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渡一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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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遇着了一个和尚，你猜他说啥！说要渡我！”
虹卯一脸不可置信，同着一起采药的女孩说今日发生的怪事。
“那你说啥？”采药女当听个笑。
“我问他，有钱吗？他说没有。我又问他，有肉吗？他也说没有。我再问他，那馒头总能来一个吧？他还说没有！”
把手里一把草药扔进竹筐，虹卯冷哼一声。
“嚯！那他有甚呢！”
采药女笑了起来，觉得这事新奇得很。
“他说心中有佛！我啐了他两口，跑啦！俗人本俗，渡也莫渡！”
远处紧紧跟着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太明目张胆跟上来，又不想放弃。
虹卯早就发现了！
这呆子轴得很，又不能说服她，又不肯放弃，就那么跟着，也不上来与她说话。她觉得新鲜又觉得这秃驴讨嫌。
把草药交给药铺掌柜之后拿了银子喝了碗豆花，与同伴分开前和以往一样，托付同伴把给爹爹买的药带回去煎了。然后又拐了一个胡同上了大路。
虹卯眼光暗了暗，乜了一眼身后藏都藏不好的身影。
呵！
破漏白衫，银无一钱，无家无亲，何以渡我？
今日便叫这尘世污浊好好渡一渡你这六根清净的呆子！
万花楼。
门口站着的妈妈急得眉毛立着，双脚踏在炭上似的，眼睛切切地盯着平时虹卯来的方向。那目光紧紧的把所有路过的人脸都刮了一遍，也没看到熟悉的面孔。
“妈妈！”
崔妈妈骇了一跳。
“小兔崽子！”嗔了她一句后也不废话，捏起她袖子嫌恶地推她上楼去，“贵人等着呢！把你这一身和浑是泥巴的爪子洗干净了！”
虹卯笑嘻嘻的上了楼，在还能看见小和尚的梯阶处回头瞧了一眼。
然后再也没回头。
路对面摊位后的小和尚愣怔了一会儿，又仿佛印证了自己猜想般不自觉点点头。
街上人来人往，他直勾勾的盯着虹卯，脚步也渐渐跟上来。走到崔妈妈跟前。
“贫，贫僧无法，敢问女施主，那位刚进门的女施主可是你们这儿的……姑，姑娘？”
这话说完，崔妈妈还没打趣他，他便自己腾的变出个大红脸。
崔妈妈是个好性儿的，且心里对各路神佛存有敬畏，也没不耐烦，只觉奇怪，“是，那丫头是我这的姑娘，大师有何指教？”
万花楼建立及今，还是第一次有僧人驻足。路过之人纷纷侧目，看这白净和尚想做什么。
“多，多少金银可赎这个姑娘？”
无法声音不大，可周围都是眼神黏在他身上的人，听他说完大吃一惊，旋即嗤以一笑。
空门之人都不能过这美人一关，何况他们如此俗人？
崔妈妈愣在当场，不能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皱了皱眉头，“大师莫要说笑！”
“贫，贫僧非在说笑，我，我要渡她！”
崔妈妈又是一愣。
“……崔妈妈把他赶走了。”
万花楼里有个小丫鬟叫彩棠，是崔妈妈指给虹卯的，此时正服侍虹卯洗身。
“赶他走便走了？”
“是啊，他说是要赎了您后再渡您。”
虹卯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一月有余，和尚还真回来了。
带着52金。
崔妈妈哭笑不得。
虹卯本就是自愿卖身，采药织物和卖身所挣衣食钱帛都是贴补了家用为父治病。
约摸十日前，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死了，崔妈妈给操办了丧礼让虹卯父亲体体面面的走了，她便自愿待在万花楼还崔妈妈的债和人情，可说与赎金毫无关系。
