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的爱情》郝幸福

9、chapter 9

　　黄昏，太阳的余晖拉动着长长的影子。

　　天色暗沉。

　　下雪了，雪不是很大。

　　纷扬的雪花落在羽绒服上立马就融化了。

　　叶小婉手中拎着刚在超市买的菜慢慢地在路上走着。

　　没有过往行人匆忙的神色，她的表情很悠闲。

　　在公车站牌前停下，她静等公车的到来。

　　忍不住地，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看到白色的雾气。

　　一位双肩挑着担子的老人走到叶小婉身边。

　　老人看到叶小婉手中提了菜，便笑着问，“小姐，要买白菜吗？很便宜，五毛一斤。”

　　叶小婉禁不住把视线调向老人，那张布满核桃般皱纹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疲惫，她穿着一件旧上衣，显得十分苍老。

　　叶小婉的心一缩。

　　“我全买了。”叶小婉笑道。

　　“好，好，好！”

　　老人脸上尽是惊喜，忙拿出杆秤称量。

　　“一起是十块零五。”

　　老人用袋子帮叶小婉把白菜装好。

　　“小姐，你提得起吗？”老人问。

　　叶小婉点点头，掏钱，给了老人二十块。

　　老人拿出一叠厚厚的钱，五毛和一块的钱占多数。

　　叶小婉接过老人找给她的钱，觉得那钱好重。

　　公车懒洋洋地到站。

　　叶小婉却像失了神魂一般呆呆地让等待了许久的公车从身旁退走。

　　什么时候开始？

　　她渐渐遗忘了生计这个词。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渐渐依附聂亦恺在生存。

　　叶小婉回到别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但聂亦恺还没有回来。

　　装潢后现代路线的厨房里一尘不染。

　　叶小婉用平底锅煎蛋皮，等半熟后挑动锅铲翻面，手却颤了一下。

　　提菜提到手软了。

　　她看了看手上发红的勒印，又怔愣了片刻。

　　直到焦味占据她的所有嗅觉，她才回过神来。

　　开始准备起了今天的晚餐。

　　煮饭、切菜，熟练的动作，没多久便摆满了一桌的菜。

　　叶小婉坐在餐桌前，等聂亦恺回来。

　　八点，门开了，颀长的身影站在玄关处。

　　聂亦恺回来了。

　　听到声响，叶小婉站起身子，从饭厅走到大厅。

　　“你回来了？”

　　两人的目光相触。

　　“嗯。”聂亦恺点头，“等很久了吗？”

　　“没有多久。”她笑。

　　他往饭厅走，她也往饭厅走。

　　“菜都冷了，还说不久？”

　　聂亦恺在餐桌旁坐下来。

　　“冬天来了嘛，菜冷得比较快。”

　　叶小婉在他对面坐下。

　　“怎么不开空调？”

　　聂亦恺拿过不远处的空调遥控器。

　　滴的一声，空调开启，三分钟后，开始渐渐有暖意。

　　聂亦恺自动自发地拿起筷子开动。

　　这是半年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不多说话，她亦然。

　　叶小婉看着聂亦恺。

　　他自小就受着贵族化的教育，所以无论是什么动作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种气质和姿态是别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

　　好半晌，叶小婉才拿筷，说出思考了一个下午的话，“我明天去找份工作，找到工作，我就会搬出去，欠你的——”

　　聂亦恺嚼着鸡，顺便吐出了鸡骨头，他怪异地瞥她一眼，“你怎么了？”

　　“我一直吃你的，用你的，你还为我请了钢琴老师，这些……大概用了你多少钱？”

　　叶小婉的眸子幽黯。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优稚且低沉的声音如是回答着她。

　　“多少？”等她找到工作，有了钱，她得还他。

　　“我没留心。”他漆黑如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的眼，“你想找工作，钱不够用？不够用，我可以让秘书再帮你办一张新卡。”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越想越觉得难受，“我每天除了弹钢琴，什么都不做，还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

　　他终于弄懂了，黑色的眸子轻轻一敛，如夜般的声音自口中逸出，“如果你真想还我什么，那就应该弹好钢琴，以后在舞台上演奏，不是三流的演奏，而是能够征服世界的演奏。”

　　她又气恼又难过又惭愧，“可是……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叶小婉，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是商人，我不会投资明知道是亏本的生意，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也要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因为人不敢做而成为不可能。”

