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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丹朱 ...

  •   陈谌心头一惊,方才还料他是为救自己而来,此刻怎么又朝柳狸下手。柳狸见剑射来,竟也没有反应,只依旧泪光盈盈地僵在原地。
      陈谌赶在剑光劈下前险险将她拉离原地,脚一失力,二人双双倒地,幸得没有受伤。

      那剑光落了空,直直划在青石地面上,冒起几缕诡异焦烟,假若这剑落在柳狸身上,她的下场估计和那只水獾一模一样。

      陈谌一阵后怕,伸手护住几近昏厥的姑娘,仰首道:“这位仙君,方才那水獾妖杀人有罪,您仗剑行侠,鄙人不胜感激,可这位姑娘却没犯下什么大错,您为何忽然出手针对?”

      那人一个旋身落至地面,一双空明眼直直凝望着陈谌,神情莫测,微动唇瓣:“她也是妖。”

      柳狸伏在地上泪眼朦胧,见陈谌看来,躯体一颤,娇声轻乞:“公子……”
      陈谌便知道她确实是妖,今天晚上陈公子幸运得紧,一连碰见两只妖一位仙人,若不是隔壁人家的吵闹声依旧清晰可闻,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一不留神穿进什么话本里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是凡间人物,怎么偏偏要找上他这个俗物?
      或许给自己算命的那个老道真没骗人,他十五生辰后,当真会有一场血光之灾。

      “公子,”那头柳狸仍在戚戚地唤,“柳狸虽知以妖身混迹人群之中是为大不规,然而实在别无他法。”
      她说她原是只狸花猫,住在妖界,有父有母,然而母亲怀二妹时,恰逢仙魔大战,魔息余波波及她的家族栖居地,母亲受惊,还未诞下二妹便一尸两命,父亲外出觅食,却没再回来。柳狸孤身一人,妖力弱小,差点被两个外族男子轻薄侮辱,只得隐匿原型,来人界谋寻生计。

      “我来人世间十六年,自问从未害一生灵,”柳狸声泪俱下,就差把心掏出来给陈谌看看红黑,“今夜求公子赎我离开柳叶坊,不过也是因为老鸨要将我卖给一个满脸老褶子的富人,我不愿委身于那般猥琐之人,才出此下策,实在别无二心!”
      说着她抓着心口,愈哭愈厉害,好像要把浑身水分都流干。

      此事陈谌略有耳闻,据说最近柳叶坊的老鸨手头紧,在往外卖人,陈谌众多狐朋狗友中的一位便买到手了一个。
      假若真如这姑娘说的全是实话,她确实挺可怜。她与自己萍水相逢,无冤无仇,自己没理由为难对方。
      但现在的问题是,此时此刻能决定柳狸性命的人,并不是陈谌,而是那个依旧固执地拿剑指着柳狸的男子。

      对方看起来,不像是会对这只妖心软的模样。
      他犹疑片刻,还是开口道:“仙君,这位姑娘虽说是妖,然而并未戕害他人,或许不必杀死。”
      男子目光如冰凌:“若她要害你呢?”
      陈谌一愣,听得地上柳狸哀怨叫道:“这位仙君何苦污蔑我,你有何证据证明我要害人!”

      “尔等妖族都是一般嘴脸,”男子冷笑一声,目光依旧冰凉,却和他看陈谌时有微妙的不同,比起看人,更像在看什么蝼蚁,“我岂能不知你那丁点大的脑瓜里打着什么主意。”

      柳狸听他这话,顿时两腿一抻,抱住陈谌的胳膊便又是一通哇哇大哭,口中念叨着不讲道理云云,鼻涕眼泪全擦在陈谌那身金贵的纤丝彩云服上。
      要说她不愧是艺女这行的高手,即便哭成这副狼狈模样,五官依旧端正得很,没有半分扭曲。

