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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幸福是柄温暖的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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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户要来?”莫溪站在凌扬身后,像个困极的孩子,眼睛张张合合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莫溪对凌扬卸下一切的装备,像个孩子一般。
“恩,A地的客户。”
莫溪不禁有点兴奋,“咦?那是老乡?”
凌扬牵起她的手,没有说什么,送她回家。
他沉闷,他压抑,他惶恐,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张北京上的笑脸浮上他的眼,挥之不去。
站在OTC门口难过如海浪般拍打他的心。
他停下车转过脸看着已经睡着的莫溪,目光中有太多的内容。
他轻轻的开口,那意境像一个诗人在低吟,“莫溪啊。冷诺他——很需要你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风,可爱他的人只想留住他,只想捆住他,说要和他一起浪迹,也是违心的,因为她们的心里有根,有归宿。可莫溪你是特别的,你的经历让你没有了家,让你失了根,失了归宿,你就好像一片掉落的枫叶,可以追风而去并任他自由。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很美对吧,那是很幸福的。或许连冷诺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放他自由的竟然是牵绊他一生的,也因为这样,你们——错过了。擦身而过了。”
凌扬停了停,深缓一口气,继续说着,“没有找到,就还存有希望。找到了追不到,可以努力拼命,也可以停下来等待。最可怕的是擦身而过,知道了不可能,他那么骄傲,你那么脆弱,所以,你们之间不会再有可能——我知道,他知道,你也知道吧——”
“我现在的情绪,连我自己也不能够理解。我知道我不会失去你,可看到他的样子,他的神态,他在我心里逗留了七年,我想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他只是——”
“他只是——”凌扬笑了一下,自说自话道,“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的笨蛋。”
莫溪啊——他很需要你的。
凌扬忍不住低低地学平夏荇的口气骂了一句,“笨蛋小C。”
在电脑前注视莫溪帖子的冷诺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月色正浓。
“凌扬这……这次来的客户是?”
“你的同乡啊。”凌扬不敢抬头,埋首于文件。
“长什么样的?”莫溪不经大脑思考,急急地问。
“忘记了。”凌扬耐心却不失简洁,“接机的时候你电话联系他秘书就可以了。”
“恩,”莫溪点点头,“凌扬啊。”
“什么?”
“我曾经、现在、将来,都爱他呢。”
凌扬终于抬起头,虽然心里还是有些许的不自如,但莫溪这样的坦白让他意外又满足。
“啊,那可别假公济私噢,我会生气会吃醋的。”他轻松地说,“去吧,回来我们再慢慢说。”
莫溪紊乱的心跳慢慢平稳,“恩 ,没问题。”
飞机着陆,人流开始涌出,莫溪拿出手机。
“你好,请问是张小姐吗,我是负责来接机的,在机场门口等你们,好的,好的。”
冷诺和莫溪在机场门口相遇,风停了,不吹了,眼神对上了。
“冷先生是吗,你好,我是负责来接机的,姓莫。“莫溪止不住笑,说得却一本正经,伸出手,还在笑。
冷诺伸出手,没有温度的掌心贴进莫溪的,“好巧。“
莫溪皱眉,“小C,公事化一点嘛。”
冷诺好看地笑了,跟莫溪一同钻进黑色的雷克萨斯里。
“先去吃饭,凌经理在夜钩等你。”
“夜钩是家点心店吧?”
莫溪呼一口气,垮下肩,“也有主食的好不好,还是没有办法和小C公事化啊,因为知道小C你喜欢吃甜食啊。”
“那还不如去拢叶轩。”
“那是晚饭的地点。”
冷诺点一根烟,愉悦地吞吐。
“小C。”
“嗯?”
“少抽一点烟,对身体不好。”
冷诺捻了烟,青烟还在环绕,“要活那么久干什么呢?”
冷诺信佛,禅理一度悟得很深,生与死,不算置之度外,却也是一笑带过的事情。不去求死,也不会苟活。
只是——冷诺,你有没有想过,你生得不快,也要把死推进痛苦的死巷吗?生与死,本来没有界限,可以不在乎。但是,快乐与不快乐却是如此泾渭分明,你真的,也可以不在乎吗?
