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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金榜无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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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树凉秋书院里的腊梅开了,而后迎春悄悄跟上,玉兰也盛在枝头。
二月时,国子监的监生们又来碧树凉秋书院辩策论。
转眼繁华之时,春闱放榜之日。
李玄玄那日特地穿了一身红色洒金的襦裙,乘着马车去了放榜之地边上的醉云楼。一月前,她便着了小宽定了最好的位子。
可榜文边上人山人海,小宽挤了半晌,回来却说没有陈远蒙的名字。李玄玄不信,自己又去将榜单文看了一遍又一遍,确实没有阿蒙的名字。
可却在榜上瞧见了两个熟悉的名字,那进士科一甲状元是李敏之前退婚的宋清尘,李玄玄不禁感慨,李敏的眼光忒差了些,起码这人读书是一顶一的好。
还有一个,就是那日在碧树凉秋书院时,侃侃而谈孙子兵法的那个十年落第的邹齐路。虽未曾与他说过话,可李玄玄打心底替他开心,十年科举长安梦,一朝中第,他终是可以将他的满腔热血抱负,施展出来。
李玄玄并不诧异于阿蒙没考中,毕竟像莫陆离那样十七岁中状元的人开天辟地也没几个。阿蒙今年才不过十九,慢慢来就好。只是明明相约放榜之日,没在榜上人就来不得了?
她四下观望着,却半分阿蒙的影子都没瞧见。
正踌躇间,忽然来了一个武将打扮的人,带着一大队武侯,约莫有个一两百人。那领头的武将高喊一声:“在下金吾卫翟萧,奉旨捉拿进士科考生,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现场忽就乱了起来,人群四散。
兰娘拉着李玄玄赶紧离去,这里人数众多,一旦发生踩踏,后果不堪设想。
朦胧中好似听见有人喊“玄玄”。
李玄玄驻足,她又侧耳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入耳之声全是嘈杂人语。她摇头,想来也不是,阿蒙从来都唤姐姐的。
混乱间,有人拽住了李玄玄的胳膊,她才要展露微笑时,抬头发现拉着她的人竟是莫陆离。
“公主,兰娘,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太过危险。”莫陆离说道。
*
三月的长安,莺飞草长,杏花落尽,李玄玄没等来人,也没等来信。
却在四月的时候,上清道长外出云游回来时,听到了一个让她心神具焚的消息。
上清道长南下游历,原本三月便回芙蓉观,可在离长安不足百里的地方,遇到山洪,死伤无数。上清道长逃过一劫,便在当地的道观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听说山洪埋了几辆马车,那里有许多上京赶考的书生,还未金榜题名,就丧命于路。
李玄玄不敢相信,难道阿蒙也在其中?第一次,李玄玄动用了她十七公主的身份,着人去当地府衙调查此事。因山洪暴发之地临崖,许多丧命之人,尸首并未找全,事发突然,对死者的登记造册之事也草草了事。
待那死者名录到李玄玄手里时已近五月,她展开那份并不全的名单纸,指尖发抖,扫过一个又一个名字,最终在那行“陈书生扬州人氏年龄不详”字上停下了指尖,她呆坐在石凳上,愣了半晌。
直到莫陆离走了进来,晃了她许久,“公主?十七公主?你可还好?”
“嗯?”她才如梦初醒,看着碧树凉秋书院满是新绿,可心里尽是灰烬,她嚎啕大哭。
没想到她和阿蒙的缘分如此之浅。
隔着山,隔着水,隔着金榜题名,隔着山洪,再续不得……
李玄玄躲在朝槿轩里颓废了一个月,这期间莫陆离总来看望她,即便她从不做声,从不予以回复,可莫陆离仍是孜孜不倦。
“公主可还记得放榜那日金吾卫抓人么?”
李玄玄不答,只看着窗外的风景。
“当时榜上的百余人,都下了大狱。有人举报,说进士科考的策论题,被朝堂上的重要人物泄露了题去。这案件从三月审到五月,终是有些眉目了。眼下那群书生出了狱,还被关在国子监的偏院里,不准出来呢。”莫陆离见李玄玄似是丝毫不敢兴趣,又补充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那日,有个书生聊孙子兵法?讲的特别好的那个邹齐路?据说他就是主谋之一。他家是岭南首富,买通了主考的某位权职之人,泄露出去的题。其实我看来,他若不多此一举,也是可以榜上的有名的,何必呢?”
李玄玄只是淡淡的听着。
“还有个有意思的事情呢,今年的策论之一就是出自孙子兵法。你道是不是神奇?那邹齐路本就善于分析兵法,他何苦在自己最擅长的事上,多加这一把毫无意义的助力,将自己推向深渊呢?”
李玄玄唏嘘,是啊,何苦多此一举,将自己推向深渊呢?既然阿蒙已经不在了,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自己的长安梦呢?不是还没碎?
