧。绝对不能在大殿里面多说话的。”
　　楚羡寒应了一声，就跟在后面继续走。山路明显比刚才陡峭多了，看来大殿是在山顶之上。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大殿。
　　大殿里面传来的琴声渐渐停止。一种令人愉悦的檀木香扑鼻而来。看来那岛主倒是高雅，是个焚香抚琴之士。
　　“海晨楼的货又来了。”
　　楚羡寒终于明白为什么龙涛会认为岛主是个老女人。她的声音像是锯木头时候的嘎扎声，刺耳而且苍老。
　　“是的，岛主。所有的货物都依着订单买的，此刻就在船中。”
　　“好。”老女人说了一个“好”字，便沉默不语了。
　　楚羡寒心里着急。到底这是什么意思？这岛主现在心情好吗，他能求到解药吗？
　　良久，老女人道：“这是下个月的订单，你收好吧。”
　　“是。”龙涛接过一个侍女递给他的纸条。
　　老女人接着道：“办货的银子你等一下代他们去拿吧。”她对身旁的侍女吩咐完毕就要逐客了。
　　“岛主……”龙涛战战兢兢道。谁都不能想象这样一个粗鲁大胆的汉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的卑躬屈膝。“我有个朋友想要恳求你的仙药。”
　　“朋友？是你旁边这人吗？”老女人停下了脚步。
　　“是的，岛主。”楚羡寒必恭必敬道。“在下楚羡寒，特意前来，恳求岛主赐予忘愁散的解药。”楚羡寒只觉得那岛主虽然冷淡，却是个和善的人。
　　“忘愁散？”老女人道。“是你吃了忘愁散吗？”
　　“是的。还有在下的一个朋友，她也须要解药。”暄儿的事情邹鹭儿已经跟他说了。
　　老女人呵呵笑道：“蓬莱岛从来都不送礼物给人的，年轻人你就回去吧，忘愁散的解药是你求不起的。”
　　楚羡寒笑道：“不知道岛主有什么要求才能赐给我解药？”
　　老女人不语，看着他。
　　“岛主，在下是很有诚意的。”
　　老女人叹道：“可以看得出来你是习武之人。”
　　楚羡寒一愣道：“确实如此。”
　　老女人道：“很久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说笑笑的。你这小子太自信，我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男子。”
　　楚羡寒心中暗叫不妙。
　　沉默。大殿里面的空气显得分外的沉重。
　　“好吧，你就来试试看。如果你能打败我的七人桃花阵，我就把解药给你。”
　　龙涛头上尽是冷汗。七人桃花阵，那是上辈高人中素有“夺命阵”之称的诡异阵法。在阵中的人如果找不到出口必将真气耗尽而死。这桃花阵自创立以来就没有人能够破得了。楚羡寒此刻还蒙着眼睛，如果硬要上阵的话，恐怕凶多吉少。失忆总比没命好，他正要阻止，楚羡寒已经答应了。
　　“好。岛主请吧。”

　　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楚羡寒在黑暗中摸索。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一阵风似的吹过，他一挡，剑在他脸颊上擦过。接着他听到了女子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忽远忽近，忽上忽下，他手心尽是汗水。每次的攻击能躲过已经费尽了他的精力，没有时间思考从这剑阵中逃出。
　　蓬莱岛主在旁冷冷地看着，冷笑道：“还答应得这么爽快。”
　　楚羡寒听着声音，心里却是出奇的宁静。
　　左上……右下……前中……
　　他似乎微微地领略到这七人桃花阵的精妙之处了。
　　这样的攻势有点熟悉。
　　他右手一扬，便听到一个女子倒地的声音。
　　果然是无敌剑法。无敌剑法是这桃花阵的克星。
　　还好他的无敌剑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七个女子都倒下了。
　　楚羡寒正要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手却被一只枯枝一样的冰冷的手抓住了。
　　“年轻人，你的剑法是从哪里学过来的？”老女人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楚羡寒只觉得手上麻痹疼痛得厉害，一丝功夫都使不出来。
　　“我……我忘了……”
　　“忘了？”老女人生气道，“这么精妙的剑法你居然忘了你的师父是谁？”
　　楚羡寒道：“我……我中了忘愁散……”
　　这时老女人才缓过神来，放开了他的手。向周围的人吩咐道：“把断肠草拿过来。”

　　头痛……
　　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疼痛，楚羡寒难受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起来。
　　“这药草叫做断肠草……原因是它能让你忘却的忧愁通通回来……愁断肠啊……”耳畔响起老女人的声音。
　　过了好久，楚羡寒感觉时间非常的漫长。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只是头痛得厉害。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楚羡寒记起在山中宫殿里面的师祖，他吩咐过绝对不能说出去的。
　　老女人见他不说，怒道：“你不说的话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楚羡寒灵机一动，道：“我是偶然在山中遇到一个老前辈，他把这剑法教给我的。”他说的不算是谎话。
　　“山中？哪里的山？”
　　老女人一时激动，抓住了他的手臂。楚羡寒只觉得手臂要废掉了。
　　“徐州狼牙山。”楚羡寒心想就算说了她也绝对不会知道秘道的事情。
　　“狼牙山……？”果然她的语气是疑惑的。
　　良久，老女人道：“他还好么？”
　　楚羡寒心想，难道这女人跟师祖有什么关系？当下便道：“他老人家很好。”
　　老女人道：“什么叫做很好？你这小子特没有良心，他到底怎么了？”
　　楚羡寒心想，明明就是她问师祖好不好的嘛。道：“他现在一个人生活着，专心于武道，日子倒过得还好。”
　　老女人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老人行踪从来都不被外人知晓，晚辈又怎么知道呢？”
　　老女人冷冷道：“你别装了。他叫你不要跟别人说是不是？”
　　楚羡寒沉默。
　　老女人长叹道：“还是那样的坏脾气。我也不勉强你了。走吧，这里还有另外一包断肠草的药，你就带去给你朋友吧。”
　　楚羡寒没有想到她这样就放过他了，道谢以后就和龙涛一起坐船离开了。

