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奶糖味夏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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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8年夏，北方某城。路边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她左顾右盼，时不时地用手把跑到额前的刘海拢到耳朵后面。
等了挺长时间，却连出租车的影子都没见着，她有些烦躁地呼了口气，随手揪下一片槐树叶子揉搓出绿色的汁液。头顶的太阳光从浓密的树叶间隙渗透下来，在女孩身上跳跃着、翻滚着，
一辆白色小轿车突然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落下来，露出男人俊朗阳光的侧颜。
“程雨婕？”他探出头，用那样惊喜的眼神看着她。
她愣了愣，一时间竟没认出眼前这个人。
看到她一脸困惑的样子，男人笑了笑，提醒道：“时北小学，三年级（1）班，许柏文。”
那么温柔的嗓音让她再一次陷入困惑，她真的认识这个人吗？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五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老槐树的旁边还有一棵枣树、一棵桃树，每年夏天她都会来这里摘果子吃，直到后来枣树和桃树相继被砍掉。
“程雨婕，你干嘛一个人待在这里，怎么不和大家出去玩？”
“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你到底怎么了？”
只有十岁的小胖子许柏文红着肉乎乎的小脸在女孩面前晃了晃手，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和这个女孩说话，都快要紧张死了。
“我爸说得一点都没错，女人真是麻烦。”他一边嘟囔一边伸手翻口袋。
女孩蹭地一下站起来，离开座位，看都没看小胖子一眼，她沉着一张脸径直跑出了教室。愣在原地的小胖子脸更红了，他叹了口气，把手从鼓鼓的口袋里拿出来，沮丧地舔了舔手指。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女孩站在一棵树下，她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很让人心疼。
从两个月前的那一天起，她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和谁都不说话，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把头埋在书堆里，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小胖子挺想跟她交朋友，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这个男孩一眼，好像他只是一缕若有似无的空气。
好吧。
小胖子耸耸肩，沮丧着走出教室，很快就被围上来的一帮小男孩抢走了兜里的零食。
回到教室后，程雨婕沉沉地趴在桌子上，却被几枚硬硬的东西硌到了脸。她挣扎着坐起来，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放了几颗大白兔奶糖，还是她最喜欢的牛奶原味。
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毕竟还是个小孩子，都是爱吃零食的年纪，看着桌子上的糖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正在纳闷的时候，蔡晓雯拎着一袋子零食走进来，她很大方地掏出一包虾条递给程雨婕：“小雨，你吃吗？”
程雨婕先是礼貌地摇了摇头，接着使劲点点头，欣然接下了那包虾条。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零食了。“这个？”她指了指桌子上的大白兔奶糖，睁大眼睛看看蔡晓雯。
“哦，这是我爸……”蔡晓雯说到这里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程雨婕，见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大抵触才接着说：“这是从上海带回来的，我们家有一大箱子呢。”蔡晓雯笑嘻嘻地凑到程雨婕耳边：“你尝尝，奶味儿特足，特正宗！特好吃！”
程雨婕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很可爱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这是两个月以来的第一次。
“谢谢。”她轻声说。
那个下午，教室的空气是奶糖味的，程雨婕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放学回家。妈妈还没回来，客厅的桌子上放着早上离开时留下的碗筷。程雨婕放下书包，挽起衣服袖子，笨拙地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筷，墙上的钟表敲了七下，她从院子里拔出一个大白菜，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撕成块丢进锅里炒……
程雨婕永远都不会忘记两个月前的那个下雨天，她刚写完作业，准备钻进被窝睡个舒舒服服的好觉，却被外面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
客厅里先是一声怒吼，接着是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摔门声、脚步声……最后只剩下了母亲的嚎哭与咒骂。
外面是狂风暴雨，她趴在窗子边看着爸爸夺门而出的身影，看着他慢慢消失在雨幕里……父母吵架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平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大动肝火，小小年纪的程雨婕对这样的场景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两个人吵起架来就跟敌人一样，恨不得将对方弄得遍体鳞伤。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场大雨将会改变她接下来的生活。
2.