　　唇，缓缓地勾起了一丝弧度，他笑。

　　他的声音如同魔物在呢喃，叶小婉的心神仿佛在那一刻被他摄去。

　　那双墨黑如玉的眸子转向餐桌上丰盛的饭菜。

　　他开始扒饭，顺便吃了口青菜。

　　“怎么没有汤？”他皱眉。

　　她愣住，思维暂时停摆。

　　“没有汤吗？”他再问，抬头看她。

　　她突然用右手拍额。

　　“怎么了？”他问。

　　“我忘了。”她答。

　　“忘了什么？”他锲而不舍。

　　“心很乱就忘了煲汤，对不起。”她道歉。

　　“心乱？因为花我的钱而心乱？”他的黑眸更加黝黑。

　　她不语，是默认。

　　“你不用觉得有愧疚感，有一天，我会让你还的，等你成功的那一天，还我吧。”他微笑，“连本带利。”

　　空调的暖气温暖了屋子，不觉寒。

　　叶小婉比以往更加努力练习。

　　「雪候如笛」是一首断音爱情钢琴曲。

　　右手单音用手腕断奏。

　　叶小婉的手腕保持一上一下。

　　左手和弦用手臂断奏。

　　叶小婉纤细的手臂一抬一降。

　　在钢琴圆润清脆的声音中，似乎也藏着笛声的悠扬婉转。

　　卫子玉让叶小婉停下，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给她。

　　叶小婉接过，疑问地看了卫子玉一眼，“老师？”

　　卫子玉没有解答，而是示意她看。

　　叶小婉看着手上那份对她而言简直像来自外星球语言的英文。

　　她认命地看，认真地看，看得艰涩万分。

　　终于，抬头，她看着卫子玉。

　　“看完了吗？”卫子玉问。

　　叶小婉点头。

　　“你想参加吗？”卫子玉又问。

　　“参加什么？”叶小婉茫然。

　　“比赛。”卫子玉的柳眉微皱。

　　“什么比赛？”叶小婉小心翼翼地看着卫子玉。

　　“你不是看完了吗？”卫子玉的柳眉紧皱。

　　叶小婉点头，“是看完了。”

　　卫子玉的耐心就要接近极限。

　　“可我没看懂。”叶小婉诚实道。

　　卫子玉的脸色霎时一变，“你怎么不早说。”

　　叶小婉垂眸。

　　“富丽华•科曼钢琴大赛在明年三月举行，想参加吗？”

　　卫子玉悄然叹了一口气。

　　“钢琴比赛？我？”叶小婉愕然瞪大眼。

　　“我想让你参加。”其实是聂亦恺的希望啦。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参加这样的比赛？”叶小婉喃喃道，有些紧张却有更多兴奋，绽出光采的明眸逐渐黯淡，“可是，完整的曲子，我只会弹「致爱丽丝」……”

　　“别担心，明年三月才比赛。”卫子玉说。

　　能拿到富丽华•科曼钢琴比赛报名表的都是一流的高手，连卫子玉都拿不到，她手中的报名表是聂亦恺给她的，其实她并不是很赞成叶小婉参加这样的比赛，但因为聂亦恺的坚持，她也不好说什么，所以，看叶小婉怎么决定。

　　“要参加吗？小婉。”卫子玉问。

　　叶小婉混乱的脑海无法多加思考，直觉道，“虽然知道自己可能连初赛都过不了，但我还是想试试看。”

　　冬季的阳光有种锋利而绵长的味道。

　　时间慢慢往前推移，已经是冬末。

　　叶小婉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滑动。

　　优美绝伦的曲子流泻出来盈满整个房间。

　　琴声嘎然而止。

　　叶小婉转头。

　　聂亦恺站在门边微笑。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他先开口，慢慢朝她走近。

　　“什么事？”她问，心随着他的接近而慢慢加速。

　　“为什么每次一看到我就不弹了？”他问。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

　　“没有吗？那就是巧合？”他可不信。

　　她不语，转移话题，“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为了听你弹琴，可惜你不赏脸。”他故做心伤。

　　“我哪有。”还是否认。

　　“「雪候如笛」练得怎么样？”他轻拂琴键。

　　“我也不知道。”她叹气。

　　“弹弹吧。”他说，“我可以给你提点意见。”

　　“可是——”她想拒绝。

　　“音乐，最重要的是打动人心，而不是技巧。”他给她信心。

　　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音起，跳跃。

　　曲终。

　　她等他给意见。

　　他却一直不说话。

　　她的心蓦然一紧，问他，“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弹出征服世界的声音？”

