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 妹》艾寒松

1、第 1 章

　　兄妹

　　天色阴沉，乌云布满了天空。
　　由于打仗，学校已经停课了。而在父亲失业后，母亲又病了。为了生活，父亲只好去打短工，而我和哥哥就到那郊外的老城区去采蘑菇。
　　离开市中心，我们兄妹走上了那荒废已久的高速甬道。出了城市后，我们的心情也随即变得舒畅和欢快。
　　又走了一会儿，当我们登上山坡时，老城就已经在我们面前了。
　　这时，天色也变得好多了。
　　每次出城，我都会求哥哥陪我在山坡上坐很久很久的。当天色渐暗时，原野会变成一块块的深蓝色的小方块，仿佛是有人用画笔去涂抹这片平原。我最喜欢看那老城的废墟在落日的余晖下被披上一层金色的外衣，有如是金色的浮雕。
　　不过听母亲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很现代化的城市。可当那场毁灭万物的战争爆发后，这一切就都变成了过眼云烟。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就退到城外的深山里，开始重建起新的城市，这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接着，又有很多人在这里出生，包括我的哥哥和我。
　　老城里的弹坑至今还一个连着一个，随着雨季的到来，它们就变成了一个个的小湖泊。那坑边长满了野草，在那些沁绿的草丛中，隐藏着许多雪白的蘑菇。
　　我在离坑很远的地方采蘑菇，可像水珠儿一样好动的哥哥却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哥哥，你在哪儿呀？”
　　哥哥又一下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憨憨地笑着。
　　“我不就在这里吗？”
　　哥哥指着那片广袤的沃野。
　　“妹妹，你看这里多美呀！”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哥，我们不是来玩儿的。”
　　“你知道不是，还在这儿坐着。”“哈哈……哈哈……”
　　一下子他又跑得没影儿了，只剩下笑声传遍了整个原野。
　　我站了起来，才看到哥哥已经跑到了那弹坑的边上。
　　我想喊他，告诉他那里很滑。
　　他却先向我挥了挥手，并大声地喊着：“喂，快来呀，这里有更大的。你一定没见过这么大的蘑菇。”
　　就在一眨眼，哥哥却从我的面前消失了，随即传来了有人落水的声音。一定是哥哥从坑边跌入了水中。我吓得惊叫了起来。
　　我一边惊叫着一边跑向水坑，柔滑的湿泥沾满了我的双脚。我看到水面抖动着，仿佛是要把哥哥吞下去似的。
　　当我跑到了坑边时，哥哥正在水面上不停地扑腾，他朝我伸出手拼命地挥动，我急忙趴在坑边，把手向他伸去。又是一阵扑腾，我俩的手终于互相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哥哥竭力想要从坑里向上爬，但那陡直的坑壁没有一点可以攀登的地方，坑沿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结果他不但没能爬上来，反而又一次向水中滑去。于是，恐惧又将我们两个人团团围住，我们只能待着不动。
　　此时，夕阳已经西沉，满天的乌云在阳光微弱的映射下，宛如抽象派画家的一块油画布，涂满了紫黑色、绯红色和淡金色的条纹。
　　我使出全力握着哥哥的双手，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叫，呼喊着救命。但这一切却是徒劳的，因为老城里早已没有一个人了。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长时间地坚持着，很久很久，两个人虽然都已经快筋疲力尽了，却依然在徒然地呼喊着。
　　天快黑了，整个世界像已万籁俱寂，几颗早醒的星星把影子倒映在了水面上。
　　冰冷的池水，冻得哥哥直发抖，而我因为力气已经用尽，浑身也在颤抖。哥哥哭着对我说：“我快坚持不住了。”“坚持住，坚持住呀！”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我们都知道，我们中只要有谁稍一松手，就将有人被那暗黑色的池水所淹没。
　　我太累了，眼前的景物好像已变得模糊。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幅图景。我想起了和哥哥一起玩儿捉迷藏的时候，他每次都能找到我，而在我俩身旁，我们的小狗正欢快地甩着尾巴在我们脚边蹭来蹭去。
　　那是往昔如潮水而来，随即又随潮水而去。
　　我的胳膊已经麻木了，整个身体也因用力过度而好像在有节奏地轻微颤动着。
　　这时候，我刚开始清醒的意识又变得模糊了。自己仿佛又置身于另一个时空。阳光明媚，和风轻拂着人的脸庞。我和哥哥正在原野上奔跑，边跑边笑，边笑边唱。跑累了，唱累了，就躺在那柔软的草地上。这时，草丛中传来一阵阵蟋蟀的叫声，我们想捉住它，最后哥哥终于把它逮到，他把手伸到我的眼前，张开五指，我看见一只蟋蟀正趴在他的手心上，抖动着那泛着金光的翅膀。
　　忽而一阵剧烈的疼痛又把我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我的左手像要断了一样，我痛得叫了起来，喊哑了的嗓子发出的声音，顺着草地和断壁残垣传向了远方。但我并没有松手，疼痛使我只得用右手去抓他的两只手，我的身体也开始倾斜，并极缓慢地顺着陡滑的坑边向里溜去。
　　哥哥冲我喊道：“松手，快松手，不然你也会掉下来。”我绝望地摇摇头，咬着嘴角。他叹了口气，从我的手中甩开了一只手`，我才又暂时获得了平衡。
　　夜已深，天完全黑了，死寂又笼罩了大地。
　　哥哥取下了他脖颈上戴着的银十字架，然后放在手里轻轻地摩挲了几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身体又开始向弹坑湖中滑动。
　　他抬起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泪光，泪水围着眼眶旋转却没有流出。他哽咽着说：“快松手吧。”我没有气力去回答，只是拼命地摇着头。
　　哥哥眼中的泪水轻轻地划过了面颊，他把那十字架颤抖着缠在了我的手腕上。
　　然后他开始哭着喊着我的名字。
　　就在我继续向水中滑去的时候，哥哥死命地挣脱了我的手，我那麻木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就分开了，同时身体终于停止了滑动。
　　哥哥却在水中翻腾着，但最终还是沉了下去，没能再浮起来。
　　我的手就那样伸着，向前抓着，却始终无法收回。
　　我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湿的，不知那是汗水还是泪水。世界仿佛已经只余我一人，我发疯似地叫喊着。就在远处，一群麻雀被惊起。
　　这时候，我好像又听见了人声，像是爸、妈正在喊着我们的名字，远方此时也仿佛在有灯光在晃动。我终于放声痛哭起来，像是要把心中的一切都宣泄出来。
　　大滴大滴的泪珠悄无声息地落入那早已平静的水中，激起了一小片细微的涟漪。

　　星星注视着人间，无动于衷地看着地上的人类们在用各种武器互相践踏、互相残杀。或许当她看到这对兄妹时，目光将会变得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