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之歌》罗以

2、 痛入骨髓

　　“罗老师，醒醒！罗老师快点醒醒！罗老师，快点醒醒！”

　　恍恍惚惚中，罗琼被一群人摇醒了。师生们聚集在操场上，周围一片狼藉，很多人在哭泣，许多人都在找人，歇斯底里的喊着某某同学或某某老师的名字。罗琼朝第三栋教学楼望去，这是殷伟上班亦是殷宁上学的地方，楼已经全倒了，只剩下钢筋水泥、断墙残壁和废墟。

　　她有些懵，这突然的噩梦让她无法承受，生命真实滑稽呀，一瞬间教学楼就坍塌了，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大把青春就挥洒在这里，一瞬间就没了，老公和儿子没有呼喊她的名字，逃出来了肯定会喊破喉咙到处找她，也许他们被压在废墟下面了，还活着，救援人员会把他们找到。她的心里存着一丝翘幸，又有恐惧，害怕。

　　操场上聚集了大量的师生，大概有一千多人。全校师生有三千多人，有一大半的人都从教学楼跑出来了，还有一千多人没出来。

　　学校里有教师子弟三十六人，有二十五个待在父母身边了，还有十几个老师在寻找孩子。校长刘长乐老师的儿子，杨阳老师、黄鹏老师、叶萱老师、陈子鸣老师、许文老师、潘燕老师、张芸老师、葛宏老师、王亮老师、周权老师的小孩没有找到。大家都很焦灼，对着废墟喊着孩子的名字。

　　“殷伟、殷宁，你们跑出来了没有？快点来找我，我找不到你们。” 罗琼跑过去拼命的喊，拼命的掰钢筋和水泥。手指头刨出血了，她的声音沙哑，用了最大的力气呼喊 听起来还是很微弱。水泥地太硬，太冰冷，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挖不动，手里也没有工具，只能徒手。心急如焚这四个没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天崩地裂了，比死亡还难受。周围十多个老师也开始徒手挖掘废墟，寻找自己的孩子。

　　附近学生家长都闻讯赶过来了，都来寻找自己的孩子。很多家长在操场找到了孩子，喜极而泣，拥抱，庆幸劫后余生。还有很多家长找不到孩子，哭声、喊声震天 ，哀嚎一片，家长们用手扒拉着砖头和水泥块 ，呼喊着孩子的名字 ，妈妈们跪在地上不听哭泣 ，肝肠寸断。

　　罗琼已经没有力气挖掘和哭喊了，她瘫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无力又无助。

　　军区部队救援人员到了，士兵们穿着迷彩服戴着头盔 ，牵着救生犬 ，狗子狂吠之处，马上用起吊机清理砖头，水泥块，将水泥板和房梁吊走。好多个埋在废墟里的人被发现了，有的还能正常说话沟通，有的人气息微弱，找到的家属很高兴，积极陪着救援人员和孩子说话，给孩子打气 ，解放军叔叔就是大救星，找到孩子的人心里不慌了，没找到孩子的积极配合救援，心里有方向了，孩子们能被就起来是每个家长揪心的盼望。

　　人民子弟兵依从搜救犬、定位仪、生命探测仪的信息救出了二十多个学生，大部分是初中部的学生，高中部的有五个学生被救出来了。王亮和潘燕老师的孩子被救起来了，都是初中部的学生。这些救出的学生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子弟兵用担架抬进救护车送医院抢救了。有几个学生伤势很严重，陷入了昏迷。只有初一年级的蔡雅同学朝父母挥了挥手，状态还不错。

　　倒塌的建筑废物在不停运走，埋在废墟里的尸体不断的被挖掘出来。家长们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没找到孩子的父母希望能出现奇迹，子弟兵能把孩子救出来。

　　情况不容乐观，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抬出来了，大部分是高中生。初中部教室都在一至三楼，高中部教室在四至五楼。逃生跑出来的大部份是初中生，死亡的大部分是高中生。

　　罗琼感到脊背发凉，不详的预感阵阵袭来。她没有任何力气了，虚弱地坐在地上。“老天爷啊，救救我的丈夫和孩子吧，我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换他们的平安，只要他们活着，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她感到一阵头晕，呼吸有些困难，希望老公、孩子得到救援的信念支撑着她。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二十四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老公和儿子的消息，罗琼的心像在刀尖行走。志愿者给她送来了水和面包，她都没有动，不吃不喝一整天了。晚上的时间很难熬，学校只有五个帐篷，校长安排一些年纪大的老师和受伤的学生住帐篷，她也安排住帐篷，她不肯接受，理由是穿了防水的冲锋衣，还有连体帽，防风又防水，可以让出来给别人。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又刺骨，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很多学生都在露天休息，好多人的家在山区，路都断了，家长没赶过来很不容易，还有一些学生没见到家长，也不知道家里情况，也只能等消息了。