　　他不语，沉默半晌。

　　“小婉，我是不是在无形中给了你压力？”俊眉跟着聚拢。

　　“什么？”她一怔，没听明白。

　　“很糟，你没有放松，弹出来的声音很糟。”他毫不隐瞒。

　　她脸色一白。

　　“是因为有我在的关系吗？”他凝视她的眼眸极为认真。

　　她眼神一黯，避开他的眼神。

　　聂亦恺黑幽的眼眸中倒映出叶小婉不安又微慌的神情。

　　沉默了大概八分钟。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他静静地道。

　　“我怕你——”她颤然，“怕你会放弃我。”

　　他没有立即说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太想表现自己的结果就是更糟？反而失了平时的水准？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他眼底的幽光变得深邃。

　　“花将近八个月的时间只学了两首曲子，都还弹不好，我怕你会放弃我。”她垂下眼睫。

　　聂亦恺怔了几秒，而后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低头，翻掌，问，“有每天都擦护手霜吗？”

　　她不语，扬头痴痴地望他。

　　他买的护手霜太多，她恐怕一辈子也擦不完。

　　他放下她的手，用宛如深陷泥沼的目光凝视着她，“除非你自己放弃，否则，我不会放弃你。”

　　窗外，又起风了。

　　琴音灵动地舞蹈着。

　　似天鹅般高雅。

　　似蝴蝶般轻灵。

　　春天的夜晚柔中带静。

　　叶小婉去看电影了。

　　一个人。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除了聂亦恺和卫子玉，她不认识任何人。

　　电影散场，来不及赶上最后一班公车。

　　她缓慢地走着，似是悠闲。

　　风，清爽怡人，沁人心扉。

　　还有一个月就要比赛了。

　　看了电影，叶小婉紧张焦躁的心情平复不少。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走到脚酸了，她走到有停车牌的地方，准备拦计程车。

　　倏地，两道强烈的车头灯光朝着她射来。

　　叶小婉猛地闭上了眼睛，皱皱眉，以手遮着双眸避免强光的射入。

　　好一会儿，那车头的灯光渐渐地黯了下去。

　　微微地睁开了眼眸，叶小婉诧异地望着眼前的黑色轿车以及坐在驾驶座上的聂亦恺。

　　叶小婉走过去，聂亦恺的车窗正好完全降下。

　　“上车。”聂亦恺示意她坐上副驾驶座。

　　叶小婉绕到副驾驶座，开门，上车，关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他。

　　他的眼看着前方，手打方向盘，“跟朋友吃饭就看到你。”

　　“哦。”她淡淡应声，原来他并不是没有朋友，只是她没见过而已。

　　“你呢？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他问。

　　“看电影，觉得电影很好看，不知不觉就看了三场。”她答。

　　“三场？”他瞥了她一眼，又目视前方路况，“又没吃晚餐？”

　　“有吃。”吃了一个苹果，喝了一杯果汁。

　　她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的感觉，那感觉像极了被父亲关在小屋的日子。

　　她不喜欢。

　　她看着车窗外的夜色。

　　车子，还在行驶着。

　　红灯在前方闪烁着。

　　脚踩下刹车。

　　片刻之后，聂亦恺的面色一凛。

　　聂亦恺当机立断，“低下身子，抱住头，闭眼。”

　　“怎么了？”听出他语气里的急切，叶小婉转过头来看他。

　　“刹车被人做了手脚。”聂亦恺手握着方向盘猛力地打着转，“快照我说的做！”

　　车子极快地朝着天桥的石柱冲去。

　　轰！

　　惊天的声响震耳欲聋。

　　一股血腥的味道冲进了鼻尖。

　　一滴一滴，粘腻温润的液体滴落在聂亦恺的脸颊上和手上，身上的重量——

　　叶小婉。

　　她用身体护住了他。

　　她的头和手都在流血，不停地流血……

　　好痛！好痛！

　　巨大的疼痛在身体内流窜，但细察，却又麻痹到不知道痛。

　　叶小婉的身子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没事吧？……”她问。

　　“叶小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朝她吼，心有种沉陷的感觉，一贯的从容消失了，他的表情像是紧张，亦像是不安。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喃喃道，“没事就好。”

　　她想抬手，却发现无法做到，黑暗将她整个笼罩，感观逐渐离她远去。

　　车外，围满了观众。

　　一片红光闪过，救护车来了。

　　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消散于沾满血污的娇脸中，无影无踪。

　　湛灏，我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