“冷先生,到了。”
冷诺下了车,跟着是他的秘书,莫溪感觉自己像个导游,正带着两个小夫妻度蜜月。林疏……莫溪马上转身,“里面走。”她倒情愿是那样,他幸福一点,似乎她就安心一点,为什么,会是这样?
四人坐定。其实莫溪很不喜欢和凌扬一起谈生意,凌扬谈生意的时候理智而又强势,果断而又一针见血,和平时截然不同。这就是成功商人的样子吧,华卫是家族企业,凌扬会成为一个一辈子的商人。可她不习惯这样呢,但——一辈子,到那个时候,她又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他身边呢?
听说,凌扬以前没有秘书,他说他不需要。只有在做案子的时候才从别的部门调来一名临时上阵。凌扬不说,莫溪也明白,在业务上,他喜欢更多的亲历亲为,并不需要她,独立得很。莫溪回过神,四个芒果布丁已经上桌,挖一口吃,还是芒果布丁最好,永远一个样,好吃到死。
四人在席,只有莫溪一个人埋头猛吃。其余的人都只是象征性的吃几口,在进行最初步的接洽。莫溪吃完芒果布丁开始吃芝士蛋糕,吃完芝士蛋糕,又开始吃巧克力脆饼,然后喝完整整一杯希腊咖啡。又续上一杯,再要点第三杯的时候,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对桌冷诺的女秘书,她有些狐疑的看着她,不知道是因为一开始她与冷诺的熟稔还是现在她的失常?莫溪歪头对她笑了笑,笑完以后才发觉,自己笑得好像一个花痴。
莫溪想她再说要续第三杯咖啡的话,所有人都会鄙视她的,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改口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脸没红,眼也没有迷离,莫溪很奇怪的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没醉啊,又没有喝酒,头也不痛,只是喝了两杯咖啡而已,速度快了点,样子难看了一点。恩,果真没醉,很清醒,很好,莫溪点点头,比了一个“V”字。
谈判好像结束了。小C站起来,做了一个莫溪无比熟悉的动作。
从皮夹抽出几张百元大钞,然后示意服务生过去。
不过莫溪挡住了服务生的去路,把自己皮夹里所有的钱塞给了服务生,“够了吗?”
服务生像看到一个怪物一般看着她,木讷地点点头。
“那好,不用找了。“朝那三个人坐的地方看了一眼,莫溪笑笑,“我去开车。”
把冷诺送到酒店以后,莫溪载着凌扬回公司,准备明天正式谈判的资料。
“没事吧?”
莫溪摇摇头,“我没办法对他公事化,对不起,明天的谈判不参加了。”
“那晚上拢叶轩的饭局呢?”
“也不去,对了,晚上让他点菜噢,那里就跟他家一样,他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凌扬下了车,“明天的会议到场,私下的饭局不去就算了。”
莫溪推了推墨镜,无声地发动了雷克萨斯。
拢叶轩
这是凌扬和冷诺第二次单独见面,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带秘书。
“冷先生点菜?”
冷诺看也没看菜谱,就一口气报了7、8个菜名。
凌扬喝了一口菊花茶,冷诺点起一支烟。
“不喝酒吗?”
“你看上去比较喜欢茶,我入乡随俗。”冷诺把玻璃的烟灰缸拉到面前。
“有烟就行了?”
