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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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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
文/沈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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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叫不遇?」
「不与离人遇。」
宋不问是我妈从乡下捡回来的孩子。
十七岁,个头却跟十五岁的孩子差不多,瘦的跟芦柴棒一样。
我问妈:「家里都有两个了还不够吗?」
妈说:「不问的主治医师说他有心脏病,现在双亲都不在了,他自己也很难活下去,妈看着也不忍心。」
「宋不问。」
「嗯?」
「你爹妈呢?」
「…」
我承认,刚开始我是故意戳他痛处,看他吃瘪我就高兴。
我哥平时也不在家,我闲得没事做,总是用言语打擦边球。
我知道,这位小宋公子是不会发火的。
况且,他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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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问,你有没有挂念的人?」
「徐雲却。」
我妈把他安排进我的学校,高我一级。每天除了在家碰面,其余时间我都很少能够碰见他。
「不问,你额头怎么啦?」我妈在饭桌上问他。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他扒拉了一下额前的长发,掩盖住那个红肿的部位。
「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还能把额头撞到。」我妈嗔怪了一声,叫我吃完饭去帮他涂一下伤口。
「阿姨,不、不用的,小伤,我自己可以…」
「都是一家人,别见外。」
「宋不问。」我推开他的卧室门,顺手锁上,「你是不是…」
「没有。」
我哂笑一声,说:「怎么?我还没说是什么呢。心虚啦?」
「你别问。」
「行,我不问。」我看着他,然后轻轻把门打开,像是施舍一样,说:「有事就来找我,小爷我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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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该爱的人。」
我爹常年出差,一年到头很少能见到他。我妈说爹的工作很危险,却很来钱。她总是三言两语就掐灭话头,像是不能提及一样。所以我妈就算不去上班,我们家也养的起三个孩子。
我爹是做什么的。我不敢问。
连记忆里他的面貌都是模糊的。
徐家算不上家大业大,不过就是在我爹这里一夜暴富,跻身豪门。
「不问,你应该多笑笑的,要不然白亏了你那张漂亮脸蛋。」我笑着开玩笑,「你信不信你一笑,全校的女孩子都追着你跑。」
「我…我不会笑。」
他回答的太小心了,就算已经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却还是把自己当外人,生怕自己说错话。
「不问,你叫我一声哥吧?」
「…哥。」
「你能不能硬气一点!让你叫你就叫啊,你再这样不知道以后要吃多大的亏。」
「不是你让我叫的吗?」
「任何人都不行。你要学会拒绝。」
「可是我拒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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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
宋不问高二,我高一,他们的教室就在我们对面,过去也就两分钟。
不过他很少出教室,我有好几次下课看到他们班一些人都在阳台上聊天,都没看见他。
说实话,我真担心他被孤立。
一个人,不擅长交际,不善于言辞表达,闷头学习,没有背景,看起来又弱又小,很难不被那些小团体孤立。
「诶,同学,你们班那个宋不问呢?」
「额…他啊,被叫到学校后门去培养感情了。」
等我赶到哪里的时候,不问已经瘫在地上了,而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他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伏在地上喘息。额头上的旧痂还没好,又添新伤,衣服鞋子上全是泥,狼狈,落魄,又孤独。
我背上他,打车去了最近的医院。一路上他都拉着我的手,怕我丢下他不管。
「雲却。」他小声的叫我。
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唇,才能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里。」他用手点了点他心口的位置,说:「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说,我会不会死啊?」
「有小爷在你还死的了?别说话了,乖,再忍一忍。」
宋不问的伤很严重,新伤和旧伤混在一起,刚结痂的地方又开始渗透出血珠来,白色衬衣上红灰交错,狼狈至极。
不用他说,我就知道他被校园霸凌了,还是长时期那种。
因为我初中也是干这行的,仗着自己钱多就高人一等,总喜欢把那些成绩好的病秧子叫出去培养感情,收收保护费什么的,再恐吓一下,实在不行就上手。
等到高中,我才发现自己以前做的都是什么垃圾事,还好及时跳过了那一段中二叛逆时期。
「喂。宋不问。」我清了清嗓子,干瘪瘪的叫他。
「怎么?」他吊着一口气回答我。
「我知道你这伤哪来的——」
「你别去找他们…」
「我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还有空管别人,宋不问,我看你就是太欠收拾了是吧?」
他没说话,我知道他是理亏没话说,然后我又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心脏病?我不是说过有事就来找我吗?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
「要是你真的拜拜了…那、那谁来给我讲题!」
「…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一看见他这样委屈的神色我就忍不下心来对他说重话,冷静了两分钟后,我循循善诱:「下次遇见问题怎么办?」
「找你。」他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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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我没有家了。」
「你还有我。」
宋不问出院后,我给他请了一周的假,反正他学习好,缺一周的课不碍事,还不如留在家等我。
那段时间我们高一期中考试,我让宋不问给我恶补,每天都感觉自己快要升仙了。
