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千年chap20 ...
-
内屋里，一口架起的浅底砂锅底下升了些煤火，沸水滚烫，缓缓冒出白烟。
月缘一边熟稔地向锅口放草药，一边偷偷侧首瞥着木椅上闭眼憩息的伊瑞娅。
她一个遗孤，自小若不是会些粗活，也不可能光靠衙门的补贴和邻里照顾苟且活下来，自然是会生火烧菜的。
只不过——
小姑娘瞧了眼少了一小半的草药篮子，眼底满是心痛。
今日少赚了点钱。
罢了，还是小命要紧。
她等了少顷，将火扑了，把烧沸的草药全杵到木盘里冷却。砂锅发出呲呲啦啦的响声，烟雾缭绕，月缘小心地将糊成一团的草药端到伊瑞娅面前。
“给您……”她费劲地比划了一下，“治伤，有奇效。”
她自己凑了钱好不容易买了本竹策才学来的治病草药种类，绝对很好用。
伊瑞娅慵懒抬起了半阖的眼睑，看了看她手里颜色青黑的糊药，沉默片刻。
她已靠这段时间把内伤恢复了大半，只余留外伤没有痊愈，实际上麻瓜的草药并没有什么大用。
然而伊瑞娅想起了好友赫尔加以往嘱咐自己千万不能受皮肉伤的事，眸色不由得温和了几分，点了点头：“——多谢。”
月缘蹲下身，轻声道：“我给您上药？”
伊瑞娅看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就知道小姑娘心里精得很，大概还在防备她杀人灭口。她唇角安抚似的扬了扬，随后转过身，撕开背后一片血渍模糊而粘在了一起的衣裳。
月缘嗅到血腥气，不适地顿了顿。她将草药涂到手上，试探性地为她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上。
伤口处灼烧般疼，晕开清凉。伊瑞娅直接拿过了草药糊，自己为自己上药。
月缘蹲在一边，直愣愣地盯着她修纤的手指。
……这些草药可都是钱。
唉。
***
伊瑞娅的皮肉伤好得快，咳血也少了不少。
念及还要在这里采摘收集赫尔加需要的草药，她便留在这异乡院落里观察小姑娘是怎么生活的。
黄昏时，月缘不知从小院哪里端来两个包着青叶的胡饼，依样拿出了那砂锅，烧热了分给伊瑞娅吃。
不知道为什么，伊瑞娅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幽怨，好像欠了她债。
她们暂且这般住在一起，伊瑞娅被主人家月缘安顿在内院。
早晨朝露未凝时，月缘便起身，说是照例要拾柴薪，让伤员伊瑞娅待在院落里。
伊瑞娅思忖了片刻，想到她要白吃白喝一会儿，况且月缘一个小姑娘生存也不容易，便取出了镯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金块。
她将金块交给了月缘，用生涩的语言向她解释了缘故。
月缘看她的眼神就倏地变了，变得熠熠生辉。
等她咬了咬金灿灿的金块发现是真的以后，她更加兴奋了，人都在颤抖。
——什么赔钱人，这外域人分明是位财神嘛！
月缘深吸了一口气，看待伊瑞娅和善了许多。她压抑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将此生第一次见的小金块小心翼翼藏在了内院里，随后沉着地自言自语：“去小镇上将金子典当掉需要几天时间，到时再发财也不迟……那么今天还是得去林子里拾柴薪！”
伊瑞娅便自愿隐身跟在她后面，同她一起去拾柴，顺便了解一下这块王朝地域的麻瓜文化与风情——罗伊娜会对此很感兴趣。
晨雾飘渺，清冷笼罩着一片水乡。
袅袅炊烟从柳絮巷挨家挨户的茅草屋上升起，岸边垂柳下跑过几个束髻的小童，沿着蜿蜒曲折的河道，身影隐没在远山的地平线尽头。樵夫与挑担的麻瓜们身穿布履，往来憧憧，质朴而自得。
这是与不列颠大陆截然不同的人文景色。
伊瑞娅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默默跟在月缘后面，见她一路上挑着竹篮子同熟识的人打招呼，而人们也对她将要进山一事十分习以为常似的，打了招呼便各走各的了。
月缘大抵是战士遗孤，是少女中极其稀少的会些武功傍身的，因此也不怕遇险。
遇到她这个外域人一事除外。
他们一路上山，伊瑞娅负伤帮忙拾了不少柴禾木枝，足比月缘平常的多了一大捆。
月缘看不见隐身的伊瑞娅，只觉得下山的时候篮子突然越来越沉了。
她高兴坏了。
遇见这个外域人是天赐的福气！
当天晚上，月缘将柴禾挑去卖了，便极大方地买来大碗的汤饼，招待伤员。
……
月缘与伊瑞娅的磨合便是这样逐渐开始的。
月缘很快就发现临时借宿的外域人生存能力非常强，并且有灵怪技艺在身，神秘非常。她借养伤待在自己家里，于是两人便一同生活数日，熟稔了起来。
伊瑞娅对陌生的国度产生了兴趣，对他们的语言却不胜了解。月缘便借肢体沟通和她交流，教授她东方语言。她是勉勉强强攒钱买了书卷，曾经学过文字的女儿郎，教个外域人也没大问题；
而伊瑞娅便帮衬月缘拾柴弄到货币。由于金块被典当了出去，月缘还怀揣着激动的心绪变阔了一阵子。
他们关系变得好起来，也不像最初那样被动的模样了。
……
“黑夜，今日我要去镇上集市，将那草药卖去……”
月缘细细抚着内院阁板上铺满了尘灰的破旧书卷，一边打扫，一边认真地对身后坐在木椅上的伊瑞娅说道。
“嗯，”伊瑞娅应道，微抿了抿唇，“可要……我同去？”
月缘正想回答，门外却传来叩门闷响。她惊得“咚”一声掉了手中拿起的书。
