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云飘》暮笳

5、假扮新娘

　　十点左右，明月在城北的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口下了车。

　　这条巷子名叫“楠木巷”，离明月小时候住的地方相距不远。她记得读小学时每天要经过这里，所以，经常到张映如家里去玩。

　　十多年没来过了，这里基本上没变样，麻石台阶，麻石门框，还有笨重的大木门，由于年载已久，显得有点破烂不堪了。

　　出来接明月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乡下妹子，她领着明月一边走一边说：“张阿姨刚上楼去，她等了你好久，都把她等急了……”

　　“谁说的？鬼妹子，又乱讲。”不知何时张映如已站在了楼梯口，她穿着蓝底白花的睡衣睡裤，手里燃着一支烟，她大声地打断了小保姆的话头后，又满脸堆笑地对正上着楼的明月说：“我的大救星，你可来了，我真怕你赌气不来。”

　　“你放心，我答应了就会来的，”明月边上楼边说。

　　张映如伸出手握着明月伸过来的手说：“来来来，快进屋坐，化妆师马上就来了。”

　　“嗬，我还是走在了前面嘛，你催什么呀？”明月说着走进了张映如的“闺房”。

　　这屋子里多半是一些“老古董”，不知是疏于整理，还是根本就没整理过，给人的感觉就是七零八乱的，与小时候这里玩时没什么两样。

　　张映如知道明月打小就是个爱整洁的人，她连忙说：“不好意思，你坐床上吧，床上干净一点。我一天到晚在外，没时间收拾，你就将就点吧。”

　　明月听了心里好笑，张映如从小就是只喜欢打扮自己，家里的事一件也懒得做的人，现在这样子一点都不奇怪，如果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倒会让明月吃惊。但为了张映如不至于太难堪，她就在脚边的一张旧藤椅上坐了下来，一边说：“别客气，难得旧地重游，没什么可讲究的。”

　　张映如从旧式的大衣柜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大纸盒，她边揭盒边说：“明月，你看这套婚纱漂亮啵，这是我和他一起去买的，看不出他的欣赏水平还蛮高呢，来，试试看，你穿了肯定好看。”说着，她把礼服打开放在床上。

　　明月无精打采地瞟了一眼，说：“先放着吧，我想休息一会，昨晚睡得太晚了。”

　　“唉呀，你明知道今天会很累，怎么不早点睡呢？那怎么办，累坏身体我不更该死。”张映如埋怨道。

　　“我又不是纸扎的。”明月笑着说。

　　张映如又拿出一个大红的纸盒，从里面拿出一件金红的旗袍来，她比在自己的身上说：“明月，你再看看这件旗袍，我昨晚上去买的，你比我高，我那件你穿不得，等下你也试试吧，啊。”

　　明月冷冷地说：“那件婚纱你留着吧，我是不会穿的，要穿就穿那件旗袍算了，反正我上台演出也常穿。哎，摩登，你长这么大了还不懂待客之道呀？我来这么久了，连茶都没喝上一口，老在那里摆弄你那些行头。”

　　张映如哈哈大笑着说：“瞧我这个人，顾了这里，又忘了那里，对不起，明月，我叫阿玉泡茶来。”她放下旗袍，走出门去朝楼下喊着：“阿玉，阿玉，泡杯茶上来。“

　　明月从上楼时看见张映如起，就觉察出她有点神情恍忽，她所有的大方，笑脸都是装出来的，她内心的慌乱使得她不知道做什么才好，看着她这样，明月的心里不由产生了一种怜悯，这会儿她倒真想看看让眼前这雍容富贵的少妇神魂颠倒的男人是什么样子。

　　“阿玉，阿玉呀！你泡杯茶怎么要这么久啊，你怎么那么慢哪！”张映如又对着楼下大声地喊道。

　　“来啦，来啦！”阿玉在下面大声地回答着。一会儿，她端着两个搪瓷缸上来了，笑着对张映如说：“张姨，我熬了绿豆汁，你还没吃早饭呢，快趁热吃吧。我给沙阿姨也乘了一碗，我给她送去了。”阿玉递了一个搪瓷缸给张映如，然后快步地走进了屋里。

　　“沙姨，对不起，我没泡茶，你先喝碗绿豆汁，我想你今天会很累，吃这个可以去火，还可以补身体。”阿玉把搪瓷缸递给明月。

　　明月站起来接过绿豆汁说：“谢谢你，你叫阿玉呀，几岁了？”