效果呢,自然是很不错,我直接从年级一百多冲到前五十,乐的我妈说要奖励我几大千。
高一生活过得很快,特别是在宋不问的陪伴下,我感觉一眨眼,就来到了高三的最后冲刺期。
宋不问呢,在去年就已经考上了名牌大学,现在大一,平时有空就会回来给我辅导。
很快,三年真的过得很快。
从春到冬,从日升到日落,寒来暑往,四季更迭,周遭的一切都在变化,包括我对宋不问的感情。
感情是怎么变的。我不清楚。
我不知道是在哪一个瞬间,或是在哪一桢画面,让我对他有了我对喜欢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夏天里冰镇的薄荷汽水,四月里柔和的日光,和冬日山野里被雪覆盖着的淡雅的松木。
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
所以每当我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我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宋不问。
「不问,我喜欢你。」
这六个字,在我对着镜子排练了无数次后,终于,在宋不问生日的时候,完整的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快怀疑我是不是没有听见他拒绝我的话。就在我准备开口再重复一遍时,他回答了。
「抱歉…」我料到会是这个回答,只是当我真的亲耳听见时,我觉得我的笑都是苦瓜味的。
「是应该让我先告白的。」他笑了一下,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然后牵起我的手,肯定的重复了他的答案:「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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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今年我十九,不问二十了。
我那个爹也在我考上大学后特地赶回来,给我庆祝,说是要在家里待一周,就当放个长假,好陪陪我和我妈。
只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爹在家的第三天,就被警察上门逮捕了。
原因很简单:走私毒品。
证据有证人也有,我爹是个毒贩子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法庭上我爹也供认不讳,承认自己的罪行。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逍遥二十几年都没有被捉住,反而是回家探亲这短短三天就被捕入狱,还是死刑,缓刑一月。
我们无从得知。
自从我爹入狱后,徐家就垮了,跨的连渣都不剩。
别人垮台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家是墙倒猢狲散,更是墙倒众人推。
我妈撑不住,直接两眼一翻,先我爹一步走了。
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了。
「不问,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做的坏事太多了,报应全部都算到我爹头上了?」
「不会的。徐雲却是宋不问心中最乖的小孩。」
我爹刚入狱,我就开始办我妈的后事。后事办完后,我就和不问去监狱探望我爹。
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爹,这是——」
「爹知道,不问嘛,这几天都把你俩累瘦了,回去了一定得好好补一补。」
「爹做了错事,你要怨我就怨我吧。」
「你看你,又长个儿了,已经是男子汉了,要学会当家做主了。」
「你不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和你妈可宝贝你了,就那么大点儿,一晃十几年,你就这么大了。」
……
我本来是想告诉我爹,这是我爱人的。
可惜了,就连临走前,我都没有告诉他,我爱宋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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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你要学会拒绝人。」
「可是我拒绝不了你。」
我们搬家了。
距离我爹被处死已经过了半年了。
我深知我爹被捕不是偶然,而且被人设计。我尽可能的寻找真相,并不是为了给我爹开脱,而是为了解开我心中的一份执念。
而我却在不问哪里找到了钥匙。
他的电脑里有一份加密文件,是我偶然用他电脑投递简历时发现的。
密码不是我们各自的生日,也不是我和他初见的那一天。
而是他妈妈的生日。
他曾经提到过,因为他妈妈喜欢吃芒果布丁,所以他爹在他妈妈生日的时候,买了121盒芒果布丁送给她。
而密码是正是0121。
那个文件里,有我爹的所有罪证,从三年前到半年前,完完整整一个不落。
甚至还有他的计划。
我觉得我的手都在抖,心想我真是养虎在侧。
原来他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爱我。
况且,杀亲之仇又岂能是爱情能感化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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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不问,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小爷我无所不能。」
「好。」
在那个文件里,我还了解到了宋不问的前十六年。
宋不问的父母都是缉毒警察,两人在一次行动中双双牺牲,而导致他父母双亡的那个毒贩,就是我爹。
这么多年来,这份仇恨只增不减。
「宋不问,我们分手吧。」
「你,再考虑一下吧。」
「考虑什么?和杀亲之人同床共枕吗?」
「你知道我那是…迫不得已。」
「你心里明明都知道,你能顺利进我家的原因。我妈不可能背着我爹偷偷养外人,所以这肯定是我爹同意了的,更何况我爹那么细致周全的人,怎么可能查不到你就是当年遗留下来的烈士之子。他明明就知道,却还是让你进门,好让你有可乘之机,找到他的罪证,他忏不忏悔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到最后,我甚至是对眼前这位我从来就不舍得下重口的人吼了起来。
「雲却,你先冷静一下。」
「我还有什么好冷静的。」我自嘲地笑了笑,「分手吧。我们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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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叫不问?」
「言多必失。」
这是我爹死的第二年。
是我和他分手的第一年。
我写了三封遗书,一封放在我妈的墓碑上,一封装进我爹的骨灰盒里,剩下的一封,寄给了远在丹麦的宋不问先生。
在写给他遗书上,只有一句话:
「谢谢曾有你陪伴的那三年。」
宋不问,如果可以,请让我回到遇见你的前一年。
如果可以。
如果我们都这么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