由于年代实在是过于久远，加上中间又转了学，程雨婕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小学那会儿班里有个爱吃零食的小胖子，桌兜里总是有吃不完的零食，是老师抽查的重点对象，他的名字好像就是许柏文。
可是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这个年轻男人，背影挺拔，有着让人羡慕的身材，一脸阳光的笑容和十几年前的小胖子判若两人。
甚至，程雨婕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怕被他注意到又连忙别过头假装看风景。
车子缓慢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
“听歌吗？”男人这样问道。
“好啊。”
《七里香》的旋律响起在车厢里，清新又唯美的歌词缓缓讲述着一段淡淡的夏日恋情：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
居然是程雨婕最喜欢的音乐，她靠在椅背上，一边听着熟悉的旋律，一边看着玻璃窗外渐渐远去的风景，那些已经泛黄的久远记忆慢慢变得清晰明亮。
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天，父亲冒雨离开后，母亲就坐在客厅的水泥地上继续哭，嘴里嚷嚷着各种程雨婕听了很多遍的词汇，不外乎“离婚、窝囊、过不下去了”起初她也没在意，钻进被窝里等待天亮。只要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来，一切暴风雨都会过去，她可以完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咚咚咚——
半夜三更，有人在敲门，小雨婕从被窝里爬出来，跳下床转开门，是妈妈。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脸上挂满了泪痕，“小雨啊，妈妈问你，如果我和你爸离婚了，你跟谁？”
小雨婕一脸震惊：“你们真的要离婚？”
妈妈悲伤地点点头，伸出手抚摸着小雨婕的头发，被她倔强地躲开了。
“我谁都不跟！”雨婕赌气道。
“乖女儿……”妈妈试图将雨婕揽入怀里却扑了个空。
程雨婕从来都不相信她的爸爸妈妈会离婚，虽然他们每次吵架都把离婚两个字挂在嘴上，可那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们三个是一家人，永远永远都不能分开。但谁又能说得清永远到底有多远呢？
那天晚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院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附近常年干枯的小河水位猛涨，鱼虾和青蛙不要命地往人家院子里钻。天亮了，可那一天的太阳却再也没有升起来。
程雨婕的爸爸失足掉进河里了，人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她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那天？为什么偏偏是那条谁都没放在眼里的小河？或者说充其量是一条比较深的水渠？平日里附近的小孩子都会挽起裤腿下河里捉小蝌蚪，可就是这么一条不起眼的水渠埋葬了程雨婕的父亲，也埋葬了她的无忧无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她的童年就被宣告终结，她被逼着迅速长大。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灰暗的童年岁月唯一能让人感到安慰的就是蔡晓雯送来的大白兔奶糖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程雨婕的书桌上、抽屉里总会有三五颗大白兔奶糖，都是她最爱吃的那种原味，有很浓郁的奶香。
这些从不间断的蓝白色糖果为那段苦涩的时光带来了一丝甜蜜。也不知道蔡晓雯从哪里买到这么多糖，有一次程雨婕实在忍不住，在放学路上拦着她问：“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奶糖？你爸爸又去上海了吗？”
“嗯？嗯。”蔡晓雯正忙着吃雪糕，含含糊糊地支应着。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呀，电视剧里都说了，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蔡晓雯咽下一大口雪糕，咬牙切齿地说。由于吞咽速度太快，她的嘴巴都要冻僵了。
程雨婕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蔡晓雯伸出沾满雪糕奶油的小拇指，紧紧勾住了程雨婕的拇指，连同黏糊糊的奶油一起沾到了她的手上……
突然一个刹车，她的整个身子由于惯性往前倾靠，立刻睁开眼，才发现已经到了。
“下车吧。”许柏文很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程雨婕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下了车。
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跟蒸笼似的。
3.