“恩,凌先生大概不抽烟吧,和令尊一样。”
“你别笑我,我觉得那味道呛人。”
“笑什么,一开始抽谁不是这样呢,”冷诺吐出一个烟圈,捻了烟,“抽多了就习惯了。”
“还是喝茶吧。”凌扬想,冷诺的烟,和自己的茶,哪样不是慰藉呢,其实都一样。
菜一道道上来,冷诺会简短地点评两句,然后低头吃。他们谁都没有涉及公事,那是白天刚刚谈过的事,那是在人前的事。认识了很久吗?可他们比谁都要熟悉对方似的。两个男人,静静地,优雅地吃饭。一个喝茶,一个抽烟。一个清隽,一个从容。两个都寂寞。
茶烟袅袅也好,香烟缕缕也好。喝茶,抽烟,都是想找什么来陪,凌扬与冷诺既不高尚,也不古雅,仅仅是,寂寞了,要暂时的依傍。
现在亦是。只是两处成了一处的,寂寞却未曾改变过。
茶烟与香烟相容,不知此物彼物。
残羹剩肴,他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凌扬叫人新沏了一壶沱茶,冷诺开始拆他的第二包烟。
凌扬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他现在,到底是有莫溪了,所以,他和冷诺到底不同,“嗨,我们要这样吗,随便说些什么好了。”
“你好奇吗?小莫没有来这。”冷诺的话有些突如其来,可凌扬还是听懂了。
“莫溪她不肯来,我不勉强她,这能不能说明我不好奇?”
冷诺把手机丢给凌扬,是一个崭新的多普达,“那个仍旧是丢了。”
“不是你扔了?”
“我没有那么无聊。你没告诉她?”那天的事,照片的事。
“是,我都知道。活寻你认识吧,那羚羊呢,我等了活寻七年,羚羊这个ID在谩笔上也出现了七年。你的事,活寻的事,墨溪的事,我都了解,还有疏的事。我没告诉她是因为你那么多年来都选择隐忍不说,我凭什么替你下这个决定?”凌扬说得淡定,眉却拢在那里,愁聚着打架。
冷诺摸了摸烟,放下,“我来,是为了谈生意,本不想节外生枝。”
凌扬晃着空空的茶杯,拢叶轩的茶杯做得很漂亮,墨绿色的底,一片片深绿的叶子,像极了杯底那些翻滚于茶汤后的生命,恣意的蜷曲。
拢叶轩外面很热闹,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到最后,冷诺还是什么都没说,他也拿起茶壶,倒了一点茶,喝掉。
冷诺可没去拿他的烟来抽,他怕呛。但他又很难过。
冷诺,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算是幽幽地来一句,只是想来看看老朋友都没说。不说就不说,可你又说,你来是为了谈生意。
“你别告诉莫溪,我是羚羊,我知道一切。”凌扬只是这么打破了僵局。
冷诺挑眉,凌扬微笑。这是七年,甚至更长的纠结所产生的默契,这么两个微笑的动作也变成了一次对话。
你在乎她?你又何尝不是。
人走,茶凉。冷掉半截的烟,落下最后一点火光,全都隐没在比夜更深的心灵深处,悄声无息。
企划部、销售部一起同冷诺开会,莫溪选择坐在一个小角落里打瞌睡,没办法,她又生病了,昨天体温不急不缓地高开高走,以40.1度在凌晨一点报收,涨幅约为3.1度。要不是吃了三种退烧药(这千万不能被凌扬知道),她大概要爬着来履行对凌扬的承诺了,会议到场,好吧,我到场,但是秘书的活我肯定做不了了。
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一些细节一直谈不妥,不过大都是在销售方面的问题。凌扬经常开小差偷瞄那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的熟睡的笨蛋,她在暖气底下,睡得很香甜,连嘴角都是甜的,想让人去舔一口。昨天晚上又发烧了,若不是林暄和他说他还不知道,怎么会又生病呢?刚来B地的时候不是挺好的?是最近气温又莫名其妙下降的缘故?还是因为冷诺的关系?
“冷诺还是没和王堂(销售部副经理)谈妥啊。”
“恩。”
“下午会议还要继续咯?”
“恩,不过企划部的可以撤了,要把协商好的思路变成文案和样板,没必要去陪太子读书。”
“凌扬,你干嘛要做商人?做诗人比较合适你啊?”
凌扬笑,“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比较像诗人。”
凌扬抱住莫溪,“我哪天沾了铜臭味,你不要嫌弃我啊。”
莫溪用力地嗅了嗅,“现在就有,当然会嫌弃啦,不过,会督促你洗掉的!”
“用口水洗好不好?”
“啊?”
未及莫溪反应过来,凌扬已经吻上她的唇,如同樱花一般,清甜而美好。
“夏荇?”