崔妈妈也懂，舍给虹卯的根本不值一提，可她若不收留虹卯，让她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何去何从？
如今看着和尚的坚定眼神，崔妈妈无语，也不知以何去渡这和尚执念。只得叫了虹卯。
虹卯见了他着实吃了一惊，随即苦苦一笑。
“你仍要渡我？”
“正是。”
无法和尚目光坚定。
虹卯拧了一方绢子，拉起和尚的手，向上拉了拉袖子。无法和尚没法抽回手，只好如同掩耳盗铃般闭上眼默念起经来。
一月未见，和尚瘦削得仿佛抽了几魂几魄，以往右手拿着的佛珠现在左手腕处挂着，左手里托着一个不新不旧的钱囊，鼓鼓的。右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虹卯拉起他手的时候，他嗓子里溢出一声混着佛经的哼哼，额间也冒出细汗。撩起衣袖后，和尚畸形的手臂暴露在她面前。
她一使劲，那胳膊借了她的力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和尚鼻孔里阵阵急促的出气声和嗓子挤出来的声音都能让她想象多痛。
虹卯还是继续帮他卷起袖子到肩膀，为他擦拭。
“若你赎了我，我便是你的人。”
无法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施主仍是施主，不会是谁的人。”
虹卯嗤嗤笑，“那你要我如何？我出了这火坑，仍旧是死。呆在这，崔妈妈不会饿死我。”
“贫僧也不会。”
他说的斩钉截铁。
“你执意渡我，那我随你念声阿弥陀佛，你叫你佛赐我一碗饱饭，一容身院落。”
无法语塞。
“我再诵几声阿弥陀佛，便叫我泼天富贵，唾手可得。”
“赐我绸缎绫罗，赐我通身豪奢，赐我高粱美酒，赐我荣华极乐，我便容你渡我。”
“我且问你，空是什么？放下又为何？”
“我两袖漏风，一身污浊，你那须弥般若，焉能解渴？”
“未曾万花迷眼，你又怎敢轻言看破？”
“如来法身，何人见过？”
“你只识这世间红尘一个我，如何得证我是否解脱？”
虹卯纤纤细指抬他下巴，两人四目相对。
“心中有鬼有魔，才能参拜你佛。”她媚眼瞪着他。
“我心中无鬼无魔，什么遁入空门，我看……”
“不可！”
无法小和尚身上发抖，不知是右臂疼痛难忍还是被她哆哆语气逼迫至此。丢下钱囊，一声不吭便夺门而出。
看他背影，虹卯心如尖刀刺中。
小和尚第一次见她时，还笑过，看她的眼中如可望及底的清澈潭水。
他说。
“我想要渡你。”
他渡了。
她掂掂手里的52金。
他要一家一户敲开，乞来渡她的银钱。
他渡了。
他摔断了胳膊，瘦掉了一半。
他渡了。
虹卯把那还沾着泥巴的钱囊放在心口，哭不出。
那和尚又来了。
总光顾万花楼的恩客变少了，觉得和尚一来就倒胃口。曲儿也不想听了，姑娘也不想睡了。
崔妈妈烦得很。
“虹卯？她早就走了，在城南买了个院子。”
和尚右手还是不太灵活，但是跑得快了些。还是一样瘦，长了些胡茬也来不及剃，头上生了些靑虚虚的发茬。
跑到城南的时候，太阳偏西，炊烟袅袅。
虹卯拾了些干枝来烧，锅里是米和加了盐的野菜萝卜。
“你果然来了。”虹卯毫无意外。
和尚一脸认真看她。
“我问了师父，师父说我六根未净，今生怕是不能再入寺中。”
“我悟了些时日，乞来的银钱不是我的，但我心里有佛，佛是我的，且是我所有最好的。”
“我不能送你荣华无双，不能予你酒气财色。”
“我虽不能以你需渡你，但我将我最好的送你，也算渡你。”
薄雾笼下来，炊烟散尽雾中，彼此都不能分清。
虹卯听着傻和尚的傻话，忍俊不禁。
“嗯，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渡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