如果不是因为要见蔡晓雯，程雨婕压根不会考虑来参加小学同学聚会。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早已各奔西东，联系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淡，很多人的模样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辨认。
当年的小不点们围坐在四季酒店三楼的一间包厅，扎着高高马尾辫来回招呼的那个女孩回头朝门口的方向努力招手：“小雨！你来了！”
是蔡晓雯。
她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抱着程雨婕的胳膊晃啊晃。
“喂，你刚刚怎么都不接我电话？”寒暄过后，蔡晓雯攥了一个拳头毫不矜持地撞向许柏文的肩膀。
他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难道他就是蔡晓雯之前提起过的那个男生？那个她暗恋着的人？
“来来来，你们干杯，我随意哈——”菜都上齐以后，大家纷纷入座，程雨婕被那个叫做许柏文的男人和蔡晓雯夹在中间。她有些别扭，总觉得自己是一只瓦数过大的电灯泡。
“那个？”程雨婕放下筷子，一脸尴尬地推了推右手边的蔡晓雯。
“咋了？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那个来了？”蔡晓雯有些茫然。
程雨婕摇摇头，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小声说：“我跟你换一下座位吧。”
“为什么？”
“就是……”程雨婕悄悄用眼神指了指左边的许柏文，没想到蔡晓雯立刻站起来大声说：“许柏文，小雨想跟你换个座位！”
“好啊！”
“啊？”程雨婕一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这一连串的意想不到让程雨婕有些无语，这个蔡晓雯今天真是喝多了，可她也只好乖乖收拾东西和左边这个男人换一下座位。
咣当——
就在许柏文站起来的那一刻，一包蓝白色的“小兔子”扑簌簌滚了一地，甜甜的奶香味瞬时迎了上来。那是一包大白兔奶糖，程雨婕记忆中最喜欢的糖果。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落了一地的大白兔，心底生起一种久违的柔软。
“许大帅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是蔡晓雯的声音。
再后来，程雨婕只记得她一口气吃掉了很多大白兔奶糖，从酒店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将她悬浮在空中，暂时无法落地。她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把它交给蔡晓雯。
“小雨？”蔡晓雯打开盒子，看到了整整齐齐的一叠糖纸，甚至她能透过这些经年累月的糖纸闻到一丝童年的味道。
程雨婕笑了笑，“谢谢你，晓雯，如果当初没有你的……”
没等她说完，蔡晓雯突然移开的神秘眼神引起了她的注意，“拜托，大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好好讲话？”蔡晓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许柏文站在离她们不到两米的位置一脸阳光地笑着。
程雨婕有刹那的心动，连忙克制住了自己这个不该有的念头。他是来找晓雯的吧？也许今天她过来本就是不合适的。
“小雨那啥，你们慢慢聊，我上去找班长拿个东西。”蔡晓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临走时还朝许柏文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呃，她在做什么？
我跟这个许柏文哪有什么好聊的？
“喂，蔡晓雯？”
程雨婕一脸的不解。
站在两米之外的许柏文耳朵变得越来越红，他用一只手抓了抓后脑勺，俨然一副不知所措的大男孩样子。
“程雨婕……”他欲言又止。
附近树上的知了开始无休无止的嘶鸣，微风轻轻吹起衬衫的一角，他站在那里，胜过所有的阳光。
4.
窗外的月光很亮，程雨婕坐在书桌前对着满满一盒的糖纸发呆。蔡晓雯的话反复出现在她耳边，“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是他每天把糖果放在你的桌子上，又拜托我说成是我送的，怕你不接受……”
“为了买这些糖，他连零食都很少吃了呢！”
“那一年，你要转学的时候他特别失望。叫我带给你足够吃一整年的大白兔，我还看见他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子哭……”蔡晓雯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年的小故事，程雨婕的心情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她剥开一颗糖果，将那块奶白色放在舌尖，轻轻吮吸着那股令人无比心安的味道。
“这次同学会其实也是他主动发起的，我不过是个表面上的联络人罢了。”
“他特别提醒我，一定要通知到你。”
“我看，他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见面，我这个牵红线的也真是够意思了，你们俩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老许这人真的很不错，反正你俩现在都是单身，要不……”
程雨婕的思绪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她隐约记得在父亲刚刚过世的那两个月里，每天都有个小胖子围在自己桌子旁，当时心烦根本不想搭理他。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俊朗阳光的男人就是当年班里的小胖子。她想不到，原来还有一个人在背后这样默默地关心着自己。她想不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没有忘记她。
“好久不见。”那天站在阳光下，对着自己魂牵梦系了十五年的女孩，许柏文想了很久才说出这样一句看似平淡无奇却饱含深情的话，他紧张得额头手心都是汗。
“好久不见。”程雨婕大方地笑了笑，心里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悄生长。
这是第一次，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一个男孩子的眼睛。
夏天的阳光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照在两个人身上，明亮的光线晕染出一幅青春又唯美的画面。树上的蝉鸣戛然而止，在逐渐靠近的步伐里，程雨婕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一股淡淡的奶糖味儿浮动在空气里，她屏住呼吸，感受着属于此刻的美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奶糖味夏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