“凌扬哥哥早!你们最近如何啊?”
“管家婆,很好。”
“我是媒人耶,凌扬哥哥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吧。”
“Copy来了。”
“啊?他知道小溪恋爱了?觉悟了?来追她了?我还以为他心意已定了呢,现在怎么办凌扬?”
“他只是来谈生意,最近华卫和他们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
“那……小溪呢?”
“又生病了。”
“凌扬……如果他觉悟了呢?你会不会放开小溪?你有没有听过《你那么爱他》?如果没听过,请Copy唱歌去。”
“平夏荇,冷诺他唱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令我们这些局外人心动罢了。他自己听不到,莫溪也听不到。”
凌扬没有邀请冷诺去唱歌,当天晚上,冷诺便飞回A地。
B地的一切,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转着。
如同冷诺所说,他来,只是为了谈一比生意,别无其他。
夏天来了。
夏天。
莫溪在日历上画圈,好多人生日啊。
情诔的,夏荇的,小C的,还有自己的,占据着夏天的四个月份。莫溪决定去买礼物,她总是这样,在一个季节的开头,买好一切的礼物。
她根据林暄的介绍,去了B地最大的综合性商场,莫溪喜欢去大的综合性市场买礼物,不是因为选择广,而是觉得只有在那么庞大的商场才能凸显出她和这些礼物的缘分,才能有一种惊艳的喜悦。然而这样的下场往往是,花了一堆钱买一个无用的怪异的破玩意。但莫溪仍旧乐此不疲,照买不误,照送不误。
她看上一个花瓶,干干净净的花瓶,分明的直线条从颈口一直往下落,玻璃是原色的,和水晶一样透明澄澈。玻璃的背后,浮上一张白皙的脸,一样美得无暇。
活寻。
“寻姐姐……”莫溪眼睛眨巴眨巴地,她没近视,应该是没看错人吧。
“小墨?真巧。”活寻莞尔。
“恩,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被公司分派到这里来办事,要待上几个月的时间。”
“来了也不找我,寻姐姐不好。”
活寻抱抱莫溪,“这样相见不知有多好,你知道B地多大吗,有多少人吗,我们真是很有缘呢。”
莫溪同意地点点头,得意起来,“寻姐姐,你陪我买礼物吧。”
“谁要过生日?”
“小C,诔姐姐,还有一个同学。”
“两杯冰柠檬茶,谢谢。”
“你买礼物的速度真快。”活寻赞叹道。
莫溪满意地瞧了瞧一边的三个袋子,“恩,对了,寻姐姐来这里买什么?”好像两手空空。
“不买什么,”活寻笑,“随便逛逛。”
“有空到我那里去坐坐,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在这里有房子,我小时在这里长大的。”
和夏荇一样啊……“我住在E地的华卫公寓里,”莫溪拿出一张纸“刷刷刷”地写着,“9楼,903,来之前打个电话给我就好了。”
活寻点点头。
莫溪拎着大包小包地回到了公寓,凌扬在门口等她。
“有钥匙也不进去?”自从恋爱以后,在凌扬的要求之下,莫溪给他配了一把自己房门的钥匙,因为自己实在是太体弱多病了,凌扬怕哪天她死在家门里自己都不知道。
“你买了好多东西呢。”凌扬接过莫溪手中的袋子,莫溪开门。
“对,夏天生日的人特别多,我先买好了再说。”
“你也是夏天生的吧。”
“你怎么知道?”
“你都没有说你要过生日啊。”
“你不是也没有?”
“你来之前,我刚过完。”
“嗨,生日这破玩意,就是拆礼物的时候开心。”莫溪扔了一个靠垫在地上,坐下,伸长腿,“我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每次最开心就是过生日了,谩笔的人就是网上的朋友,都会给我邮寄礼物。大的小的,一向是上午刚跑完邮局下午就又有快递送来。”
“冷诺也是网上认识的?”
“恩。”莫溪把头靠在硬硬的墙壁上,“他在网上叫Copy,为什么要交这个始终是个悬念,不过他从来不买礼物给我,他只请客吃饭,唱歌,或者别的什么集体活动,他会买单。”
“就是个别人一些瞬间的抓不住的礼物?”