　　“快十七啦，沙姨，你坐，快趁热吃吧，我妈说这个季节不能吃太冷的东西。”

　　“你真懂事，这么小就出来做事，还做得来吗？”

　　“我在家也要做好多的事，没什么做不做得来的。哎，沙姨，你吃呀，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

　　“够了，够了，谢谢你。“明月边说边吃起来。

　　张映如从外面走进来时对着阿玉喝斥道：“你怎么还在楼上呀？还不快到门口看看化妆师来了没有，真是急死人了。“

　　阿玉走了。

　　明月用调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然后对张映如说：“趁化妆师还没来，我想问你两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问吧。”张映如边吃边说。

　　“第一，你和你的那位是怎么认识的？第二，今后你打算怎么办？怎么样？这两个问题不难解答吧。”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但第二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现在搞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也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一切就只能等今天的结果了。”张映如心事重重地说。

　　“那你就跟我说说第一个问题吧，等会儿我就要去面对他了，对他总还得有所了解吧。你说是吗？”明月问道。

　　“好吧！”张映如在明月旁边的一张木靠背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回忆着说：“大概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他被人邀请到我新开的饭庄吃饭，他进门时看见我就楞住了。我当时也被他的帅气吸引多看了几眼，后来在我那打工的妹子们告诉我说，他在吃饭的时候还偷偷地看我呢。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带人来吃饭。后来我打听到他没有老婆，心里就开始打主意了，所以是我主动去接近他的，呵呵，也就是我先追他吧，不过他刚开始并不买我的帐，我都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大概来往了半年吧，有一次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非常的兴奋，我还从没看到他那么高兴过。他在我那儿吃了饭后，就邀我去夜总会听歌、跳舞，几乎疯了一个晚上。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突然说：‘我们结婚吧！’我当时都惊呆了，我苦追苦等的要的就是这句话，没想到居然让我等到了。所以，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答应了他。“

　　“嗬，这么简单呀？”明月诧异地问道。

　　张映如反问道：“这有什么？你情我愿嘛，再说，能跟这么好条件的人结婚，我还能拒绝吗？”

　　明月忙解释道：“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条件也不差嘛，我想是你的魅力不可挡。”她心里却在想：这个人也没什么深度嘛。

　　明月的话让张映如乐开了怀，她大笑着说：“明月，没想到你也会说奉承话了，不过，我那儿的打工妹也是这么说：‘老板娘，你太有魅力了，把那个帅老板迷住了！’哈……”

　　看见张映如这么高兴，明月也轻松了许多，她又随意地问道：“哎，你说你只要不举行婚礼就算是没结婚，那你们有结婚证呀，要是被你姑妈查出来了怎么办？”

　　张映如笑得更欢了：“唉呀，明月，我聪明就聪明在还没去打结婚证，不然的话，麻烦就大了。”

　　张映如的话让明月又好气，又好笑：“摩登，我真的被你气死了，你们没打结婚证办什么酒呀？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

　　张映如两手一摊：“这有什么？我和他都是结过婚的，登不登记无所谓，他倒是催了我几次，但我一直忙这忙那的，就拖下来了。前几天本来是要办好的，又被我姑妈这档事给打住了。哎，明月，你说这可能也是天意吧。不然，我就没有这次发财的机会了，你说是不是？”

　　明月点了点头。她知道要想劝眼前的这位老同学惜情弃金是不可能的。小时候为了跟人争几张练习纸都可以动手的人，这秉性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改了。因此她也不想再多说。

　　这时，阿玉在楼下喊了起来：“张姨，化妆师来了！”张映如赶紧起身走出去：“快叫她上来，阿玉，顺便泡两杯茶上来！”

　　化妆师是个年青漂亮的时髦女郎，尽管她见过无数美丽可人的女性，但她看见明月时还是惊讶的问张映如：“她真的是你同学吗？”

　　张映如点头问：“这还有假的吗？”

　　化妆师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她最多二十四、五岁。”

　　张映如也笑着说：“搞文艺的嘛，当然年青咯，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老了？”

　　化妆师一边进门一边说：“你不是老，是比较成熟，我说她年青，就是因为她有不成熟的感觉。”

　　“谁不成熟呀，说我吧？”明月在屋里见她俩朝自己这边指指点点，估计是在说她什么，她开玩笑地问道。

　　张映如跟在化妆师后面走进来说：“米娜小姐说你象个小姑娘，小姑娘当然不成熟喽。”