      陈谌心中不忍,想了想道:“要不仙长您还是放她一命吧,我看她挺不容易的。若她真要害我,倒也无妨,我出生时候便有位道长预言我十五岁之后会有血光之灾,即使她不害我,想必也会有其他张三李四王五上赶着来害我,我活不久的,您不必……”

      陈谌“活不久”三个字方落下,就看见对面那男子的眼眶刹那间通红,周身升起一股恐怖的气势,一瞬间陈谌还以为下一刻他就要扑上来把自己生吞活剥。
      他不知触碰到对方哪根神经,连忙闭嘴。

      好在对方气势拔升不过短短片刻,很快又收做那副冷若霜枝的模样,犹如涟漪霎时收束,水面重归平静。
      “你不愿我杀她。”
      陈谌哑然点头。
      “好,你让开。”
      陈谌照做,男子手势起,将一纸符咒压至柳狸身上。一阵微光闪过,符纸化作尘埃,光芒却奇异地融入了柳狸的身躯。

      “既然他不愿我杀你,我便不杀,只是你日后都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呆在他身边,一旦动用妖力,”男子掷声,“灰飞烟灭。”

      柳狸还在原地抽噎,不愿理会,只是时不时哀怨地瞪他一眼。陈谌眼见着快要冷场,连忙将她拉了起来,小声安抚几句,教她先自己回乐坊去,尔后转过身来,冲男子拱手言谢。

      “不必。”

      陈谌看着他那仿若丧妻的脸色,心下暗自叹气,这样好的样貌,整天摆着冷脸,真真浪费。
      也罢,如此冷脸还能有如此颜色,正证明了这位实在是难得美人,而美人总是讨人喜欢的。

      他思绪一转,出言问道:“仙君来此地所谓何事?”
      “我为……故人而来。”
      “原来如此,仙君在此地可有居所?要待多久?若你在此地人生地不熟,不如同我回家?”

      男子没有回话。
      他看着陈谌的手愣神,好像陷在另一方世界。
      “仙君?”
      男子如梦初醒,看着陈谌的眼神里还有几分茫然。
      陈谌失笑:“我是说,仙君同我回家可好?”
      对方又是一副未曾预料的脸色。

      陈谌仿佛品出了几分逗弄仙君的趣味,道:“仙君旅途乏累,现下打尖店铺都已经关门了,恰好我家客房还空得很,仙君不如同我一起归家,歇息歇息?”

      男子的面色缓缓转向复杂,沉默地犹豫了很久,才答应道:“多谢。”

      陈谌抿唇微笑:“无需客气,您救了我,本该受我礼遇——对了,还请请问仙君名讳?”

      男子沉默片刻。
      “贺谞。”
      -
      此后的回家路上,陈谌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这位贺姓仙君聊天。
      贺谞倒是有问必答,只是答语皆十分简短,很有风格。

      他原是岭南人士,年幼失怙,于一处偏远仙山拜师学艺,如今技艺初成,出山历练。

      陈谌好奇地问了数个自己曾在话本中看过的修仙问题,最后问道:“那今日那妖怪从何而来,为何要杀我呢?”

      “近期阜城地脉有动,吸引许多妖魔,”贺谞认真地说,“妖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离远些便是。”

      陈谌猜想他同这些妖魔大约有什么家仇国恨,否则话不至如此决绝。按说他这时该转移话题不再触对方霉头,可他还有一事未解,在心头徘徊得实在难受,还是问了出口:“可那水獾妖喊我仙君,仿佛是要来向我寻仇,我却从不知道何时得罪过这么个妖怪。”

      贺谞冷然道:“水獾一族最傻,寻仇也能寻到无辜人头上。”
      找错人——陈谌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许荒谬,但他看看贺谞脸色,还是转移了话题,但无论他说什么,这位仙君似乎一直兴致寥寥,听得不甚在意,目光似乎要亘久落在地面泛光的积雪上。