莫溪耸肩,“没有人知道,就像他为什么要叫Copy一样,他就是这样的。”
“他给人感觉很难懂。”
闭上眼睛,逛了好久,莫溪有点累,“恩,你也这么想?”
“因为他难懂才爱他?”
莫溪睁开眼睛看了看墙角的袋子,“我肤浅对吧,不懂一个人就爱他,和很多女孩爱上同一个男人,和追星似的。对小C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可是,凌扬,如果只是那样,我一定很幸福……”
莫溪把“福”字拖得很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总是很容易累,又总是很容易睡着。
莫溪送冷诺的就是那只干净的花瓶,趁出差的时候放在情诔那里,连同平夏荇的一起。至于情诔的,就直接交给她,因为没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
出差一趟累得要命,明天小C就要生日了,生日快乐呢,祝你永远人老心不老。发完这条消息,莫溪把手机丢在一边,去浴室洗澡。
这个时候手机震得翻天覆地。
活寻在华卫公寓的下面,空气有些潮湿,又有些闷热。
华卫——
凌扬,别来无恙吧。
走的时候,说过,回来不会找你。若是你还在等,若是还有缘,若是我来了还能够在人海里遇见,就在一起吧。
回来有一个多月了,可还是没有遇见。却听说,你恋爱了。和一个女秘书,在前不久,恋爱了。那些人眼里有点怜悯,不过更多的是嘲弄。
看看,谁叫你放弃的,那么优秀的男人,要他等你一辈子?痴念。又凭什么那么不讲情面与自私?
活寻低头抚弄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责问,那些眼神。第三者,这个词,我承担不起,不是这个词不光彩,而是,我不再光彩。
唯一想做的,只是想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中,再和你遇见一次,与每次失落时一样。
你有了爱人,我就敬你,我的不快乐,始终与你无关。
你只是在我失落的时候,递给我一方有清清茶香的手帕。
我要的,要你的,别无他求,仅此而已。
林暄看见一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女子站在楼底下,“找人吗?”
活寻点点头,“903,莫溪。”
“那为什么不上去?”
“底下对讲机一直不回答,手机响也没人接,楼上的等似乎是开着的,我想可能是在洗澡吧。”
“好厉害啊,我带你上去怎么样,我就住在她隔壁。”
“麻烦了。”
“客气客气。”
电梯刚上到五楼,活寻的手机就响了,“喂,小墨,我正乘电梯上来呢。”
莫溪的房间怎一个乱字了得。满地的书、报纸、杂志。就差没有把臭鞋子、臭袜子亮出来了。
“小墨,你的房间好乱。”
莫溪随意地“恩”了一下,转去泡茶。这是她第三次买的谲沁,她和凌扬都实在太能喝了,“姐姐喝茶吗?”
活寻点点头,“都可以。”
谲沁的香味慢慢荡漾开来,一点一点,熟悉的味道。活寻有些疑惑地拿起茶杯呷了一口。
她流泪了,头埋得很低。
莫溪,谲沁是能让人快乐起来的茶,你是第二个喝它喝到流泪的人。
第一个是活寻。
一个买醉的夜,她被凌扬从一个混乱肮脏酒吧里救出来,带到谲沁喝茶解酒。茶很香,味道不侬,她捧着那只小小的杯子,一股暖流涌上来。有一点点觉得幸福,眼泪却更加汹涌。
凌扬,很多年前没有说的一句话,我现在可不可以说。
对不起。
我不爱你,这辈子都不爱你。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只凌扬送的茶杯打碎了,谲沁在地上蜿蜒,芳香依然。
“小墨,我还有事,对不起,茶杯。”活寻尽量显得平静,却语无伦次。
莫溪愣在原地,怎么了?她看着茶杯破碎的身子,蹲下身去捡,一片一片,寻姐姐,怎么了,你哭得那样伤心,谲沁也流泪了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为它哭了。又是因为小C吗?真的那么难吗?再去接受一个人,再去爱一个人。
如果她那样做了,莫溪你会祝福她妈去?入托她的幸福要你来牺牲,你也心甘情愿吗?不管怎样,你又一次,比她先一步,令人羡慕了。
但,即使是先了一步,这种羡慕,这种幸福,像一柄温暖的枪。
对准别人的同时,伤害的更是自己。
谲沁
凌扬点了“沱研”,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有紧急的公事,他坐在店老板对面,“有急事先走了,浪费了好茶。”
店老板朝他摆摆手,“你已经付了钱,又是真心品茶。”
凌扬笑笑,“我只是在等人。”
“已经七年了,你确定她还会回来吗?”
