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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琴主 ...

  •   听雨阁,清晨。

      一场小雪后,地面和廊檐都湿漉漉的,屋顶上集聚的薄薄的雪花已经渐渐化作清水,顺着檐角一滴一滴的下落,在冷硬的地面上汇成一滩一滩的水洼。水滴敲打地面的声响仿佛为大厅内琴箫的合奏打着节拍,叮咚有致。

      凭栏坐在可以观望大厅的一处厢房中,手边是笔墨纸砚,两个束着小髻的孩童默立在一边伺候。

      一个乐段过后,凭栏抓起笔在纸上写下“潇湘水云”四字,而此四字之上分别列着“幽兰”、“离骚”、“梅花引”和“忆故人”四行。尔后,凭栏握着笔的手开始颤动,终于忍不住将笔掷在桌上。这首潇湘水云,是她和梓墨学的时间最长的曲子,那时的梓墨曾手把手的教过她,一个音一个音的纠正,甚至不厌其烦的为她示范,开篇的几声泛音,为了能够表达出洞庭湖的那种空旷和气魄,他们一宿不合眼的等待倾香河的黎明,一起欣赏那种辽远,体味那种心情,那时多好……

      可惜最近每当她想要弹奏着首曲子时,却发现自己变得那样力不从心,她好像已经失去了那种平静似湖的心境,无法折射自然的变化,原本淡定的音律中不由得掺杂了一丝躁动,无法控制。她的脑海里仍在盘桓着刚刚咏琴的琴声,那简直是一直以来出现在她梦中的境界,那样遥远,一时间她不只是哭还是笑。

      这时候有一个可爱的小童推门进来,告诉凭栏涟漪阁的水涟漪姑娘到了,凭栏迅速抓起那张写了字的纸,团成一团,没入衣袖。

      随后,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位身着淡绿色束腰长裙的美人。

      水涟漪笑道:“许久不见了,凭栏姑娘。”

      凭栏收起刚刚的失落,脸上迅速泛起甜美的笑容,站起身来,道:“水姑娘怎会来这呢,好兴致啊!”

      水涟漪莲步轻移,来到凭栏身边坐定,一边望着大厅中央的咏琴和唱箫,一边答道:“对于琴来说,涟漪确是门外汉了,但是凭栏姑娘是知道的,无忧公子同恩师乃是至交,公子绝学又举世称赞,涟漪有着两层关系便没有不到之理了。”

      凭栏这时开始打量水涟漪的装束,这一身淡绿色轻衫甚是清爽,让人看了分外舒服。然而她的腰间却是空空的,比之往日的水涟漪似乎缺少了什么,凭栏不禁问道:“水姑娘今天没有携着玉箫吗?”

      水涟漪毫不介怀的微微一笑,指着大厅中的唱箫道:“在这里,涟漪怎敢班门弄斧呢?还是尽早收起家伙得好,虔诚的学习一下,偷偷师!”

      凭栏莞尔,又将手中的纸团攥紧。然而水涟漪一眼瞥到桌上的笔和纸,虽然留意到了纸上透下的墨迹,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凭栏姑娘不去争一争这把绝世好琴吗?其实按理说,以公子同姑娘的交情,其实不需如此大费周章的,只要姑娘开口,公子还会不答应吗?”

      凭栏偏开头,目光集中到远处的某一点,轻声道:“是你的便是你的,无论怎样别人也不会抢走,可是本来若非你之物,那么无论怎样你都得不到他,就是这么回事啊!”

      水涟漪缄默不语,两人同时听到最后一首曲子的尾音,然后有小童到各个厢房收取写好曲名的纸,咏琴看过各家大案后,再由小童派发给答对的厢房一枝新鲜红梅。

      水涟漪道:“看来最后一首曲子颇难的样子,得到红梅的厢房只有七八家的样子,这样许多人这么快就要失望了。”

      凭栏应道:“也不算虚度这一时片刻的时光啊,有如此美妙的琴箫争鸣,光是欣赏就是福分了。”

      “凭栏姑娘说的是,只可惜无忧公子没有亲临,要不岂不更让人销魂难忘?”水涟漪瞄着凭栏的眼睛,坏笑着说。

      凭栏嗔道:“你这丫头,就是嘴下不留情,这个毛病什么时候改改才好!”