“月丫头，你可在院内？”门外那声音扬道。
“你先用技艺隐身！”月缘压低声音对伊瑞娅急急地说，说完便提了裳角，匆促向外走去。
她踏过石槛，打开了院门。门外是一名邻里的乡亲，王李氏，时常会照拂她。
“您怎的来了？”月缘一边作惊讶，一边将她邀入院内。
“瞧瞧你过得甚好。”一匹灰衣，戴了妇人髻的王李氏笑着，手里提起一小袋米面。“你这丫头，最近自己拾辍，收入愈发阔了？不管如何，婶替你将这月补贴领来了，也省的你跑一趟。”
两人边说，边踏着青灰的石底，朝着里屋走。踏入屋内，月缘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眼，见伊瑞娅已不见踪影，知道她用她那神技隐身了起来，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便多谢婶了，”月缘轻浅地笑着，“这么多年，也不知如何报答您与邻里的照拂。”
王李氏拂了拂袖，眼角泛出慈和的鱼尾纹。“丫头快别说这些漂亮话，你自幼便是我等关照下成长，自已当作半个儿女，哪里还谈什么报答？”
月缘扶她入了木座，恭谨道：“然这恩情，缘定要记一辈子的。”
两人寒嘘往来片刻，王李氏便如有所语。月缘敏锐地察觉这一点，为她倒了一杯水，温声开口道：“您今日来，可有其他话捎给缘？”
王李氏啜了一口茶水，微微叹息。“早知道丫头聪慧，便直说了。”她沉吟片刻，道：“丫头也将及笄，邻里暗里多有帮忙照看你的姻事。你看——婶同你说过的，那西口村的小伙，你对他印象如何？”
月缘一惊。
原来是来敲谈……婚事的。
……
伊瑞娅靠在阑干角落里观察着月缘和邻居谈话。
她借助这几天新学会的词藻，费劲理解着王李氏的每一句话，大概猜到一点点意思。再结合月缘倏变的微表情，伊瑞娅直觉月缘并没有遇上什么高兴的好事。
良久后，月缘面色不动，起身温顺地将王李氏送出了院外。
她回到内屋便看见伊瑞娅撤去了隐身，悠闲地倚着墙壁。
月缘垂下眼睫，突然生出些若有似无的心思。
她并不是很想嫁人。
也许外域人黑夜来到她的生活之前，她还能精打细算着，平平淡淡地顺从命运，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你不高兴？”伊瑞娅轻声问道。
月缘回了神，朝她笑笑。“没什么大不了。”
伊瑞娅默然，转移了话题。“你的国度有否特殊的草药？”她想了一会，突兀地道，“像——你给我治伤的药那样的。”
月缘讶异，想了想，说：“有，后山那一片有，我寻常便往那儿采药卖钱。不过特殊的么……要去镇西边的小树林，那里大抵有稀奇的。”
伊瑞娅默默理解着这一长句话。
“那么，走吧。”她最终道。
……
他们走向镇西拢着薄雾的山林。
一条幽径通往坡度向上的小丘。月缘看着人烟稀少的这地，墨绿色的叶丛蓊郁抖动，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对身后空无一人的空气说：“很少有人来这里，听说小树林里危险，有大虫出没。”
片刻后，温和低哑的声线传入耳畔：“我能保护你。”
月缘莫名安心了许多，她扬了扬唇角，朝小径深处走去。
这里潮湿幽暗，沿路生着许多密匝匝的荆灌草丛。待月缘走得深了一点儿，伊瑞娅撤下隐身咒跟在后面，凝神打量一番这里的植株。
干燥的叶片被踩碎的声音响起。
她突然伸手，手掌张开，与此同时，一株黑灰色的豆荚悄悄探出头，正欲朝着不速之客爆开有毒果实，却突然被一种强大得多的力量控制住了。它像有生命般地顿住，乖乖让伊瑞娅握在手心。
月缘恰好转头瞧见了这一幕。她惊叹不已。
伊瑞娅将这株从未见过相同品种的豆荚丢进了镯子里，抬眼看见月缘亮晶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走吧。”
月缘提着裳角，边走边道：“我有些想学这般法术了。”
伊瑞娅跟在她身后，闻言犹豫片刻，摸了摸她的发旋。“你无法学，”她温润道，“我是属于和你们截然不同的那类人。”
月缘眼底掠过失落，她抿了抿嘴唇，若无其事地点头。
……
伊瑞娅走走停停，在山林深处找到了几株曾经听说过的薄荷叶，以及暮宿草，其他便没有什么新品种的魔药炼制能用到的草药了。她满意地将收获品存进镯子里，想着赫尔加看到这些异国草药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并没有碰见什么传闻中的猛虎大虫出没，安然出了山林，只有衣角被荆棘撕裂了几处。
伊瑞娅照样隐身跟在月缘后面，朝回家的路走。
月缘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蓦然开口问：“这些草药不能治伤，对你有什么用处吗？”
她听见伊瑞娅含笑的声音，夹杂了几分柔和的情愫。“要给我的朋友。”
月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的朋友，应当也是会法术的不寻常的人。
若有机会，她亦想成为这样的人。
*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千年chap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