      -
      回到家门,灯俱暗,惟门前一小童手里一粒光芒。老管家等在门口,见陈谌回来,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将他赶去洗澡,又问贺谞身份,把他安置到陈谌隔壁的房内。

      陈谌回房解去发簪,散下头发,提着浴袍到隔壁敲了敲门:“仙君。”

      门很快开启,贺谞看到他,明显怔了一瞬,片刻后才道:“……不必,修仙人四体干净,逢月休沐即可。”

      陈谌见他拒绝,也不强求,自顾自进了浴房。浴房内早有小厮备好的热水,内壁置有一面大铜镜,供出浴者正衣冠。

      陈谌褪去衣物,跨进木桶,舒适地喟叹一声,却没瞧见他背后的铜镜中映照出的倒影——

      腰窝处,一点朱红痣隐隐散发着幽芒,自朱红痣起始,大片红云绵延生长,蔓生到整个背部,红白相对,鲜艳异常。

      浴房外,雪夜如死。

      众生皆入睡,方才接待他们的小童和管家早已各自回屋,进入安眠。冬日苦寒,蜇虫休憩,庭内只余假山、枯枝等无生命的物体静默伫立。

      庭下披一层细碎薄雪,反射黯沉如铁的银月光。

      寒风忽掠,薄雪卷动,乌木门窗被吹出微微的碰撞声。

      陈谌感觉有些风透过门缝,吹到了自己身上,他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往热汤里埋得深了一些,但风还是不折不挠地朝头上吹,挑着脑门里那根痛筋。

      他叹口气,放弃了爽快泡长汤的准备,认命地站起来擦身穿衣服。

      “吱呀——”

      陈谌听到隔壁房门被推开,脚步声在木板长廊上响起,然后顺着台阶,踏到了廊外。

      房外又安静了下来。

      就在陈谌以为风已止息时,倏然间,一阵比之前都要猛烈的寒风兜头灌了进来,钻进衣袖,渗入衣襟,席卷每一寸肌肤。

      他披好裘衣,哆哆嗦嗦地打开房门,看到院里立着那个白衣白发的身影,地上躺着黑乎乎一团团的不明物。

      对方转过身来。

      陈谌看清了他寒凉带霜的眼睫,也看清了他面前遍地的尸体。

      院两旁分别栽种着两盆盆栽,虽然冬季光秃,一树枯枝,但到来年春天,便会长出新叶。

      可现在,他们完全蜷曲,焦黑如碳,一看就是死透了。

      陈谌:……

      须臾,陈谌听到他说:“今夜十五月圆,妖物多作祟,我要将他们处理一下,你先睡吧。”

      于是他回答道:“好,仙君也早些歇下。”

      拉门,进房,褪衣,上床。
      陈谌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方才男人的脸、满地的尸体和蜷曲的树枝却还在眼前,久久不去。
      回家时,树还好好活着,地上也没有那些尸体,也就是说,是贺谞带给盆栽死亡。

      印象中仙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飘逸模样,即使杀人也是轻巧光明的,不会波及无辜生物,陈谌思考着,觉得自己的印象与实际情况或许有些出入。
      重重问题在他脑海里环绕,像蛛网一般,一层绕一层,意识在这层层叠叠里逐渐陷落。

      片刻后,他沉沉睡去。

      意识弥散的前一刻,他心想,今晚似乎入睡得格外快。
      门房摇晃一瞬,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黑影悄然潜入进房间,而房间主人依然酣睡安眠,一无所知。

      潜入者沉默地在主人的床边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从他的美人尖,再到眉心,再到脖颈,顺次划过,独独略过了嘴唇。

      潜入者泄愤似的地搓揉他的脖颈,然后将他翻过来,褪去裳衣。白皙的背部,大片的红云,全都显露在潜入者眼前。

      他微颤着俯下身,在那朱红痣处落下一吻。

      而后所有云朵忽然如漩涡一般向红痣里聚合,最终只剩下一粒丹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丹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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