      水涟漪也不甘示弱,笑道:“瞧你,刚刚还一副温文尔雅,现在便原形毕露了,我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你要习惯一下。”

      *****
      水涟漪目光一动,偏过头,向凭栏道:“虽然涟漪对于琴曲不十分明白,但是这首倾魂舞的最后一个乐章涟漪却是研读过的,刚刚那个音是否错了。”

      凭栏道:“我记得……”她的手稍一用劲,又感觉到紧攥的纸的硬度,不禁住嘴,继续倾听。

      *****
      这一轮便是曲子的纠错,在小童收取答案时,水涟漪道:“这一轮未免太过容易吧,连我这个门外汉都可以听出,更何况那些志在必得的人了,这一轮恐怕难分胜负。”

      过了良久,咏琴拿出两张空白的答卷,道:“心禾公子和碧痕姑娘都交了白卷,琴儿愚鲁,未明其中深意,还望两位释疑。”

      心禾公子稍靠外站了一点,众人见他看似十分年轻,相貌十分俊秀,一身白衣,风流倜傥的样子,他高声道:“应该是小子愚鲁才对,整个音乐浑然天成,每个音节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并无错可挑啊!”

      众人皆哂笑,唯有唱箫和咏琴表情严肃,咏琴道:“公子看法倒与众不同,未知对第三段的音可曾留意?”

      心禾公子道:“姑娘指的是与原著的不同之处吗?以之为错,小子绝不同意,碧痕姑娘以为呢?”

      碧痕道:“奴婢仅代我家小姐回答,那第三段的商音虽然与原著不同,但是应晓境有心发,因此曲子也应无一定之规,可以应时应景稍作改变,只要合情合景,便无可非议。”

      心禾公子道:“姑娘说的有理,乐曲之美在于灵动,无变则不灵,只会剩下刻板和单调,这样便丧失了音乐的灵魂,反而是一种错,两位姑娘以为呢?”

      咏琴开怀一笑,道:“两位果然有见解,未知碧痕姑娘的主人是否京中第一才女沈秋瞳沈小姐呢?”

      众人一听立即哗然,当即有人从厢房中探出脑袋,向碧痕所在的厢房瞧去,都想争睹第一美女的风采。

      只听碧痕道:“琴姑娘这在难为奴婢了,碧痕素闻倾香河的规矩是不问个人身份来历,一并同等对待,为何今日要刨根究底呢?”

      咏琴应道;“琴儿失言了,姑娘见谅,现在便请碧痕姑娘和心禾公子移驾大厅吧!”

      *****
      水涟漪和凭栏不禁好奇的盯住大厅中的四人,咏琴和唱箫皆是秀美出尘,举手投足文雅大方,碧痕一副大户人家的丫环打扮,娇俏可爱,而心禾公子是文采风流。

      凭栏道:“这一来怕是要赏琴了,不知谁是胜者。”

      水涟漪道:“刚才你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在到操心了,假如沈秋瞳小姐得到这把琴,那么……难道你会吃醋不成?”

      凭栏没好气地说:“她是尚书小姐,与凭栏毫不相干,何来吃醋之说?”

      *****
      唱箫道:“这便是倾魂琴,两位可以尽情赏玩,琴赠有缘人。”

      咏琴也离开了琴案,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微笑的站在唱箫身边。

      良久后,心禾和碧痕没有一个上前去弹奏的,都束手站在一旁。咏琴问道:“两位何不试一试琴呢?”

      碧痕一脸不屑,摇头道:“这样的琴如何堪称旷世好琴,不弹也吧!”

      唱箫问道:“何以见得?”