她努力的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让自己忙起来,虽然只是稍微看起来好一些。好在有有兰娘,有裴琳芝,有莫陆离,有宽叔一家,这些人间或的陪着她,让她免于独自一人,胡思乱想。
白日渐渐变长,日头大的很,慢慢热了起来。
碧树凉秋书院里正在准备月底芙蓉观的一个道经清谈活动。
这一日来了一个宦官,进了碧树凉秋书院,忙让宽叔摆香案,“唤十七公主,迎接太子殿下。”
早前那位东宫命短殁了,眼下的太子殿下是后立的,李玄玄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因位太子殿下在成东宫之前,是三皇子,名分上是她父王简王堂兄弟,二人亦兄亦友,关系好的很,他比父王小上许多,眼下不过三十出头。
一套行礼、寒暄之后,终于入了正题,太子殿下坐在碧树堂的主位上,“玄玄,这几年你父王去后,确实是叔叔疏忽了,未曾多观照于你,才使得你沦落山野。”
“太子殿下别这么说,折煞玄玄了。来此修道,实乃我愿。山间清野,有趣的紧。”
太子见她说的真切,也不再提起,“叔叔来此确是有事。”
“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玄玄可听闻今年进士科的科考舞弊案了?”
“略有耳闻。”
“结果就是圣上大怒,着三司府衙,一查到底,这一年所有进士科的题榜全部取消,不作数。主管这案件的官员在审的时候,发现作弊的监生,曾多次在你这碧树凉秋书院里辩策论之题,虽无实质证据,可他们怀疑此处就是泄题之地。可你是陛下御赐的公主,且并没有人指正,因此他们也不敢妄自行动,来此传唤你。但是此事我知晓了,作为你的长辈,也是为了你好,我来同你说一声。”
李玄玄见他说的言辞恳切,不似有诈,也软下话来,扮作有些害怕的样子,“太子叔叔,我,这……我并不知情啊!”
“我晓得,我晓得。这事与你无关,那科考舞弊的人已经查出来了,圣上大怒,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对外没有明说。我可以告诉你,是中书令白誊。他在大明宫负责给陛下拟封事,偶然听得陛下拟策论的题目,后来将题目卖给了岭南的富商邹氏。”
李玄玄听得“白誊”有些耳熟,可不甚记得何时听过,她大抵明白太子此行的意思,虽然这事与她无干,可是她也为李唐皇家的一份子,这事关乎天下读书人的命运福祉,能严谨自要更严谨一些,“太子叔叔,玄玄知晓了,今日起这碧树凉秋书院我便关了,以后,这里仍是辋川院,不过是芙蓉观下道观集会论道的地方罢了。”
“你如此懂事,叔叔便放心了。”太子抬脚要走,临行前他踟蹰再三,走到李玄玄跟前,小声问了一句,“你父王可曾给留过什么东西?”
李玄玄听出这“东西”二字,弦外有音,她仍是一脸天真模样,回道:“金银珠宝留了不少,够玄玄一世无忧,叔叔不必担心。”
太子斜眼看了一眼,她面上全然是个十八岁的姑娘,不似有假,也不在问。他做一副家长模样,意味深长的说道:“此前你父亲的墓没建好,便叫他一直在陇右那凄凉之地孤单着,我一直着人加快催促赶工,再过一年便能建好。待明年完工之时,你去陇右道将他接回来可好?这事我一直愧疚,叫阿兄在那里停了多年。”他眼中含泪,竟是无比伤心。
李玄玄的父亲简王当年受陛下所托带着鱼符去陇右道安西都护府送兵符和粮草,人才入陇右,便遇到了突厥的流兵夹击,命丧当场。
因去的突然,他的尸骨一直埋在陇右,至今未归李氏墓地。即便同他父王一母同胞的五叔齐王,也未曾将他的墓地之事放在心上,太子叔叔,实乃重情重义之人。
李玄玄跪在地上,叩了三拜,“玄玄谢谢太子叔叔大恩。”
太子将她扶起,从腰间摸出一个令牌,“我知你做碧树凉秋书院是为了打发时间,你若闲来无事,想出去走走也好。随意去哪都好,这是我的东宫令,你拿着去各处办路牒文书会便宜许多。若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叔叔,或者……”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句,“翟萧过来!”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着通身铠甲进门就跪,“金吾卫指挥使翟萧拜见太子、公主。”
太子示意他起身,“玄玄这人是金吾卫,长安城里的事情,你都可找他。翟指挥使,以后十七公主这边你要多照料。”
“属下领命。”
来时的宦官打理好回宫的车辇,已站在门口等候。
太子走了出来,他路过门口时瞥了一眼宽叔,眼神闪过一丝古怪,上了马车。
太子一众离去后,兰娘走了过来,“公主,裴小娘子说有要紧事,没时间和你道别,让我同你说一声。”
兰娘见公主似是不解,忙提醒道:“白誊是白野望公子的父亲,想来裴小娘子是为这事回长安城了。”
原来太子的话也被在碧树堂院外候着的裴林芝听了去,这等大事,白誊定是活不了,就怕他白府满门都要遭殃。
李玄玄唏嘘,本还期许,若是白野望这能在明算科的科考中,登第金榜,也许他二人还能有些可能。但,若白誊这事牵连过大,满门抄斩或是流放,也都是有过前车之鉴的。舒池朗已经许久未来过辋川院,想必他肯定已经知晓了,若舒池朗也帮不得裴琳芝,她更是爱莫能助,她忙唤来小宽,“你且去长安城一趟,打探打探白府的事。快马赶上裴琳芝,暗中护她回府。也留意一下裴府的情况。”李玄玄终是不大放心,让她一个弱女子,独自上路。小宽自幼习武,不过一刻便能赶上裴琳芝。
李玄玄一人立在院中,瞧着远处的山上,云朵飘过,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
太子说的父王留给她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