　　第二天下午，人群躁动起来。
　　“刘志恭、刘志恭……”一群师生喊起来，这是校长刘长乐的孩子。他被救援人员抬出来了，已经没有了呼吸。

　　“小恭你醒醒，快醒醒，下半年要进高三了，你说过了以后要学计算机专业的，快醒醒呀，孩子。”刘长乐校长不停的叫喊。周围许多同学和老师都在喊着刘志恭的名字，声音震天。

　　刘志恭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校长的儿子，长相英俊、学业成绩、音乐、美术、体育各方面都非常优异，参加了学校的足球小组、吉他小组、国画小组，演讲小组、围棋小组，表现都很优秀。
　　士兵把刘志恭抬到了操场上，校长和一群师生跟着校长喊他的名字，声音很无力。罗琼意识到了刘志恭已经去世了。只要生命探测仪还有信号，都用救护车送到医院了。放在操场的都是尸体，已经有上百具尸体在操场上了。刘校长和其他师生都知道刘志恭救出来就是一具尸体，只是大家心里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知道怎么劝刘校长节哀。如果老天爷让操场上的尸体起死回生就好了，现实太残酷，每个人都不知如何面对现实。

　　罗琼看着这一切，无力，无奈地流下眼泪。刘志恭和殷宁是发小，幼儿园，小学都是同班，初高中同年级不同班，住在一个小区，上的培训班也同班，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和话题，两个人周末都在一起玩，打球，弹钢琴，爬山之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她冷的涩涩发抖，身体冷是小事，心里冷，被乌云覆盖犹如冰窖，动弹不得。

　　一会时间，人群再次哀恸起来，很多人开始控制不住哭泣。

　　“是廖家的龙凤胎出事了。”人群中有人喊。

　　“小芳、小杰，你们快起来，妈妈要活不下去了，你们快起来，没有了你们，爸妈的日子该怎么过”。

　　“小芳、小杰，爸爸对不住你们呀，不该把你们送到学校读书的呀。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待在家里，去外省打工都可以呀。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和你妈做牛做马都愿意供养你们。快醒醒呀，快点给我起来。”

　　廖芳和廖杰是全校唯一的一对龙凤胎，上高二了，在同一个班。成绩中上，属于努把力就能考上大学的那种。两个孩子经常穿一样的衣服，样子很像，非常可爱。平时上下学、食堂吃饭、参加各项活动，成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让人频频回头。

　　廖芳、廖杰的遗体暂时放操场，他们的妈妈哭晕过去了，爸爸跪在地上用头砸地面，砸得满头是血。周围的人都劝他们节哀，天灾面前没有办法。廖妈妈被送上救护车抢救去了，一些亲友和同学陪着廖爸爸，对他进行宽慰。廖爸爸嗓子哑了，失语了，气若游丝地摊坐在地。很多失去孩子的家长眼泪哭干了，都在低声啜泣、痛苦万丈、宛如末日。

　　操场上堆了几百具师生遗体，搜救队在努力继续搜寻，可惜的是大部份都是尸体。罗琼站起来，朝搜救队走过去了。她走到一个士兵身旁，摇着他的胳膊：“同志，救救我的老公和孩子吧，他们可能还活着，可能昏迷了，可能受伤了。求求你救救他们吧，我给您跪下了。”

　　“老师，我们正在全力搜救，尽力救出一切的生还者，你站起来，遇到困难要坚强面对。”士兵把她扶起来，劝她吃点面包喝点水，还给她发了口罩，继续进行搜救。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老公、孩子，他们一定会活着的，他们一定都活着……”

　　罗琼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盯着搜救队。陆续有几具尸体被抬出来了。她麻木的盯着，希望有奇迹出现。不一会，搜出了两具抱在一块的尸体放在了操场上。

　　“殷伟老师和殷宁在这。”几个学生大喊起来。

　　罗琼腿一软，摊坐在地。她没力气站起来了，匍匐着往前爬。几个学生和老师把她扶起来，抬着她走。距离近了，两具血肉模糊的脸，轮廓一眼望去就是殷伟和殷宁。尘埃落定了，希望化成了泡影。看着这两个熟悉的脸庞，她一生最爱的两个男人，朝夕相处的挚爱，她的生命和灵魂，所有的幸福美好，所有的期盼和憧憬，一切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刘长乐扶着她：‘’罗琼，你要想开一点，我家长恭也没了，殷伟，殷宁会和他在天堂相遇的，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会过得很好的。‘’
　　罗琼甩开他：“你滚，我不要他们去另一个世界，我要他们好好活着，活过来。‘’
　　刘长乐不说话了，扶着她，周围的人也不说话了，静默无声。

　　“老天爷呀，我不想苟且偷生了，快点把我带走吧。”罗琼心想着，眼前发黑，晕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