      碧痕道:“奴婢自幼便同小姐相伴左右,学艺不精,只算知晓三分。但是也可看出,琴纹有龟纹、梅花纹、蛇腹纹及羊毛纹等四种。龟纹,如龟背的花纹,规律有致,为最上品的。梅花纹,其纹如梅花头,此纹亦佳。次则为蛇腹纹,它的纹横截琴面,相距离或一寸,或二寸,节节相似,象蛇腹下的花纹,再次是羊毛纹,它的纹如毛发而细碎,又称为细纹。虽千百成条,亦均匀分明,多在琴之两傍,而近岳处则无。然这琴虽有纹,可是杂乱无规律,简直不堪入目,妄为上品!”

      唱箫点头,又问心禾道:“公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心禾大笑道:“小子只因为未等到真正的倾魂琴而以之久候啊!碧痕姑娘见多识广,可是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条,那便是琴不到五百岁不断,这琴为今世新制,怎能有纹?况且看这七色油亮,全不像历久的乌木,显然这只是无忧公子和我们开的一个玩笑而已啊!”

      众人这才恍然,无不叹服。碧痕脸上自然挂不住了,眼圈泛红。

      咏琴笑道:“公子好幽默,琴儿这便去取真正的倾魂琴出来,送给公子这位有缘人。”

      这时,心禾却拦住咏琴,道:“这琴小子不能收。”

      唱箫急道:“为什么?”

      心禾道:“小子侥幸胜利,实在不足挂齿。这位姑娘的学识和见解实在小子之上,小子已是自感不如,何况小子真正的对手沈小姐并没有亲自参加这最后一轮的比试,从碧痕姑娘推想那位小姐必然学富五车,是这琴的真正有缘人。如果小子这样把琴带走,就显得胜之不公。”

      咏琴道;“公子是想让出倾魂琴吗?”

      *****
      凭栏道:“这位公子所说也有道理,这一路比试,似乎都在比巧,真正实力未曾知晓。”

      水涟漪不以为然:“此言差矣,这位心禾公子半月前在临江楼便一眼识破楼主珍藏的雷公琴为假,这种实力怎能说只是取巧?况且在涟漪看来,今天他胜得也不在取巧,往往世人都太过着眼于小处,盯住细枝末节不放,只有他看到最基本的事实,这双慧眼是很难得的。”

      凭栏道:“那么今天他失去倾魂琴倒是很可惜了!”

      *****
      虽然听琴会已过去多日,凭栏却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天,少斌没有来,梓墨也没有来。即使夜幕降临,华灯闪烁,王孙公子踏门而入,一如往常热闹非凡,但是凭栏的心里再不像以前那样毫无所谓,那样踏实和舒心。

      曲终人散,已是凌晨时分,凭栏已醉,步履摇晃的步出门外,来到水榭的回廊,清晨刺骨的寒风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

      又是等待黎明的时候了,一种熟悉的喜悦伴着一种失去的悲凉裹满了整个世界。

      李妈送来醒酒茶,又心疼得为凭栏披上斗篷,那种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感动得想哭。

      “姑娘还不休息啊?”

      凭栏垂下头,问道:“我这样是否错了?”

      “什么?”李妈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说每日这样纸醉金迷的度日,是否错了?让无忧不高兴了!”

      “姑娘,你在说什么啊?这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趁着年轻多赚点钱,等到将来才好有个依靠啊!我的好姑娘,快上床睡觉吧!”李妈劝道,说这便要拉凭栏回房。

      凭栏挣扎着摆脱李妈的双手,摇摇晃晃的指着她莫名其妙的大笑:“反正我已经失去他了,在没什么好怕的了,从今以后我……我……”

      “姑娘!”李妈眼看着凭栏坐在了冰凉的地上,看着她双手环膝,直到用哭声将自己淹没。

      这个一向坚强的姑娘终于袒露了真实的脆弱,这一切只因为那个少年。因为少年时光中曾经最纯真的幻想和感动,因为那道在记忆中留下的抹也抹不掉的痕迹,无论怎样变化,甚至沧海桑田,都不会泯灭的甜蜜的感情。

      她这是在和这一切告别吗?也许从今以后,这一切都将深埋在她心灵的某一角落,再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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