她回来了,凌扬刚走了五分钟,司亦雪走了进来。店老板一眼认出了她,她美得让人无法忘记,壶里的沱茶还氤氲着热气,杯子却已经凉了。店老板看见有些落魄的司亦雪,难以置信。七年了,他终于等到了——可他已经走了。
“他刚刚离开。”店老板叹气。
司亦雪好像并不惊讶,她坐在他刚才坐的位子上,“我知道。”
店老板简直要怀疑等七年的人到底是谁了,“要喝什么,我请客。”
司亦雪摇摇头,“我要那年的那一杯谲沁,只是那早就已经在这些年里变质了,不是吗?”
店老板想到凌扬曾经带另一个女孩来过这里,那天那个女孩一口气喝掉了泡了三次的谲沁,喝到芳香不再,喝到越来越苦涩。不过,那是一个懂茶的女孩子,这点他绝对肯定。他倒了一杯煮沸的水放到她面前,她面色平静,甚至有一点儿微笑,斜在嘴角边。她拿起杯子,把水泼到了地上。
“覆水难收。”司亦雪微微哽咽,“对不对,这样对他不公平,这场爱原本就是一个错误。可你告诉我,我为什么那么想要挽回,我为什么那么想要看到他还在原地,我累了的时候,他能给我一个肩膀。”
店老板递了纸巾给她,“别这么说,给你水意思不是这样的。我是说,你若还能回到从前,一杯水也可以尝出当年的滋味。去试一试吧。”
司亦雪没有点头,“这算什么,我真的要这样不放过他吗?”
“那又是他的事了。”
华卫
“莫溪!”林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溪!哎哟,你怎么还在这里悠闲啊,不好了!”
莫溪接住软下来的林暄,“你怎么了啊。”
“凌少,凌少,他的初恋情人回来了!”
“啊?”
“是真的,国际部的女秘书说的,她和凌少是一个大学的。就是这个女人,让凌少等了整整七年,直到和你在一起。”
莫溪“唉”了一声,她回来了啊,真快,是因为我妈?莫溪笑得很轻松。
“你还笑!听说她很漂亮超有气质的,再加上那么多年的感情,你搞不好会失恋的!”
莫溪还是一个劲地笑,“凌扬昨天连夜出差了,今天根本不在。你们还是请她回去吧,或者飞到A的也可以,他还是住在OTC,具体是几零几我可以帮忙查一下的。”
“凌少不在?那更好啊!作为她的秘书你就去通知下嘛!正面交锋,而且敌明我暗,多好的机会啊!”
“这……”莫溪还来不及思考就被林暄拖着飞奔出办公室了。
司亦雪站在华卫的会客室里,背朝着门,有一个极美的背影。莫溪静静地推开门看到了这幅画面,是很美。
可美又算什么?如果美可以决定一切,现在站在凌扬身边的就肯定不会是她,她最多只能算是清秀可人而已,不是什么超级大美女。
可是那个女人太美了。
美得和活寻一模一样。
一样的孤冷,一样的忧伤,一样的傲然。
莫溪忽然间,把什么都弄明白了。
凌扬就是羚羊。活寻就是那个他要等的人。所以他才会在谩笔出现了那么多年,所以他才会在帖子里卑微了那么多年。
他爱的,等的女人,他所有帖子中男主人公的表白对象。
他情绪的源头,他懦弱的理由,他不爱的借口,他寂寞的宇宙。
她傻啊,还和他说小C,说谩笔,还和他说羚羊。
为什么要骗我,凌扬你一早就知道这些,就应该坦白。何必勉强,何必隐瞒,何必。你一早就知道这些,就应该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说好的,一起啊。
因为是活寻,所以没有办法再伤害第二次,可你不相信我真的会努力不再报复,不再从一开始就决定一个不得善终吗?你去了A的,留我们两个在这里,我应该怎么去对她说?