　　“喂，老弟。想不到你武功这么厉害。”龙涛终于不叫他小子了。
　　楚羡寒看着翻滚的海浪，笑笑道：“哪里厉害呢？比我厉害的人到处都是。”
　　龙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你娘的，谦虚什么。我看你啊，单枪匹马去把梦徊谷挑了都行。”
　　梦徊谷……
　　楚羡寒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罗依，我该拿你怎么样？

　　狼牙山上，人去楼空。
　　楚羡寒看着独生石旁边的一个小小的坟茔，泪水满脸。
　　邹鹭儿……
　　原来罗依一边说陪他去找龙涛，狼牙山上却在她的安排下发生了这样的惨事。
　　那软软地叫“大师兄”的声音已经永远听不到了，那张无忧无愁的小脸和她刁蛮的可爱一起随风而逝。
　　小小的墓碑上是水长天的字迹。
　　至少师父没事啊。
　　鹭儿，你一个人在山上会冷么？会寂寞么？是大师兄不好，没有给你们保护，反而让你丧生在妖女的手中。鹭儿，你怪我么？
　　楚羡寒扶着墓碑，悲伤不能自已。
　　突然，他发现墓碑下的土有点松动。
　　他轻轻一拨，就看到一张纸。
　　是师父给他的留言。
　　寒，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阿步被抓去梦徊谷，我还得到岭南一趟。你小心。
　　好简单的话语。楚羡寒明明从字迹里面看到水长天写字时颤抖的手。
　　梦徊谷……
　　为什么……

　　徐州的街头。
　　来来往往的行人，熙熙攘攘的闹市，楚羡寒独行其中。
　　街角那间面粉铺，以前阿步总是到这里买面粉的。鹭儿每次上街总是笑嘻嘻的，总是跟在他后面叫“大师兄”。旁边那间首饰店，鹭儿每次都在那里望洋兴叹，可是大家都说要帮她买一个玉簪子的时候，她总是笑着说不用。哪有女孩子不爱漂亮的呢，而她却总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走着走着，楚羡寒来到了城隍庙，那时鹭儿硬要参加庙会，而他却在这里遇到了上香为万民祈福的林嘉。
　　这里有太多的记忆。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回到了狼牙山顶，看着独生石下面的悬崖，浑浑噩噩，心如死灰。
　　师祖的千机卷是他拿走的，所以他得取回来，还给师祖。
　　对，他还有事情要做。
　　楚羡寒转过沉重的身体，却看到了松林外，两个熟悉的身影。
　　安如意扶着吴非，两人似乎站在哪里很久了。
　　吴非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在风中飞舞着。
　　“吴非！”楚羡寒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
　　“怎么样，很想我是吧。”吴非笑容依旧，看不出半点忧伤。
　　“安轩主，谢谢你救了吴非和我。”楚羡寒笑道。
　　安如意道：“不用客气。而且梨花轩已经被我烧毁了，从此以后没有梨花轩，你叫我安如意或者如意就好。”楚羡寒第一次看到她说话如此随和，不再是冷冰冰的语气，不禁也笑了。
　　吴非笑道：“或者你以后叫她吴夫人吧。”
　　安如意冷冷道：“什么吴夫人，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说罢却抿嘴笑了。
　　楚羡寒看着他们，眼角湿湿的。幸福真好。
　　他们拜过邹鹭儿的墓，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反而却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坐在独生石上，没有说话，就坐着。
　　远处的天空飘来朵朵乌云。大雨将即。
　　楚羡寒的腿又在隐隐地作痛了。
　　安如意看着他，问道：“有什么病痛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
　　楚羡寒摇摇头，笑道：“有时候是应该痛一痛的，疼痛会让人学会很多事情。”
　　吴非问道：“那你是不是要去梦徊谷？”
　　楚羡寒道：“当然要去的。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去并州一趟，秦三说过他要去寻找梦徊谷的具体地点，希望他能找到吧。我一定要安全地救出阿步。”
　　安如意道：“还好她们的目标不是你的师弟，步亦南在梦徊谷暂时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吴非道：“我还要回家一趟。二姐出嫁了我也没有回来，这次应该去看看爷爷了。等我看完了他老人家我们一起去梦徊谷把它搞个鸡犬不宁。你就在并州等我，不过我可能要一个多月以后才到。”吴非呵呵地笑着。
　　楚羡寒道：“可是你受伤……”
　　吴非打断他的话：“你看我少了一只手是不是。放心啦，我的左手用刀比右手更厉害。你在并州等我吧。”
　　楚羡寒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安如意道：“你放心好了。吴非现在身体虽然很弱，可是我是神医啊，他想好不起来也很难。”
　　楚羡寒笑笑，到底还是朋友好啊。
　　大家都没有提起罗依。
　　乌云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