　　明月假嗔地说：“瞎扯。”然后伸出手对化妆师说：“你好，麻烦你跑一趟。”

　　化妆师握住明月的手说：“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开始吧。”

　　尽管明月一再地要求别把妆化得太浓了，但在米娜小姐的技法下，还是让她成了一个娇娇的俏新娘。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月觉得蛮好玩的。她对米娜说：“我上台演出都没这么浓妆艳抹过，这要是走在大街上，会把人笑死去。”

　　米娜也从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她对着镜子里的明月说：“做新娘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候，当然要搞得靓一点。不过，你本来就靓，你的轮廓和脸型很适合化妆。哎，你的先生也很帅吧。”

　　“我先生……”，明月一时结舌了，她本想说：“我先生长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呢？”可这话又说不得，张映如见状连忙说：“他先生是挺帅的，等会儿他来接新娘时你就会看到的。”

　　“叭叭！”巷子里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张映如面露喜色说：“听见没？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了，一定是他来了。”说着她就喜颠颠地跑下楼去了。

　　米娜把头花给明月戴好后，就完成了所有的工序，她击了一下掌说：“行了，绝对的漂亮，把礼服换上吧，新娘子。”

　　“别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明月转过身来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今天不是结婚吗？”米娜一边说一边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明月显得有点慌乱，她连忙到床边把旗袍从盒子里拿出来，连包装一起塞进自己的提包里。米娜在一旁说：“你这样塞不怕把它弄皱了吗？放在盒子里拿着不好吗？”

　　“哦，拿在手里太碍事了，我记性也不太好，怕弄丢了。”明月解释道。米娜心里想：“这哪象个做新娘的呀，一脸的不高兴。”她忍不住说道：“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哪，张姐说你为了化妆时没人打搅，硬要借她这里做你的化妆室。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新娘样本呢，结果是越简单越好。你说那衣服难带，那你又怎么拿来的呢？”

　　“哦，是映如帮我买的，因为我一直都很忙，没时间上街，只好拜托映如了，我觉得她蛮会买衣服的。”明月口不对心地乱说了一通。暗地里却埋怨起米娜来：“这个人真多事，问这么多干吗？又不关你的事。”

　　米娜因背对着明月，所以，没看见明月脸上的表情，她又说：“我知道了，张姐说你是个工作狂，所以到二十九岁了才结婚，……”

　　“我下去了，你在这里慢慢收拾吧，我怕他们等急了。”明月打断了米娜的话，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

　　“哎，沙姐，你还没换礼服呢。”米娜看着她说。

　　明月停下来说：“现在换来不及了，我怕下面难等，我叫映如带过去再换吧，再见！”

　　张映如正好上楼了，她对明月说：“车来了，快下去吧。”

　　明月到了真要去的时候，又有点犹豫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噪子眼。张映如察觉到了她的胆怯，但碍着米娜的面又不好直说，只得把两手作了个作辑的样子，乞求似的说：“走吧，新娘子，那边的人都等急了呢。”

　　“新郎倌怎么没来呀？”米娜又多嘴了。

　　张映如一脸的苦笑，她说：“不知道哪，好象是没有来，哎，你们快一点呀，车子等着呢。”

　　明月心想：“不来还好些，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呢。”

　　米娜也装着满脑子的疑问在她俩的后面走着。

　　明月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她回过头对米娜说：“到了那边你就可以看见他了，我想也许是那边事儿太多了，他抽不开身呢。”

　　米娜上前一步，跟明月并排走着说：“没关系，我只是好奇而已，也非常遗憾不能见到他，因为我另外还有事，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会后会有期，说不定哪天我会找你

　　当我们影楼的模特，你会给我面子吗？”说完，她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明月。

　　明月双手接过名片，说：“这么看得起我呀，能帮你的忙，那是我的荣幸。哪天有空的话，我请你来我的歌厅听歌，能赏脸吗？”

　　“行，那我可是求之不得啊。”米娜说着用手搀住明月的胳膊兴冲冲地走着。

　　在前面走着的张映如听着她俩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回过身拖了明月一把说：“哎呀，姑奶奶，快走吧，时间不等人。”她这一催，让明月本已平息的情绪，又紧张起来，她刚还走得好好的脚，一下子象灌了铅似的沉重起来，从楼梯口到大门虽然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她却好不容易才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