寻姐姐,对不起,我又抢走了你的依靠,对不起,我让凌扬爱上我了?
这样说,连我自己都不能饶恕自己。因为,那是活寻,已经遍体鳞伤的疼小墨的寻姐姐。我不是要回报她什么,只是不让她受伤那么简单,却也总是做不到。夏荇,你没说错,我真的很笨。
不是已经伤得太深,你不会回来。这七年来小C所给你的痛,我给你的痛,林疏给你痛。你回来找凌扬我一点都不感觉可耻,反而觉得高兴,你那么好,那么优秀的女孩子,谁又做得到痛不附体的时候,不回头看一眼唾手可得的温柔?不看才可悲,寻姐姐,你早该看了,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
莫溪退出房间,她对林暄说,告诉她凌扬在哪里,别问我为什么。
凌扬,我没有放弃。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办。只好由你来做决定,我只要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尊重你的。
飞机一如既往地起飞。
是Copy的生日。她们回去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这个,她们此生的挚爱。
OTC
到A的是晚上十点多,看着活寻阔步走了进去,莫溪在一辆出租车上等待。没过多久,他们果然出来了,拦了一辆出租。而目的地竟然是,夜钩NO.1。
他们走了进去,而莫溪站在窗外。
橘红的灯光打在那两个人身上,除了金童玉女,莫溪找不到第二个恰当的形容。
“亦雪。”凌扬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很久没叫了,没想到在心中默念了七年的名字,再开口,会如此的生硬,“亦雪。”他又叫了一遍。
“恩。”司亦雪点点头,直望进凌扬的眼,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内容,可她看了很久,才找到一点爱,“还看星星吗?”
那是她告诉他的。寂寞的时候看看星星。星星,那么多,密布在夜的上空,人们不懂珍惜,只是一味地爱护月亮。可星星才是真正寂寞的,那么大而明亮的天体,因为相隔甚远彼此距离了几千光年,才会只留一点灿烂给人间。可人间的人却不懂,以为星星可以与星星为伴,谁又了解,宇宙中他们的寂寞?
“看星星吧,因为他们比你更寂寞。”
她想问的是,你还寂寞吗。
凌扬没有看司亦雪的眼睛,他牢牢注视着芒果布丁,应该怎样回答呢。
他摇头,很轻,很小心地摇头。
“噢。”司亦雪勾起笑,眉毛弯弯,“他们又要寂寞一点了。”
凌扬不说话,整个夜钩,整个黑夜的中心,是司亦雪一个人的舞台。
“凌。”司亦雪看着凌扬的眼睛问,“你还要我吗?”
