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西点

19、十九、初恋（2）：“看、烟、花。”

　　（按：这个比烟花灿烂的男人，让她看到了寂寞。）

　　大年夜。
　　月心在奶奶家吃了一顿象征意义的团圆饭后，就急着出来了。她沿河滨走了一圈，又走回了自己租的小屋。她不喜欢家庭聚会，或者说，她不大喜欢这个家。奶奶对她还不错，但全家的中心，绝对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弟弟周晓磊读书不好，读了个技校就去工作了，月收入一千多，虽然不算多，但一般过过日子还是够的，他住在家里，也不用租房费。但他还是每月向父母要钱，周月心很看不起他。想想邵华，人家环卫工拿的是最低工资，但他就是自食其力，还从不占别人便宜。这人有志气！但——也有毛病！
　　回到家里，才打开电视看了不久，月心就想起了那个长着一张“魔幻色彩”脸的邵华了。大年夜，他在干吗呢？他没有家庭聚会要参加吧？他也没有电视可看。他能干吗呢？月心看了看表，23：20。她嘴角一翘，穿好衣服，拿起包，就出门了。
　　昨天她看到了大少爷扫马路，今天，她要看看大少爷是怎么过年的。月心叫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那片石库门。
　　走到那间亭子间的楼下，月心抬头看到灯关着，很失望。邵华睡了，他身体不好，明天还要上班，因为会晨僵还得把闹钟早开一小时。唉，总之，他睡了。
　　月心转身要走，忽然在弄堂的另一头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她走过去，是邵华！他靠着墙，双手插在裤袋里，背有点驼，仰头望着天空。
　　天正下着蒙蒙细雨，虽然很小很小，但月心知道风湿病人淋不得雨、受不得凉，她马上对邵华说：“你在干嘛？！快回去！别淋雨、着凉了！”
　　邵华刚才看得有点出神，这才发现月心居然在旁边。他低下头，朝着月心笑得很温柔，好像教小学生认字一样，一字一顿地说到：“看、烟、花。”
　　月心抬头朝着刚才他望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天空，正绽放着“蛋糕”烟花，放得很高，就像用礼炮打出来的一样。她看看邵华，他已经转过头继续看烟花了。这时，月心突然想到了一个电影——“她比烟花更寂寞”。他比烟花更寂寞么？月心看着他专注的表情，看得想哭。谁不比烟花更寂寞？
　　“邵华。”
　　“嗯？”之前她好像都叫自己“邵先生”的，最近好像没叫称呼就开始说话了，或者叫了一声“喂”。第一次听周月心这么叫自己，邵华愣了一下。
　　“我喜欢你。”说着，月心就走近一步，低着头拉住了邵华的衣角。
　　月心比邵华矮一头还多，她头一低，邵华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周——”周小姐？周律师？邵华从裤袋里抽出双手，悬在空中，无措。

　　“砰——砰——”接近十二点，放爆竹的多了起来。月心被近处几声爆竹声惊得颤了一下身体，但她马上感觉到一双手稳住了她，并把她拥入怀中。很久，没有人说话。月心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不远处不时蹿起几个爆竹；邵华还是抬头望着天空，眼里映着灿烂的烟花。
　　可能是因为爆竹声太响了，月心感到邵华的心跳越来越快，拥着她的右手刚才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但马上就放松了，她抬头看到他皱着眉头，她很紧张，问到：“你怎么了？”
　　邵华顿了顿，回到：“我心脏不好，这里太响了。”他可以逞强，但不想隐瞒。如果月心知道他病得无药可治、离他而去，他也只会感激——今晚的拥抱，足够他回味到死了。何况，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并不远。
　　“走走，快回去吧！还下着雨，别再着凉了！”月心拉起他的手，想往回走。
　　但是邵华不走，反拉住她的手说到：“月——心，”他顿了一下，“我的身体很糟糕。”
　　“我知道！你有风湿，老是咳嗽，唔——心脏也不好，还不快回去！”其实，不用他说，光看他那个身形、那个脸色，月心就知道他身体有多糟糕了。
　　“医生说——大概活不过一年。”邵华说得面无表情。其中，他省略了很多医生说的话：想要根治是不可能的了，你的身体机器已经不正常地老化了。如果像现在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一年。但是，如果从现在开始积极治疗、好好调理，再活个三、五年是肯定没问题的。你这些病的病根是风湿，所以关键是要先治风湿……那天，医生给他开了很多药，有治风湿的、有治心脏病的，还有止痛的，等等等等。邵华在收费处接过收费单后，就走了。他身上的钱不够，而他身上的钱就是他所有财产了。医生还说要多吃什么营养价值高的食物、多休息，邵华想都不想。这些对他来说，怎么可能？算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趁自己还活着，多干活挣钱，给晴姨吧。后来，他想到了父亲的遗产……
　　“怎、么——会？”那个“会”字，月心说得很轻，她哽咽了。怎么会？他才30岁！也就瘦点、面色差点；他的风湿，看起来比妈妈的好多了；咳嗽，他不是说是习惯性的么；心脏病，又不是什么绝症……怎么会活不过一年？月心看了看表，举起手，把表伸到邵华眼前，微笑着说到：“你看，还有两分钟就过年了，你马上就能活过一年了！”
　　邵华看着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自己是活过一年了么？
　　周围的爆竹声越来越响，月心看得出邵华在极力抑制胸脯的起伏，她又拉起邵华的手要往回走，“快回去！”
　　邵华没有说话，被月心拉到了自己门口，他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说到：“你回去吧。”
　　月心抬头望着他，眼泪忍不住地流下来，“做我男朋友么？”月心看他好像要说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出口，她马上接着说到：“我要你有生之年都做我的男朋友！一天也好！”
　　邵华看着她，不说话。突然“砰！砰！砰！”近处好几声爆竹声。邵华的心脏跳得很快，他不由地用手捂住了胸口，背拱了起来，眉头皱得很紧。
　　月心看他这样，突然举起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嘴里念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还不停地摇着头。忽然，月心感到有只手抵住了她的颈根，把她往前拉。
　　邵华低头吻了月心。