说完以后,她就笑了,七年了,她从来没有笑得比现在更灿烂。她更多更多地笑,像是真的被莫溪手里那柄温暖的枪击中了。眼里,笑里,都是血,血流成河。她像一个濒死的人,了却最后的心愿。
到这一秒,这一刻,她为冷诺而活的生命才有了自己的意义。其实林疏死,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她害怕,像那个故事说的一样,她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后没有人再像她一般爱他。
他拒绝爱,却需要爱。很多很多的爱,把他包围住。他才会有一点存在了的感觉。
她其实不想去苛求什么,只是幻想能和他在一起,受一点关注。她不想自私,不想嫉妒,可她控制不了。七年中,她买的最多的两样东西就是纸巾和眼药水。还好她理智,她坚强,她骄傲。也或许物极必反,她早就疯了。
她早就疯了,就像水满溢到最后,心底里的悲哀还是如喷泉般,时候一到,奔向蓝天。她累了,她是真的太累了。
你还要我吗?凌扬你的答案一点都不重要了。从爱上冷诺开始,我就不能爱你。我觉得认死理一无是处,但偏偏,我就是那样一无是处。你一定奇怪,那个不可一世的司亦雪去哪里了呢,她啊,很早很早以前就死了,可她不承认,她还要挺着,她还要告诉别人,爱归爱,她不能爱得一无所有,她不能输得体无完肤。
这一切都告一段落。你还要我吗?司亦雪是个乞丐,要你分一点点怜悯,连爱都不需要,一块手帕,一个肩膀,一点光明。到了明天,继续卑微,凌扬你和我,也各走各的。
凌扬把她抱进怀里。
只是这样而已。莫溪朝旁边的巷子走去,这样又怎么样呢?寻姐姐看上去很难过,我难过悲伤的时候不也是靠在平夏荇的肩头伤心流泪吗?月亮,那么亮,影子,那么长——
这一条街都是寂静的。
莫溪没有料到,凌扬个她的承诺与记忆,会在这个地方结束,这个曾经有过他们点滴甜蜜的地方,没有记清楚他的名字,他的脸,就要遗忘了。
痞子对她施以暴力的时候,她先是连反抗都没有,只是偷偷地按下快捷键拨通了他的手机,夜钩离这里那么近,我们离得那么近,你一定会来吧,来救我吧——
又不是海角天涯,也没有沧海桑田,只要几步路而已,你只要挡在我面前就可以了,他们走了,你说我们分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也可以。但请不要食言,请不要把你给我的希望亲自砸掉,只是这样,可不可以。
莫溪很天真地笑,虽然痛苦却还是很想笑。她习惯性地歪了歪头,凌扬,是手机调静音了吧,还是忘记带在身边了呢?没有办法,我该怎么惩罚你呢,但——痛,好痛啊。莫溪咬咬牙,拼命喘气,痛得竟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剩下笑的力气,嘴角的弧度比天上的月钩还大。已经结束了,那两个家伙终于离开。莫溪把头贴在冷冷的水泥墙上,血还在向下流。月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流动,眼泪把它映射得更加明亮。
凌扬怀里的,是他以为今夜最需要保护的司亦雪。所以,他看见了莫溪的来电却没有去接。他想等一下再打回给她,或者明天。
莫溪却在他坐着的那堵墙后无声无息地流血流泪。
幸福是柄温暖的枪。
不——
莫溪,你还坚持你幸福吗,你还觉得幸福吗,甚至痛死了也要为他辩护?上苍究竟为什么给你生命?
是,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一些人的成全让另一些人幸福。
可成全是这样的吗?牺牲是这样的吗?为了别人的幸福是要这样的吗?
可不可以,好不好,对不对,行不行。
当你不再想这些,想勇敢一次的时候,上苍就要这么逼你去成全,去牺牲,去给别人幸福吗?
就连一次选择的机会也不留给你,就连一次幸福的机会都不留给你,就连一次公平都不留给你。
只是简单的要求,就那么一次。
莫溪努力地支撑的时候还这么想着,还牢牢握紧那只手机,望着那只手机。
她不要再哭了。
坚强不是快乐的理由,只有快乐了,才能坚强。
同样的,脆弱不是难过的理由,只有难过,才会脆弱。
所以她不要难过,不要再哭,只是,上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真的只是注定吗?我要这个样子,谁也怨不了,真的只是注定吗。
如果他们都可以幸福,好吧……莫溪的力气一点一点怠尽,好吧……我已经和你挣扎得够久,明白得够晚了。你们都幸福,我只要拉着凌扬的那只手,就好了。只是一只手,请千万不要再吝啬下去。
求求你……只是一只手而已。
流星安静地划过,陨落。莫溪倒在一个比夜还要深的血泊之中。
夜钩的灯还依然亮得如白昼般。
凌扬和司亦雪依然像王子公主般拥坐在那里。
这场悲剧,个个都是凶手,也个个都是受伤的人。
唯独莫溪,从头到尾,为悲剧而生,成为上苍的靶子。
唯独莫溪,千疮百孔,还在相信,还信守约定。
倒下去的时候,她最后说的是——
不要报复。
此后,真的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